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真的觉得,过分而且不加掩饰的保护永远是一件是件糟糕透顶的事。如果埃蒙德只是对他的家人不闻不问,消失得很彻底的话;如果他没有请求邓布利多来干涉他家人的事的话,黑魔王不会决定要这个女孩消失的。
在“受到邓布利多保护的混血后裔”这个头衔下,黑魔王首先注意到的是“受到邓布利多保护”这个词。当然也是很后来的时候,斯内普才明白事情没有自己想得这么简单。
埃蒙德是最早加入凤凰社的成员之一,也是给黑魔王造成最大麻烦的人物之一,光凭这两点就足够了。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目前来说,斯内普兴趣不太大。
拉文克劳一向睿智博学,但是当他们被感情牵绊的时候,做出来的蠢事不会比格兰芬多好到哪里去。所以从来在霍格沃茨里,斯莱特林才是站在顶峰的那一个,因为他们可以不受甚至说反过来控制和利用感情的影响。
很多时候光有智慧是远远不够的,你还得有足够的忍耐力和自控力去驾驭它。斯莱特林是蛇,当他们游过烧红的尖刀以后,那就是真正的蜕变了。
……
所有立志加入食死徒阵营的人都该知道,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期限只有一天。
斯内普没有在沃克斯家的庭院里等多久,就看到西里斯和莱姆斯一起离开了。奥罗拉出来送了他们,还很谨慎地朝自己之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显然她的视线落空了,因为斯内普换了位置。
然后,她回到屋子里和那位菲尔德太太轻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再出来的时候,斯内普看到她穿上了一件长到脚踝的鸦青色大衣,发丝被乱七八糟地塞进过高的衣领里成一团,头上戴着一顶边缘有些脱线的宽边渔夫帽,花朵一样的帽檐几乎垂到奥罗拉的眼前,把她的眼睛也一并遮住。
一路上,小姑娘时不时地就会掀起帽檐朝四周警惕地查看。斯内普像道没有生息的影子一样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发现,这个小女孩和她的父亲有双一模一样的暖棕色眼睛。
漆黑的桦木魔杖滑落出了几英寸在掌心里,斯内普跟着奥罗拉走了好一段距离,面前的小女孩依旧生命鲜活。走到人多的地方以后,奥罗拉收敛了轻快的脚步,开始以一种不起眼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间穿行,把帽檐压得更低。
周围的人都在朝她投去或厌恶或畏惧的目光。
她忽然提了下肩膀,然后加速朝前冲。斯内普把步子迈得更大一些,很容易就跟上了她。和他快速利落的步伐相反,斯内普的手上动作却一直在犹豫。
他的脑海里翻滚着黑魔王的话,才发现这四个简单的词汇真正执行起来有多困难。死亡这个话题对斯内普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已经目睹了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在太多的东西,早已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
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只是在接受,没有去创造过。
事实上,黑魔王的态度一直让斯内普有些捉摸不透,他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很欣赏自己,欢迎他的加入,但是又离信任差得很远。斯内普表现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代表忠诚的表达方式,黑魔王却显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你的决心总让我想到那些刺眼的火焰。”这是黑魔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得没错,自己的决心的确就像火焰。从莉莉和詹姆宣布订婚那天起,这把火焰就再也没有尽头了。它扎根在斯内普的心里,从骨髓里燃烧起来,和他同生同死那样的顽强。
他们宣布订婚的那一天,斯内普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加入了准食死徒的阵营。莉莉眼睛里那团曾经照亮他整个童年的火光,终于泛滥成灾地要和他同归于尽了。
但是这团火焰还没有把他所有的理智和原则都烧毁,因此斯内普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跨出这一步。他愿意效忠黑魔王,可惜目前做的准备里似乎还没有一条叫做“动手杀人”的。
他想过,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过会是现在。
所有立志加入食死徒阵营的人都该知道,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期限只有一天。
面前不远处,奥罗拉溜进了一家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音像店。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她就将帽子取了下来,伸手到颈后把长发从衣领里解脱出来,抖开大片的柔软淡金色垂在背后。
“梅里兹先生,我来还您上次租给我的唱片。”奥罗拉说着,将几张唱片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递给面前的老板,“它们都很棒,谢谢您愿意以低价租给我。”
梅里兹将手里的香烟摁灭在桌上的玻璃烟缸里,看着小女孩笑得有些无奈地说道:“现在愿意来租唱片的人越来越少了,能遇到一个是一个。怎么样,今天想听点什么?”
