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泽州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一轮弯月挂在天边，不怎么明亮，倒是有星子点点同空气中的焦灼气息交相辉映。
龙阳戴着纪歌递给他的斗笠，站在被烧毁的驿馆面前沉默不语。此时仍有热意在弥漫，远处的火舌猩红舔舐着扎根在大地上的房屋，不过再没有人员伤亡了，大火烧了那么久，一开始的燃烧让人猝不及防，但是在哭闹、坍塌巨响声后，周围的民众便早早地撤离了这里。
“那边的，是什么人？”有警觉的守城士兵察觉到了聚仙寨一群人的动静，纪歌扬了扬下巴，老二便熟练过去同人交涉。
士兵一听老二同他说的几句话，很快放下了警惕。他原来是守城的士兵，并不属于今日的城内值守，此时却是被一同调来扑灭熊熊火势，就能看得出这场大火的非同寻常之处了。
士兵疲惫的眼睛抬了抬，“我只能和你们说几句话，城里人手不够，聚仙寨的几位当家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
纪歌理解点点头，“你放心，我们兄弟们也下来了不少，带来了寨里的水龙车救急。”
“多谢聚仙寨当家大义！”士兵一听纪歌把山上的水龙车都一同带来了，眼睛一瞪，连忙抱拳感谢道，态度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提，我一定会和长官表明您的善意！”
纪歌几番张口想说话，最后表示让他稍安勿躁，“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城里是谁在处理这件事？”
“火势是从城东驿馆烧起来的......说实话我有认识的兄弟第一个赶到城东，他们一致觉得这火起的奇怪。”士兵小声补充了最后一句，“驿馆里的人都没跑出来，死了好些个呢，据说还有从王都来的贵人。”
“一个都没跑出来？”在一边掩饰身份的龙阳呼吸一窒，纪歌猜测他或许可能还有手下留在驿馆中，此时却是被他连累了吧。
这位殿下说是精明却也会犯傻，但纪歌也不讨厌龙阳如此辨不清环境，被他婉言劝说留在山寨内还要跑下来的举动。
他对于身边人的仁厚是真实的，因此他无法忍受身边人因他而死他却要自己一个人躲藏起来。
“去看看吧。”于是纪歌轻声说道，拍了拍龙阳的肩膀。
龙阳一把按在了他的手背，却什么也没说。
驿馆既然是最开始着火的地方，自然是烧毁的最严重的，并且因为烧无可烧，驿馆周围的一片房屋的火也已经灭了，不过人踩上去，仍然会有些烫脚。
驿馆的四周有几个人在盯梢，龙阳放眼望过去也发觉了这些人，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冒着身份被发现的危险去探看空地上摆出的一列尸体之时，纪歌却一马当先，先走上前了。
“来者止步！”
驿馆前的空地上明面上值守的士兵大声喝道，他们的目光上下打量纪歌，似乎是在努力辨认他是谁。
“我是来认领尸体的，没事散了吧散了吧。”纪歌向他们摆摆手，好像是在驱赶来讨食的狗子。
......不，他对汪星人这种生物可友好了。
“哪具尸体？”两个士兵对视一眼，身形微动，好似要把纪歌包围起来，只需一个手势就能动手了。
“我聚仙寨之人的尸体。”
聚仙寨留守在泽州看守粮草的人的确也有死在火场里的，他们是怎么死的从老六的汇报来听死的也蹊跷，但是无论怎样，纪歌也知道聚仙寨的仓库其实不是在这里。
“聚、聚仙寨的人？”令远远观望的龙阳惊讶的是，两个士兵听见聚仙寨三字，居然手一软，兵器差点都没拿住。
士兵被熏黑的脸上闪现过了一丝迟疑，“那、那您就看一眼吧，县令大人下了死令，不允许任何人探看，违者要全部捉拿归案的。”
纪歌一笑，“你们这么给我面子，我当然也不会让你们为难。”
他上前一步就观察起了地面上躺着的四具尸体。
驿馆里面负责接待、打扫、管事、后厨的人等等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来个，此时的四具尸体从外形上看不出谁是谁来，面孔全部被烧毁了，即使是在这里看管的两个士兵都不愿意去多看他们一眼。
经过纪歌的仔细辨认，他才排除了其中一个模糊但像是女性的尸体。然而剩下的三具尸体有高有矮，他排除了其中最矮不过一米六的一具尸体，剩下的实在辨无可辨。
——龙阳告诉过他，他留在驿馆中的侍卫身高约莫和他差不多高，身量虽然高大，也是匀称的那一挂。
这时，一个身穿褐色官服，头上系着士大夫头巾的官员好像瞧见了这里的动静，连忙赶过来，一双小眼睛怒目圆睁，两撇胡子瞧上去猥琐极了。
“在那里的人是谁？我不是下过死命令要看尸体的直接捉拿归案么？快给我把他拿下！”
纪歌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看具尸体都要拿下，那是不是看个活人要就地斩杀啊？”
“你、你——”小胡子官员没想到有人敢在他的地头上违逆他的命令，一转眼珠，“好啊，在这个时候还冲撞官员妨碍我们办事——两个饭桶看什么看，上啊？！即使是误杀了本官也饶你们无罪！”
一个士兵听令就打算动手了，另一个士兵则是迟疑了一下，怯声说道：“长官这，他，他是聚仙寨的人......”
