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为官, 方知能臣清官难做, 领兵打仗,方知将士沙场百战饮血半生。如今做了这万人之上, 别人看着他温庄晏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够让整个天下起死回生, 可是其中付出的心血却不足为外人道。
一步一步都要计算的清清楚楚,曾经跟随的老臣,拥戴的将军还有朝堂遗留的旧臣之间的平衡都要维系。作为人上人, 即使心烦意乱, 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疲惫来,要时时刻刻显得游刃有余,才能够令别人惶恐臣服。
温庄晏偶尔休息之时也会在想小皇帝从前的生活, 并非政令下达就会达到目的,他这皇帝虽是做的不好, 却总是让他自己开心的。
温庄晏撑住了额头,半晌才发觉卓蒙并未下去, 抬起眼道:“怎么,还有什么事么?”
卓蒙低头道:“主上,臣无能, 只搜到了这些银子, 齐大人这里还有别的东西说是要呈给您看。”
“什么?”温庄晏询问道。
卓蒙皱着脸道:“属下也不知道, 齐大人就说了让您看了能够宽宥皇后的过失。”
“拿过来, ”温庄晏接过那奏折静静看着上面的内容, 手指却不断的收紧。
上面不是别的,正是历年来朝堂拨下去用来赈灾的银子,数十万两,数百万两,笔笔记录时间年限,可只有些微的能够到达百姓的手上。
皇帝昏庸,官场腐败,小皇帝虽然贪慕享乐,但到底不是麻木不仁之人,只可惜为帝王者若想守住这万里江山,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蠢。
听信谗言,无法惩治佞臣,无法恢复朝纲,功过当然都要系在那一个人的身上。
“你去告诉齐誉,这次我不会追究他女儿的过错,但是下一次若是再教女无方,就别怪我无情了,”温庄晏将那份奏折合上道。
“是,”卓蒙仍然满肚子的好奇,但是只能话往肚子里面咽,转身跟齐誉通知情况去了。
待他离开,温庄晏反复看着那奏折上的内容,手指划过那些字迹时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皇帝的昏聩是的的确确的,但他从未想过苛待百姓,十岁登基,温庄晏犹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新朝新皇,那个缓缓登上帝位的小皇帝一身龙袍,十二毓的流冕似乎能把他整个人压垮一样,他就坐在那个高大的龙椅之上,显得有几分的可怜。
温庄晏记得那个时候,他想尽心辅佐,可惜朝廷派争执,小皇帝耳根子软的厉害,也迷糊的厉害,他被判流放的时候,小皇帝也不过堪堪十五岁。
十五岁的年龄,即使那个年龄的自己已经夺了魁首,入了朝廷,初初学习政务时也会有很多的磕绊,更何况那个时候的皇帝。
在意识到自己竟在给小皇帝的昏聩找借口时,温庄晏的心头微微震动,三年苦役征战曾经刻骨铭心,因着这天下的百姓,因着那些被残杀的忠臣良将,拥有着最高的权力却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小皇帝难以抹去那些罪过。
内心微微交战,温庄晏将那奏折啪的一声合上丢在了桌子上,然后起骤然起身朝外走去。
乾元殿外把守一如既往的森严,温庄晏看进去的时候小皇帝正坐在桌前安静的吃着饭,一荤一素一道米饭,他之前吃的总是难以下咽,现在却吃的极其认真。
眉眼微垂,安安静静,简单的动作身边却好像笼罩了流云清风。
温庄晏觉得这样的场景他好像能够看上一辈子,手朝旁边招了招,太监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轻声道:“温大人,怎么了?”
“去请皇后过来,就说陛下让她过来有要事商谈,来了请她在偏殿等候,”温庄晏轻笑了一声道。
太监知道这位主子对里面小皇帝的念头,却也不敢乱猜,只派人匆匆的去了。
而这边温庄晏推门轻入,那本来安静吃饭的小皇帝却在看到他时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的筷子。
“陛下的饭菜太过于俭朴了,”温庄晏在座位上坐下,看着桌子上的两道菜品评道。
“够吃了,”林曜轻声开口道。
温庄晏轻笑:“臣虽说陛下从前奢靡,却也不是让陛下节衣缩食,陛下龙体安康也是百姓关心的事,以后这菜添到三菜一汤,陛下觉得可行?”
