听到“荣儿”这个名字,当今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你提她做什么?”
皇后眼中含泪, 冷笑道:“荣儿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 连提都不能提了吗?”
当今颓丧地盘腿坐在地上, “原来你是来向朕兴师问罪的。”
“当年陛下被赵王和梁王步步紧逼,仓皇败退祁州, 为了保全我们母子四人, 陛下让曹将军从小路护送我们先走, 陛下带着人从正面后退,却没想到荣儿年幼淘气, 偷偷藏在陛下运粮草的车里,陛下行出一百多里才发现荣儿藏在粮草里, 还曾派人快马加鞭追上我,让我莫急。”皇后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我相信我的丈夫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女儿, 可是陛下, 你告诉我,我们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当今眼神闪躲, “都十多年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要提!”皇后突然激动不已,“我的荣儿, 被她的父亲亲手喂了狼群!她才那么点大啊!”
皇后哭倒在太子怀里, 太子和奕王想到玉雪可爱的妹妹, 被狼群撕咬,尸骨无存,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一想到就会心痛不已,若是妹妹还在,现在也该出落的十分漂亮了吧。
“你以为我想吗?”当今佝偻着背,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当年朕带人且战且退,身边只剩下十个人不到,就这样朕还一路抱着荣儿,可谁知道我们躲到山里时,遇到了狼群,当时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和狼群拼命,若不把荣儿……我们早就被狼群追上分食干净,那时候荣儿也一样要葬身狼口!你怎么就不明白朕呢?难道朕不心痛吗?”
皇后眼中带着渗人的怨恨,“我正是明白陛下才没有因为荣儿的死怪罪陛下,我自嫁给陛下,为陛下生儿育女,打理家事,陛下要起兵,我便卖了所有的嫁妆襄助陛下,陛下兵败,我就守着陛下的血脉,陪着陛下东山再起,可是陛下是如何对我的?”
皇后字字泣血:“陛下告诉我荣儿的死讯时是如何承诺我的?若有朝一日你为帝,我便是你唯一的皇后,我们的儿子就是太子,陛下指天发誓,这辈子定不会负我,言犹在耳,陛下扪心自问,可做到了?”
“朕怎么没做到?”当今看着趴在长子怀里涕泗横流的发妻,本来因为太子和奕王逼宫而气的怒火也消了一半,他叹息道:“朕当了皇帝,立马就封了你为皇后,等冀儿成婚后就封了他为太子,朕都做到了!”
皇后嗤笑一声,“可是陛下如今为了林氏那个妖孽几次责难于我,更要废了冀儿的太子之位,不是吗?”
当今顿时觉得气短,他自从微服出访时得了林氏这个红颜,便日日沉溺温柔乡中,林氏鲜嫩的身体很好抚慰了他因为渐渐年老而产生的恐惧,再加上林氏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是他身强体壮最好的证明,他正沉浸在自己金枪不倒,老当益壮的美梦中,哪里想得起鬓角已经开始出现白霜的发妻?
奕王听到此处,突然跪下,膝行到当今面前,伏地痛哭:“父皇,林氏非您红颜知己,实是催命的红粉骷髅!”
当今忙指着奕王问道:“你这是何意?”
奕王道:“林氏自从到了父皇身边,便给父皇下了一种叫千日癫的毒药,父皇是否时时觉得头疼难忍,只有喝了林氏端给您药才能好转,每每喝完药后父皇是不是先是昏昏沉沉只想安睡,睡不到半个时辰便会从梦中惊醒,飘飘欲仙,觉得自己精力十分充沛?这都是中了千日癫的症状啊!”
“胡说八道!”当今见奕王说得分毫不差,顿时慌了神,他哆嗦着手指着奕王呵斥道:“你这逆子!如今还要来攀扯庶母,林氏是朕的贵妃,朕活着她才能活得好,害了朕,于她有何好处?!”
“因为林氏是赵晏送到陛下身边的间人。”皇后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冷笑:“陛下宠了这么久的爱妃,不过是赵晏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死间。”
“不可能……不可能!”
当今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坐在地上状若疯癫,口里一直嚷着“不可能”三个字。
太子和奕王对视一眼,奕王从衣袖里掏出几张纸,捧过头顶,奉到当今面前:“这里有四份供状,一份是嗜花龙的口供,我们顺着他的口供一路顺藤摸瓜,查到了定州,可以确定,背后指使嗜花龙的人出自定州,明哲七日前带人在临城三百里外截获一队假扮成商客的精兵,活捉了其中一人,所供与嗜花龙所供皆能对上。”
奕王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一份是林氏哥哥的口供,他被儿臣派人从行军途中带了回来,他供出他和林氏本是在定州戏园子里唱戏为生,被一个贵人看中,带到京城,调教后故意接近父皇,在父皇身边伺机下毒,蛊惑父皇。还有父皇身边的向内官,已经供出了他和赵郡王府来往通信的证据!”
当今颤抖着手接过状纸,一张一张翻开后,脸上越发癫狂不已,他死死捏着状纸,“好好好!赵晏呢?!还有林氏那个贱人呢?!都给朕砍了!去!都砍了!”