“聚仙寨怎么了？聚......聚、聚仙寨？！”
纪歌笑眯眯，却是拿下了跟在身边的赤兔身上的长'枪甩了甩，“来嘛，要动手吗？”
说着他却是一个突，直直地刺向了士兵与官员身后埋伏着准备暴起伤人的刺客。
纪歌掠过官员身边没瞧见那官员眼睛一瞪，手臂神经质地往身后一挥状似要拿出什么东西的样子，然而忽然他就定住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拿出来。
绑在长’枪上的红缨在呼啸中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纪歌只觉得自己的抢下捅到了一股子柔软的东西，不像是人的血肉，因为他的枪尖抽出时滴血不占，而等他靠近那个被他突中的“人”时，就见那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直接爆裂开来。
纪歌险险刹住一招迎风回浪，等他再回过头时，却是瞧见刚才想要捉拿他的官吏胸口插着一把妖邪的小刀，而那爆裂开的“人”散落一地的血肉，却是成了一只只被烧死的老鼠。
“妈呀——妖怪杀人了啊——”
“杀人了杀人了——呜——”
“......”
纪歌缓过神，目光扫过地面上那摊黑红交杂的污秽玩意儿，觉得有些恶心，又无奈于这还是必须要调查的线索。
他用枪尖挑起一只老鼠一闻，一股烧焦的蛋白质味道扑面而来，这的确是一只死老鼠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才想起来，这貌似还是一个充斥着怪力乱神的世界。
“你，脸上擦擦。”
一块帕子在纪歌猝不及防下被扔到了他的脸上，纪歌一挑眉，抓过帕子在脸上一擦，放到眼前，果然是擦下来一丝煤灰与不知道怎么溅上的斑斑血迹，将手帕染成一片一片的褐色。
龙阳在纪歌动手之时就不顾自己暴露快步冲了过来，眉头还纠结着，但肉眼可见地他是在为纪歌担心的。
在同纪歌相处下来的几个时辰里龙阳可以说是对纪歌的认知转变的非常快，快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过程，两人间的好感度就出了仇人列表，在往策马同游看齐。
或者说两人下意识地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互相把对方视为了自己的友人。
纪歌是山贼没错，但他捐出了对山寨而言也非常重要的水龙车入城时毫无犹豫，用于救火的火龙车一辆一辆驶入城内，灭火的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
他手下把他绑票上山的事儿和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儿已经摆平了，或许龙阳胸口还有一股莫名的浊气还未吐出，那到底也成了酒瓶子底下最后挂在哪儿的少许酒液，无关紧要了。
纪歌抬头瞧龙阳，察觉后者在同一时刻扭脸装作若无其事，嘴角微翘的小表情却泄露了他此时不错的心情。
“这里四具尸体没有一具是我的侍卫的，但是他们死的很奇怪，感觉像是被活活烧死的，而不是被烧起来的烟呛死的。”龙阳转移话题说着他从杂谈中听来的知识，“其实走水死的人很多都是被烟呛死，或者是被坍陷的房屋压死，被烧死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他们有可能是中了蒙汗药后又被人放了一把火？”纪歌提出一种可能猜想。
龙阳侧身斜了他一眼，“说不定。”
“大哥！大嫂！......哦豁，这里一地的死老鼠是什么情况？老鼠一家都被烧死啦？”
聚仙寨的老四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大家都怕他只懂用蛮力把事情搞砸，所以这个一身蛮力的大块头却是有力无处使，无聊地转了一圈，他这不就来找纪歌和龙阳了嘛。
龙阳觉得这个称呼他必须纠正一下了，不然别人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望过来他实在是面皮薄，吃不消，“我和你们大当家没有关系，别这样叫我。”
老四一听，去看纪歌。
纪歌好像没听见龙阳抱怨，即使他本身笔直得和他的长'枪一样，这一会儿突然也不想去解释：“你们大嫂害羞了，照顾着他点儿。”
老四听到纪歌这句话，恍然大悟：“行吧，就大嫂事儿多......不对不对，大嫂有事儿怎么能叫事儿多呢，不过老大，现在咱怎么叫他啊？”
他想都不想：“不叫大嫂，那就夫人。”
老四应下，“哎，夫人！”
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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