“朕吃不下那么多,”林曜张口道,他胃口小,从前几十道菜有的菜只吃上一口,有的菜却分毫未动就撤了下去,如今两道菜,他都不一定真的能够吃完,若是再添,只怕要剩下很多。
“陛下怕浪费?”温庄晏笑道,“臣倒是有一个法子,陛下可愿意听听?”
林曜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轻轻点头。
温庄晏击掌,外面的门被推了开来,新的两道菜和一碗米饭被摆在了他的面前,侍候的人识趣的退下,温庄晏执起了筷子将饭菜送进嘴里,待到咀嚼过后道,“既然咱们都怕浪费,那就凑在一起吃,陛下以为如何?”
那他怕是日日都要吃不好饭了,林曜胃里一阵的纠结,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朕怕委屈温大人,”林曜开口说道。
“不委屈,”温庄晏给他夹了菜道,“臣曾经饥饿之时也尝过树皮草根的味道,现在仍然不敢忘本,也算是居安思危了。”
林曜满肚子的纠结,可是看着碗里的饭菜却不能不吃,本来觉得可口的饭菜在此时味同嚼蜡,更是觉得吃上两口就饱了。
可他饱了,剩下的饭菜还剩下很多,温庄晏吃饭虽然斯文,却吃的比他快的多,自有男子的豪气,待他吃完自己的以后看着林曜碗里的大半的米饭轻轻挑了一下眉。
林曜以为他要谴责,轻轻蹙了一下眉道:“朕真的吃饱了。”
他那模样真是看着委屈的很,温庄晏笑了一下,将他面前的碗端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道:“臣还没有吃饱,多谢陛下体桖。”
他配着那大半碗的米饭将剩下的菜吃的一干二净,绝对没有丝毫的浪费,可是林曜却在看着他漱口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臣子怎能跟皇帝同桌用食?这人分明没有将他当做皇帝,别人吃过的再吃,他不嫌弃么?
“不嫌弃,”温庄晏回答了他未问出口的话,笑道,“臣连陛下的口水都吃过,还害怕吃沾了陛下口水的饭菜么?”
他这话说的轻佻,林曜一时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羞愤:“你!”
“陛下可知臣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温庄晏话语一转,将一张纸条放在了林曜的面前。
林曜伸手去取,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和字迹时面色有几分的发白:“皇后她并非有意,她……”
“陛下倒是维护的紧,从宫内私传纸条到外面,即使她是皇后,我若想参她一个私通外臣,惑乱朝纲的罪名也是可以的,”温庄晏看着小皇帝苍白的脸色微微沉了眸,刚才因为独处的愉悦因为小皇帝这关切的态度而彻底的压了下去。
他关心她,爱护她,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即便齐家已经投靠他,她仍然事事为她的夫君谋求福利。
从前只闻帝后不和,可如今他们夫妻一心,倒还是他一手促成。
坐在那里的人被轻轻一抱抱进了怀里,林曜骤然反应过来,刚要挣扎就被那大手扣住了腰迹,温庄晏温热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陛下若想让臣放过皇后,就乖一点儿,毕竟她可是为了你才冒得这个险。”
“你若想因为这个……”林曜神色中划过惊慌。
“别动,”温庄晏的视线扫过了偏殿的门缝,厮磨上了他的唇,话语轻的幽微,“我现在心情不好,只想亲亲你,你要惹毛我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林曜呼吸微微急促,却下意识的放软了身体,修长的手从他的颈后穿过,男人的吻顺着唇缝深入了进去。
怀中的人乖的很,可以说第一次这么乖,温热的呼吸,偶尔响起的轻轻的呜咽声像是挠在心尖上的羽毛,可他越是乖顺,温庄晏心头的火气就越盛,伴随着的动作就越大。
怀里的人不是因为他而乖顺,而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微微吃痛的声音传来,温庄晏松开了那唇,看着小皇帝眸中的水汽再度覆了上去。
侧殿的门轻轻推响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外面太监的声音突然响起:“皇后娘娘,您不等陛下了,皇后娘娘……”
林曜微阖的眸猛地睁开,努力推拒之下竟将抱着的男人推了开来。
两厢对望,林曜能够察觉到自己唇上和脸颊上的热度,而身体的某处反应更是让他惶恐不安。
“陛下怎么了?”温庄晏恍若不知。
“皇后怎么会来?”林曜揪着他的领口问道,“你叫她来的是不是?”