“这我还不知道,我得去看看。”
“正好我最近淘到一部性能还不赖的老古董留声机,你自己去选吧,选了我直接放给你听。”
“谢谢您。”
奥罗拉转身消失在店铺里的各个立柜和密密麻麻的唱片之间,斯内普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她正蹲在玻璃窗下面的那一排唱片面前,低声念叨着什么“惠特尼·休斯顿”,“约翰·列侬”,“披头士”。
斯内普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但是现在,奥罗拉依旧背对着他,两个人之间只有一层透明的玻璃,一条几步就能跨过去的拥挤过道。
温柔的阳光从玻璃窗上流淌下来,笼罩在毫不知情的小女孩身上,把她整个人的轮廓发照得发亮。她开始仰头去看那些更高地方的东西,摇晃下滑的发丝几乎要把她头顶的金色抖落在地上。
最终,奥罗拉选中了其中一张,把它放到了留声机上,爬上高脚凳和老板面对面地坐下,够不到地面的纤细小腿从鸦青色的大衣下摆中探出来,跟着节奏欢快地点在凳子的金属脚托上。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当我的天空都灰暗下来的时候,是你让我心情愉快。
“You’ll never know dear,how much I love you.”亲爱的啊,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请不要带走我的阳光。
斯内普愣了一下,这是他小时候听得最多的一首歌,母亲经常为他唱的。木吉他在欢快地拨动,温柔深沉的成年女人歌声和稚嫩轻柔的女孩嗓音交织在一起,偶尔还有一个沙哑男人在跟着哼唱。
这种感觉很奇异,从来这首歌在斯内普的记忆里都是灰蒙蒙而且伴随着母亲身上的淡淡魔药味的。它们总是飘荡在自己失眠恐惧的夜晚,一遍一遍抚平自己紧绷的神经,安慰自己睡过去。
现在,他依旧现在阴影里,却伸手就能碰到树荫外,勉强从云层背后探出头的绵长光线。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自己蜷缩在她怀里,搂抱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的安心感觉。
斯内普犹疑了一会儿,放下了抬到一半的魔杖。他躲在阴影的怀抱里,沉默无声地听完了整首歌,一遍又一遍。
过了许久,音乐声终止了。奥罗拉和梅里兹闲聊了几句,将唱片以非常低的价格租借了回去,然后开门走了出来。
斯内普以为她会直接回家,却没想到奥罗拉在该向左转的时候朝了右。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她照例买了几支小苍兰,然后来到了一条河的岸边安静地坐着。
她把大衣脱下来叠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拎起裙子在膝盖处系了一个结,然后把双脚浸泡在河里,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河面,手指拨弄着胸前的怀表,她父亲埃蒙德的遗物。
斯内普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女孩好像跟他在埃蒙德记忆里看到的那个女孩有点不太一样。她太安静了,甚至于在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去以后都没有剧烈的情绪泄露,和他在冥想盆里看到的那个因为埃蒙德的离开而摔东西走人的小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他现在有点怀疑到底是埃蒙德对他自己的记忆造了假,还是自己认错了人。但是从西里斯和莱姆斯的出现来看,自己没有弄错才对。
可是……等一下,这些事不都是他该考虑的。斯内普闭了下眼睛,想起黑魔王给自己的话,脑海里还没有彻底做出决定。也许,他可以选择不用索命咒,改用自创的神锋无影。只要他不用反咒去救她,那么这两个咒最终的效果是一样的,只不过神锋无影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过程更痛苦一些。
要么,就改用神锋无影?