当今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突然像是泄了气一样又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状纸,又哭又笑:“哈哈哈!朕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哈哈哈!”
奕王忙上前扶着当今,安抚道:“父皇放心,大哥在进宫前,已经让我带兵破了赵郡王府,还有朝中与赵晏有联系的人,都被拿下了,只是赵晏阴险狡猾,可能提前有所察觉,已经逃了,不过儿臣已经让人全城封锁,缉拿赵晏,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临城。”
当今好像已经忘记了太子和奕王入宫是逼宫,逼他诛杀林氏的,他拍着奕王的手,欣慰道:“好孩子,从前是朕看走眼了,没想到你比你大哥还出息些。”
奕王听了此话,非但不觉得开心,还“扑通”就跪下了,“儿臣无德无才,不过是跟着大哥身后听听吩咐跑跑腿,不敢揽功!发现嗜花龙异样的是元安,查出赵晏和林氏不轨的是大哥,若没有大哥,儿臣还和父皇一样被蒙在鼓里!”
当今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有些不快,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住了,他十分欣慰地对太子点点头,“冀儿也是好孩子,朕的江山后继有人了。”
太子忙垂首道不敢。
当今又上前两步,握着皇后的手,叹息道:“之前是朕糊涂,如今才知皇后的好,还望皇后莫要怪罪朕。”
皇后抽出手,抹了抹眼角,含泪笑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臣妾怎么会怪陛下,臣妾还要陪着陛下去行宫养病,贴身照顾陛下。”
当今脸色顿时就变了,“去行宫?”
皇后哽咽道:“陛下被林氏所害,伤了底子,如今要好好静养才是,好在孩子们已经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臣妾也能安心陪着陛下养病,臣妾只盼着陛下早日康复,和臣妾白头偕老。”皇后话没说完,便泣不成声地伏在当今肩上,眼底确实一片冰冷。
当今看了一眼太子和奕王,僵硬地拍了下皇后的后背,强行扯起嘴角:“皇后说的对,孩子们都大了,朕——”当今说到此处有些咬牙切齿:“朕也能放心把朝政交给太子和奕王了。”
太子和奕王忙跪下,“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然后奕王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圣旨,又从偏殿的书桌上取了笔墨,恭敬地呈到当今面前:“还请父皇心疼儿子和大哥,写下诏书,大哥也能名正言顺地监国。”
当今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半晌才道:“津儿果然长大了。”
然后走到桌前,挥手写下诏书,然后面无表情对皇后、太子和奕王道:“折腾了一夜,朕也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林氏交给皇后处置了,皇后辛苦些。”
皇后忙行礼道:“臣妾身为皇后,本就该肃清后宫,何谈辛苦。”
当今不耐烦地挥挥手,皇后见此行目的已经达成,见当今又对她横眉冷对,也不生气,反正她儿子也大了,她还怕什么。
元安在奕王带着一幅画像到沈家时才知道这些事,那时候皇后已经陪着当今去行宫养病,朝政都交给了太子,又命奕王辅佐太子。
奕王缓缓展开手里的画像,画上是一个扎着双揪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元安看到画上的时就愣住了,这分明就是她自己。
奕王道:“这是从赵郡王府的密室里搜出来,我见画上的人有几分像表妹,便悄悄没下画像,以免送到刑部,人多口杂,坏了表妹的名声。”说着就把画像递给小茴。
元安忙福礼道:“多谢二表哥。”然后又问奕王:“不知宝珠近日可好?”
提到自己的媳妇儿,奕王顿时眉开眼笑,“好得很,如今能吃能睡,就是有些担心你的病,你若是好些了,就去府里看看她,母后走时再三嘱咐嬷嬷不许她出门游逛,以免她没轻没重伤了胎,如今正在闷得慌,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元安听见宝珠一切都好,终于展开了笑颜:“我明日就去打搅表哥和宝珠。”
奕王忙道:“我一定恭候。”然后又担忧地望着元安,叹道:“舜国的使者就要到临城了,你不要太担心,祖母和大哥都不会让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的。”
元安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奕王,问道:“若是大尧和虞国开战,我父亲和曹世叔亲自挂帅上阵,大尧有几分胜算?”
“不足……”奕王迟疑了下,才道:“不足一成。”
元安点点头,又对奕王行了一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宝珠还在家里等你,二表哥快回去吧。”
奕王看着元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叹口气离开了。
等奕王离开了,元安回到屋里,看着窗台上已经快要完全凋谢的无名花,眼中泪光点点:“他们都说没有找到你,所以你还活着吧?我都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玉郎哥哥。”
“这次不是你骗我,是我骗了你,我不等你啦……”
小茴拿着画,看到元安又在看着无名花,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请示元安:“郡主,这画该怎么办?”
元安头都没有回,对小茴道:“烧了吧。”
小茴愣了一下,拿着画下去了。
元安想到几个月前在熙春舫上偶遇赵晏带着曹敏游湖,这才多久,他们夫妻一死一逃。
元安幽幽叹了口气,当真是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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