“臣冤枉,”温庄晏扣住了他的腰以防他逃走,一边欣赏这美人春.潮的美景,一边用用鼻尖蹭着那敏.感的耳垂道,“说不定皇后知道事情败露想要找陛下向臣求情,恰好撞见了。”
“哪有那么恰好的事情?”林曜缩着耳朵想从他怀里下去,可是力量的对比让他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白费力气。
“那如果她是故意,撞破了臣与陛下的丑事,恐怕留她不得,”温庄晏的心情在触碰到他有反应的某处时意外的好了起来,之前的亲吻并不是他一个人动了情,即使有胁迫的成分在,怀里的这个人也不是完全的应承。
“不,她是无意的,”林曜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她不会说出去的,真的……”
“可往宫外递消息的的确确是她刚做出的事情,”温庄晏眸色沉沉,“臣实在很难相信她。”
“你刚才说我……”林曜着急的连自称都改了。
“我说陛下什么?”温庄晏爱极了他这副着急的模样,这样轻轻的逗弄的感觉甚至比得上亲吻的感觉。
“你说若我乖一点,你就放过她,”林曜一脸紧张的盯着他看,似乎生怕他反悔一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前面那件事臣答应您了,自然会放过,”温庄晏笑道,“可是一件抵一件,前面是前面,后面这件事是要另算的。”
“你还想怎样?”林曜看着他扫视的目光微微抿了一下唇,那唇本就被亲的有些饱满水润,此时的微抿的的确确让温庄晏没忍住又过去亲了一口。
温庄晏看着他努力抑制后退的举动微微笑道:“臣不喜欢干强迫人的事情,可是陛下后宫的妃嫔实在众多,保不齐哪一天臣一时兴起在哪里要了陛下被别的妃嫔看见,到时候若是撞见了,也一样要处理掉,臣斗胆建议,陛下这三宫六院现在用不上,以后更用不上,不如将这些女子放归,陛下以为如何?”
“你要朕解散后宫,她们已非完璧,说是放归,实为废黜,你让她们日后如何做人。”林曜的火气涌了上来。
“想不到陛下如此仁心,竟无一丝当年强抢民女的气势,还真是怜香惜玉,”温庄晏的情绪变化极快,让林曜好像永远都摸不清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陛下若不愿意废黜,那臣就只能自己处理了,”温庄晏淡淡说道,就好像他说的不是上百条人命一样。
“别,”林曜呼吸粗重,终于下了狠心道,“朕答应你就是了,朕明日就写圣旨将她们放归。”
“陛下真乖,那臣也能暂且放过皇后了,”温庄晏亲着他的鼻尖道。
圣旨新下,却是将宫中嫔妃放归的消息,连带着那正位中宫的皇后也将一并被送出皇宫。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请齐姑娘日后谨言慎行,”温庄晏看着重新恢复素雅装扮的女子道,“凡事做之前还请思考一下齐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若是消息传出去,不论谁传的,都会算在齐家的头上。”
他的威胁十分有效,齐婉儿咬了咬唇恭敬行礼,刚要走出却转身回来道:“可否让我再见陛下一面?”
“齐姑娘不再是陛下的妻子,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不要多见了,以免有辱姑娘的清白,”温庄晏淡淡拒绝道。
人人皆说他是芝兰玉树的君子,又说他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圣人,可齐婉儿却觉得他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奸人,想要这天下,还想要那曾经拥有天下的那个人。
“若你真的喜欢陛下,就请对他好一点儿,他并非你想的那样,”齐婉儿眸中微有遗憾闪过,然后在丫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摇晃,曾经的深宫远离,她曾经的丈夫的话却被她牢记在了心底。
他说:“谢谢你帮我的忙,你是一个好姑娘,若我喜欢女子,必然与你厮守一生,只可惜天意弄人,差点儿耽误了你的一生,我会送你出去,希望你能找到真正陪你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丝绸的衣袖被缓缓挽起,小臂上那一枚鲜艳的朱砂仍然鲜红的刺目。
那马车已经出了宫墙,温庄晏却还静立在原地,喜欢?