斯内普还在犹豫。
他不确定同样性质的事情,被他换了一个方式来做能有多少欺骗性的安慰作用。他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善良之辈,如果对面站的是詹姆·波特,斯内普估计都不知道甩了几次神锋无影了,但是他也还没在十八岁的年纪就学会用不相干的生命来铺垫出自己想要的路。
尽管他很需要这样。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的路。也许在决定成为食死徒的那一天起,斯内普就该想好这一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所有选择负责,不管是用什么办法。
他迟疑了一阵,面前不远处的女孩仍旧一无所知。然而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动作,一个无比熟悉又苍老沉稳的声音忽然在斯内普身后响起:“我不知道你和这孩子的父亲也有渊源?西弗勒斯。”
斯内普回头,看到邓布利多正站在身后,穿着紫红色的华丽巫师服,刚施完隐形咒和静音咒的接骨木魔杖还没收回去。邓布利多就着魔杖冲他晃了晃,算作打招呼:“还是你认识这个孩子?”
斯内普忽然就庆幸了自己刚刚的犹豫,然后面不改色地回答:“是她的父亲,邓布利多教授。”
“哦,我猜也是。西里斯和莱姆斯那两个孩子也是这么说的。”邓布利多微微一笑,闪亮的蓝眼睛直直地看着斯内普,“你来看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了,是吗?”
“是啊。”斯内普无比熟练地运用起大脑封闭术,这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太顺手了。撇开别的方面不谈,在邓布利多面前用大脑封闭术蒙混过关他还是有把握的,因为他已经这么干了很多次了。
“她笑起来很像她父亲。”
“是,眼睛也像。”
“我好像忘了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埃蒙德在一起意外里救过我,就是一年前的对角巷那次。”
邓布利多的眼神又变了一下,闪烁在水晶眼镜背后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那为什么不上去跟她打个招呼呢?我看你在这里站了挺久了。”
说真的,有时候斯内普在面对他们这位校长的时候,总有一种好像在面对洗白版的黑魔王的感觉。
“我也就和他父亲见过一次,找不到什么好说的。”斯内普顿了顿回答,“何况来的人越多,她的心情可能更糟。”
“说的也是。”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埃蒙德真的是弗立维教授很看中的学生,他到现在还在伤心难过,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真抱歉。”斯内普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同情,但是没能成功。然后,他意识到不管自己现在是用哪个咒语都不可能了,所以朝邓布利多说道:“我就来看一下他的家人。看完了也该走了。”
“真的不去打个招呼吗?”邓布利多温和地看了看还在河边发呆的奥罗拉,“你要知道很多事是没有后悔的机会的,要么就别做让你后悔的事。”
斯内普克制住了去看他的动作,然后转头看着奥罗拉的纤瘦背影很配合地说道:“还是算了,等她心情好一点再说吧。”
邓布利多理解地点点头:“也行,斯拉格霍恩教授刚刚好像还在找你。你回去看看他有什么要你帮忙的吧。”
“教授再见。”
“再见。”
斯内普快步朝回走着,脑海里设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圆到让黑魔王满意的地步。身旁的小路上,一个双目几近失明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茫然地朝斯内普的方向喊了一句:“罗斯?”
她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经过。
奥罗拉回头,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在对面,然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光着脚朝她跑过去:“妈妈!”
天空灰蒙晕光,阳光绵软悠长。
……
四年一晃而过,斯内普在挂职斯莱特林院长大半年后,终于正式宣布就职。
一大群新生被麦格教授带着走进霍格沃茨的餐厅里,对着周围一切的事物都充满好奇。
斯内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周围过分活跃的气氛弄得有点心烦了。他厌恶地抬头,看了看那群好像把他们的惊叹声吞咽下去就会把自己噎死一样的新生。
然后,一个有点眼熟的淡金色脑袋闯进了他的视线。
斯内普顿了一下,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有种很朦胧的印象。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对方跟着格兰芬多的学生们一起笑了,暖棕色的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
她一笑,斯内普瞬间想起来了,那个拉文克劳菲尔德的女儿。
“赫奇帕奇——!”
分院帽嘹亮欢快地宣布了奥罗拉的学院,斯内普看到她舒了口气,跳着就跑到了赫奇帕奇学院的餐桌旁边坐下。餐厅的璀璨灯光坠落在她的头发上,随着她长发的摇曳荡开水晶海浪一样的弧度。
斯内普把视线重新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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