他不做逃避之人,直面内心却微微叹气,人心难控,他到底有些栽了。
喜欢这张脸?的确喜欢,那样漂亮的一张脸若是说不喜欢才是骗人,可沙场渴血,手下人命无数的人最是知道红颜枯骨,区区几十年,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小皇帝也会是一个样子,可是若等他老了,不再拥有那副容颜,他竟也是愿意的。
后宫清肃一空,群臣议论纷纷,表面上在议论小皇帝这突然的壮举,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后宫朝堂都是由温庄晏一手把控的,他下此命令,是否已经打算除掉皇帝自己上位了?
可流言就是流言,小皇帝仍然安安稳稳的坐在属于他的皇位上,而温庄晏却是不见了踪影。
皇宫之内空空荡荡,林曜顶多就是去御花园坐坐,路走的多了,自然也就不存在迷路的问题,只是皇宫不愧为皇宫,戒备森严,处处的高墙让人有一种插翅难飞的感觉。
林曜亲眼看见飞进宫墙的信鸽被人随手射下,咕噜噜的被人拆了信筒,只留下几滴血液。
就算是谁想要往外面传递消息,或者是往宫内递消息都如此的艰难,更别说一个大活人逃出去了。
“温大人呢?”这是林曜在用餐时突然问起的一句话,这句话来的突然,让旁边侍奉的太监都愣了一下。
“温大人前朝事务繁忙,恐怕无法陪伴陛下您用膳,”太监还算反应快的。
林曜问完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说了一声知道了就默默低头扒饭。
桌子上的菜成了三菜一汤,可是温庄晏那个出主意的却是从第一次陪过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
可他这么久不来,除了齐婉儿告知的话让他却步以外,一定是分身乏术才会不来。
萧国之前本就岌岌可危,饿殍遍野,虽然起死回生,但是皇帝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不说政令推行,就是他的几个皇叔恐怕也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大梦初醒之前脑子就是浆糊,大梦初醒以后很多事情能看的明白了却无能为力。
“他真的这么问?”温庄晏本是低头批示着什么,听到禀报时却是抬起了眼,那被忙碌压的无法去想的心绪再次翻涌了起来。
齐婉儿说他是喜欢小皇帝的,这是事实,可古往今来帝王皆是无情,想要平衡朝野必须要有三宫六院,要有子嗣绵延。
他府内无妻妾,膝下无子嗣,普通人十三四岁便会成亲,到了他这般年龄已经儿子遍地跑了。群臣推荐,一幅幅女子的画像堆放在案头,可每每动念,总会想到以小皇帝的那身傲气若是知道他有了妻妾,只怕再无亲近的可能。
可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可能,喜欢不过是一时的,待到时间长了,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是他从前去的太过频繁,就他还能跟小皇帝说上几句话,他不去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难免孤寂烦闷。
“既然陛下心头烦闷,那就让陛下做点儿事吧,”温庄晏将书写好的信封递了过去,“征讨檄文按照这上面来写,后面怎么做你清楚。”
“是,”太监接过信封匆匆退下。
林曜一个人待了数日,却只等到了颁发圣旨的回应,可他空有愤怒却无可奈何,只能在明黄色的圣旨之上照着那信封上的内容誊上自己的字迹。
“拿去吧!”盖上印章以后,林曜直接一甩手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开,完全一副要气炸了的模样。
诸王联合要征讨温庄晏自然需要名正言顺,清君侧是最好的口号,可是帝王檄文一出,任你是再名正言顺,也变成了反叛的贼子。
亲手写下这样征讨亲族的檄文,也无怪乎小皇帝会生气。
温庄晏看着檄文上面的字迹,就好像看到了小皇帝那张漂亮清冷的面孔,字字俊逸隐有锋芒,一手的瘦金体写的极是不错,可他怎知,若是他赢了,暂且还能留住他的性命,若是他输了,皇位争夺从来不顾忌父子兄弟情义,又怎会管区区一个皇侄的性命,反倒是那副漂亮的外表会让人成为某人的禁.脔。
就如同他最开始的心思一样。
诸王征讨,温庄晏应战,民心所向者本就占了先机,一战大获全胜。天下传言,摄政王天命所授,该为新朝之主。
诸王队伍所到,百姓自觉的坚壁清野,不留一丝粮草,不过三月,诸王军队溃散,纷纷被杀。
大军得胜而归,之前还有些起伏的朝堂成了一片恭贺的海洋。
“温大人果然神勇无匹,那些个乱臣贼子怎可争锋。”
“恭贺温大人。”
“……不知温大人对于女子有何要求。”
之前因为战事暂时搁置的问题又被这群人提上了议程,温庄晏面对一群大臣的催婚,感觉打仗都没有这么累过。
偏偏他刚入府邸还没有来得及梳洗换衣,卓蒙就兴冲冲的抱了一堆的画轴进来:“主上,这是大臣们给您……”
温庄晏目光一瞪,他后面的话没声了。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温庄晏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点了点案几道,“好了,放下吧,我稍后会看。”
“是,”卓蒙放下东西出去了。
诸王之战已经胜利,民心所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他登上帝位,现在若能将女儿嫁进来,对于日后官职升迁都有大大的好处。
家族的荣辱系于女子的身上,朝堂的平衡也系于这些女子的身上,他夺了江山,想要这江山千秋万代,就必须有子嗣传承。
温庄晏取过了那些女子的画轴,好的坏的总要选上一个,家世地位最是要紧,品行其次,样貌反而是最不要紧的。
可他翻了一副又一副,却无一人能够入他的眼,个个虽也算出众,可是跟小皇帝一比,不知道差了几个十万八千里。
他本无心,可是画轴翻到底部的时候,画上的女子却令他狠狠的蹙起了眉头。
齐家内院之中,齐家家主那样好脾气的人第一次对着夫人大发雷霆:“婉儿是陛下曾经的皇后,你把她的画像送过去给摄政王挑选是想让我齐家翻的更快一些么?”
“可是女儿还是完璧之身啊,有何不可?”齐夫人也生气的很,“陛下连碰一下都没有就给送了回来,总不能让女儿的后半生守活寡吧,要论嫁的好,自然是嫁给如今的摄政王,日后的皇帝最好。”
齐家家主一时竟不知道该震惊于女儿的完璧之身,还是该震惊于连那深宅的妇人都知道那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
“女儿怎会是完璧?”齐家家主询问道。
“那是因为当今的皇帝乃是天阉,不止咱们女儿是完璧,那些被放归回来的妃嫔也是没有一个被碰过的,京城之中都流传遍了,”齐夫人用帕子蹭在鼻下说道。
齐家家主木愣当场:“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陛下后宫嫔妃那么多,可这么多年不说生下一个,连个怀孕的都没有,”齐夫人拍了下桌子道,“明明是天阉还霸占着我女儿,活该他被夺了江山!”
“你住口!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要懂得,”齐家家主皱着眉道,“虽说陛下是天阉,但女儿毕竟算是嫁过人,深宅妇人懵懂无知,你可知君心难测,若是摄政王以为我们齐家戏弄于他,后果如何。”
“那……”齐夫人也有些慌,“我就是一时气愤,而且女儿……那我明日去给摄政王赔罪行了吧。”
“不止赔罪,事情也要言明,”齐家家主叹了口气道。
曾经的皇帝听信谗言,不理朝政,昏聩无能虽是让人觉得无力,可是摄政王却是让他们这群人摸不着心思为何,可能他当面在笑,转头就会将人处理掉。
齐家虽是清正廉洁,但难保有些地方做了错事,一旦触碰了逆鳞,只怕也会覆水难收。
“是,我知道。”齐夫人刚刚说完,就见家丁一路小跑的进来道,“启禀老爷,启禀夫人,温大人的命令,所有递上画像的女子明日将由温老夫人亲自挑选。”
“这……”本是高兴的事情,可齐夫人跟齐家家主对视一眼,都是愁云惨淡。
“也许女儿能够选上呢,”齐夫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朝选妻,温家宅邸门庭若市,谁都知道现在摄政王的妻子将会是日后的皇后,可清白女子也就算了,连曾经的皇后齐婉儿也来了就让更多的人议论纷纷了。
“听说齐家的女儿还是完璧。”
“那是不受宠爱吧,说出来真是贻笑大方。”
“听说不是那么回事,好像所有放归回来的都是完璧之身,好像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是天阉。”
“难怪江山保不住呢。”
“……”
深宅妇人无事可做,就是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而流言的力量也越发的强大。
林曜走在宫廷之中都觉得那些宫女太监看他的神色有几分的不对,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是摇头叹惋。
“站住,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林曜看着在墙角议论的宫女蹙了眉头道。
虽是人人都觉得他这皇帝命不久矣,可只有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才知道,这位主子现在可是被放在那位的心尖上的。
大太监一声呵斥,那两个宫女走过来跪下道:“陛下,奴婢们没说什么。”
她们只是在可惜像陛下这么好看的人竟是天阉的身子,江山没了子嗣也没有,比她们这些奴才还要可怜。
“如实回答,否则朕还是有权力要了你们的命的,”林曜咬着牙道。
两个宫女纷纷磕头请罪:“陛下饶命,不是奴婢们不肯说,不过是一些宫外的传言,说是……摄政王大人要选妻子。”
这也是流言之一,说这个总比说陛下天阉要好。
“他要选妻子?”林曜怔了一下,竟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他喜欢女子?是了,堂堂男儿怎会喜欢一个男人,之前的肆意轻薄不过是戏弄罢了。
“正是,就是今天,请陛下饶命,”两个宫女纷纷求饶。
林曜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开,花园也不逛了,转身就往回走。
太监瞪了那两个宫女一眼,连忙跟上轻声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温庄晏的确是今天要选妻?”林曜停下,侧头问着他道。
宫女听说的可能只是流言,但是他身边这个太监知道的绝对是实情。
“她们都说了是流言,”太监笑意盈盈的翘着兰花指道,“流言不必当真,温大人怎么会选什么妻子呢。”
“哼……”可林曜听了他的话却冷哼一声大步离开,明显没有相信。
这可怎么办好?太监神色慌乱了一瞬,转头对着身后的宫女侍卫道:“还不快跟上。”
林曜哪儿也没去,只是进了乾元殿之后将殿门甩上,说了一句谁也不许进来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屋门关闭,他刚才满脸的怒气消失,变为了若有所思,温庄晏那样的人怎会突然选妻?
那人即便有三宫六院,也不会任由别人掌控,诸王之战以后,最明智的不是如此张扬的选妻,而是除掉他这个皇帝,既然跟平时的行为不符,也就是说他曾经的小皇后答应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即将做成了。
别人误以为他是天阉不要紧,温庄晏绝对不会以为,而与之相对的,那些放归的女子都能找到新的归宿,这是他当时与小皇后的交易,而她将会完成的非常好。
各府的女子一个个入内让温母看过,匆匆两眼,只要温母摇头,那些女子就只能遗憾而去。
一直到了齐婉儿这里,她毕竟是做过皇后之人,一举一动皆有章法,行为举止也挑不出任何的错漏来,温母含笑点了点头道:“留下来说会儿话吧。”
这就是有所中意了。
身旁陪着的齐夫人退了出去,温母也由旁边的侍女搀扶退出,屏风之后,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屏风后迈步而出,看着对面端庄秀丽的女子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会见你。”
“温大人恕罪,家母莽撞将婉儿的画像送进了温大人家中,臣女今日不敢妄想,只是来请罪的,”齐婉儿垂着眉眼道,“请温大人体谅家母爱女心切,能够予以宽宥。”
“齐家将二嫁的女儿送来实属羞辱,想要我不计较,你就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温庄晏沉声说道。
“臣女必定知无不言,”齐婉儿应声道。
温庄晏打量她片刻道:“你当日离宫之时说陛下与我想的不一祥,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昏聩,宫中招揽无数美女,日日饮酒作乐,还闹出什么强抢民女的事情出来,可到了最后竟无一个女子破身,若说是天阉,可那日他分明见他情动。
除了天阉,那就只能是喜欢男子,可他若是喜欢男子,堂堂帝王连名声都不顾忌,断袖之癖从前在文士之间也被穿为风雅之好,他的身边又怎会无一个男子流言传出。
温庄晏的心情跌宕起伏,先是为惊喜于他从未触碰女子,又是担忧他碰了其他男人,然后是在知道他从始至终的洁身自好以后的狂喜,再到察觉不对之处。
“外界流言可是真的?”温庄晏又问。
齐婉儿伸手挽起了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手臂上那颗鲜红的朱砂痣道:“外界的流言半真半假,陛下虽然日日饮酒作乐,但从未与女子有过交.欢,但他却不是天阉。”
“怎么说?”温庄晏负在身后的手握紧道。
齐婉儿低头道:“因为陛下喜欢男子,但温大人放心,陛下也从未亲近过男子,除了您。”
“你倒是对他痴心一片,”温庄晏观她维护神情,虽是知道这个女子跟小皇帝并无夫妻之实,可一个女子这般维护一个男人,只能是心慕,“那他为何不亲近男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臣女知道的不甚详尽,可能只是猜测,”齐婉儿咬着唇道,“若是说错,恐……”
“你但说无妨,至于真假,我自会明辨,”温庄晏紧紧的盯着她道。
“陛下姿容绝世,即便是幼时也足以窥见日后风姿,”齐婉儿说时眼角竟含了泪,“先皇二十五年记事,上独宠幼子,同吃同食,同寝而眠。那时陛下不过七岁稚童,可幼童却享妃嫔待遇,记事有被修改过的痕迹,先帝皇子诸多,陛下区区幼童又如何活到最后,其中缘由,温大人明白了么?”
“他们竟敢如此!”温庄晏一手拍在了桌上,没有丝毫收敛的手掌直接将桌子拍的断裂掉,显然怒极。
难怪他抗拒他的靠近,原来在他的幼时便被男人轻薄侮辱过。
温庄晏只要一想到那种场景,就恨不得那些已经死掉的人重新活过来,享受一番这桌子的待遇。
齐婉儿观他神态,眸中有片刻的松缓,若情至此,陛下的性命或许真的能够保住了。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你可明白?”温庄晏极力恢复了冷静道。
“是,臣女将一生守口如瓶,”齐婉儿磕头行礼道,“只求温大人看在陛下曾年幼无知的份上,能够善待于他。”
“你回去吧,”温庄晏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只是等她出去后静坐良久。
虽是选妻,但他若无一中意之人,别人也不能要求什么。
角门之处,温母被人通报齐婉儿离开后走了进来道:“晏儿,为娘觉得齐家这姑娘甚是不错,你若中意,便是嫁过一次也无妨。”
“娘今后当为太后,不应该去偏听偏信外面的流言,”温庄晏起身道,“孩儿的决定就不劳娘操心了。”
他起身离开,礼数虽是周全,可处处透露着疏离。
温母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黯淡:“他到底是怪我的。”
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全然不顾子女喜不喜欢,她年轻时嫁入,丈夫却有心悦女子,即使生下孩子,所有的精力也拿去跟女人斗了,仿佛鬼迷心窍一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连儿子也是争夺的筹码。
“老夫人,大人他不是有意的,他也对您敬爱有加,母子哪有隔夜仇的,”丫头无力的安慰道。
“但愿吧,”温母坐下,继续开始那些无谓的选妻,每个一见却无一人选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而温庄晏上了马,在下意识的进了皇宫,下意识的走到了乾元殿外看见里面的小皇帝的时候才有所回神。
数月未见,小皇帝的五官似乎更长开了些,比那绽放到极致的白牡丹还要漂亮冷清,他分明不愿,却被推上帝位,听信谗言实则是被奸臣当做傀儡一样的存在,那曾经应该给他保护的先帝,却是造成他幼时痛苦的根源。
他本该察觉这一切,却偏偏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些细节,若他幼时他就能在他的身边,他登上帝位时他能够再强大一些,是否就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结局。
可若是那样,温庄晏知道自己不会甘心的,因为看着那眉那眼,即便分离数月,压制念想,他自己知道他想要他,想看他千娇百媚,想看他春.情绽放。
而想得到最高的那个人,就只能将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自己坐上去,才有那个权力地位拥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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