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飞机降落在济安时已经是傍晚了, 老街又太偏远,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 路灯都亮起的时候,他们才开车到了傅家。
傅爷爷早吃了晚饭,慢悠悠地等着他们俩回来。老爷子瞎了三十年, 耳朵灵敏极了,门才被推开,他就分辨出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傅青迎面走上去,他本来就握着谢颜的手,笑着对傅爷爷说:“爷, 我带小谢回来了。”
傅爷爷哼了一声:“玩好了才想着回来找我这个老头子,不过今天是小谢生日,玩也是应当的。”
他的话到这里顿了一下,朝谢颜的方向招了招手:“而且我今天主要是要见见小谢。”
谢颜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傅爷爷,傅爷爷好。”
他就是……有点紧张。
谢颜, 一个从来流血不流泪,以一打三丝毫不虚的酷哥,此时掌心黏腻, 满是汗水。
他和傅爷爷见过许多次, 但今天却是第一次以傅青男朋友这样的身份。
虽然在不久前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 从法律的角度承认了同性之间的爱情, 可有些老一辈的人还是没办法接受, 连网络上的争议都很大。
谢颜知道,傅哥带他回来,肯定是和傅爷爷说通了,可他还是有点担心傅爷爷不高兴。
因为对方是傅青唯一的亲人。
没料到傅爷爷对他比以往更亲近了,朝傅青的方向摆了摆手:“今天是小谢生日,你不是要给他做晚饭,快去吧,我要和小谢说说话。”
傅青无奈地耸了耸肩:“好,我去做饭,你们先聊着。”
他松开彼此交握的手,低头吻了吻谢颜冰冷的唇角,凑过去轻声说:“别紧张。”
这声音很轻,几乎是耳语了,可傅爷爷的耳朵太灵敏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想着自己还能把谢颜吃了不成?
谢颜看着傅青转身去了厨房,僵硬地跟着傅爷爷进了客厅,一同坐在沙发上。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傅爷爷先打开了电视机,嘈杂的节目成了无意义的背景音。
这个节目恰好是最新报道,冯泓终于召开了推迟已久的记者发布会,讲述了当年将谢颜送回福利院的原因是冯如的陷害,而这次发生在谢颜身上的事也是她所为,冯如屡教不改,冯家决定和她断绝关系。
谢颜没听到结尾就直接换了个频道。
傅爷爷似乎是没听到这些,笑着同谢颜说:“你们谈多久恋爱了?”
他没等谢颜回答,兀自接了一句:“其实从阿青第一次带你回来,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喜欢上你。”
谢颜一怔,他听到傅爷爷接着说:“他有很多种办法安置那时候的你,却选择了这一种。我看着他长这么大,都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对谁。”
如果不是一见钟情,便无法解释他的选择。
谢颜完全放松下来了。
于是,傅爷爷就开始谈起每一个长辈都会提到的话题:“小谢,你和阿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晚婚了,早就该成家了。”
谢颜的耳朵一红,摇了摇头,又意识到傅爷爷是看不见的,才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知道。”
傅爷爷中气十足地说:“反正这门婚事我同意了,哪个妖魔鬼怪都不能阻止。”
谢颜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他已经决定了要和傅青过一生,却还没想过结婚的事。
结婚是很慎重,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事。
谢颜还没想明白该什么时候结婚,怎么结婚,他要用什么法子求婚等种种相关联的事,傅爷爷却忽然敛起了笑,垂着眼,很严肃似的,就像是方才那些话都是说笑。
傅爷爷叹了口气:“如果要结婚,那么至少应该了解彼此,小谢了解阿青吗?或者说,知道他过去的事吗?”
其实谢颜不太在乎这些事,他很少会探问别人的过往,傅青说什么,他都会记在心里,傅青不想说,他也从来不问,所以才会把傅青的身份误解那么久。
这和谢颜的性有关。但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太过相信傅青,不必担心会被对方伤害,所以即使不知道也无所谓。
傅爷爷却压低声音,说起了那些从前的事。
他很详细地说起了老街的过往,从建成、繁荣、衰败,最后以傅伦的死结束,老街分崩离析,所有人惶惶难安,是傅青背负起的这一切。
傅青生于此,长于此,好像也会为这里而死。
傅爷爷以很平淡的语气讲完了这些:“我是个老头子了,陪不了他多久,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直很担心,他能不能找到喜欢的人,能陪他过下半辈子。”
“幸好找到了你。”
傅爷爷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不会和你说这些事,我讲这些也不是……其实就是想让你们长长久久,多心疼他点。阿青活到这么大,都没过过多少开心的日子。”
谢颜紧紧地抿着唇,他没出声,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十岁时从冯家离开,大概也不能有此刻一半的难过。
校霸是真的,讨债也是真的,却不是少年轻狂,而是生活所迫,不得不背上的重担。
他都没办法想傅哥怎么会拿那些事同自己开玩笑。
他们好像是两个极端,谢颜从小到大都是过分放肆,无所顾忌;而傅青则是一直压抑,没为自己活过。
谢颜没办法想象那样的生活,也不再想这些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以前没人对他好,但现在不同了,我会心疼他,照顾他,对他很好很好的。”
傅爷爷也不再说话了。
傅青做完饭端进来的时候,谢颜的情绪还没全缓过来,他不想叫傅青看出端倪,吃饭的时候就以生日为借口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连站都站不稳,最后是被傅青背回屋子的。
谢颜喝了好几杯白酒,醉得意识模糊,趁着傅青去放洗澡水的工夫,已经翻起了桌子,把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还仔细地瞧了起来。
他指着一张奖状,磕磕绊绊地说:“这个,这个是傅哥,的物理,竞赛的奖状吗?”
傅青的东西少,这些旧物也没丢过,现在还都存在书房里。
谢颜的指尖从上面划过:“傅哥,可真厉害,我念书的时候,根本念不通物理的。”
不过一转眼,他又对奖状失去了兴趣,爬到了傅青的床上,蹦跶了几下,问:“这是傅哥睡的床吗?”
傅青看着闹腾成这样的谢颜,有些哭笑不得。谢颜从前也醉过几次,不过没到这个程度,都是比寻常还要乖,甜还软。这次却很不同,简直变成了只上蹿下跳的小醉猫。
谢颜在床上打了个滚,仰头望着傅青,眼角透着玫瑰似的红晕,很渴望似的说:“傅哥是在这张床上从小睡到大的吗?那我们在这里做吧。”
傅青就很头疼。他不太想在这里做。原因很简单,他的床太旧,到时候动静肯定很大,虽然有隔音,可傅爷爷的耳朵过分灵光,肯定是能听到的。现在要是真顺了谢颜的心意,明天酒醒过来的小朋友肯定是要不好意思的。
平时就他们两个,彼此之间做得再过分也没人知道,可再加上第三个人,以谢颜的性子是受不了的。
傅青托着谢颜的屁股,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抱起来,轻声哄着他:“别闹,明天醒过来肯定要后悔的。”
谢颜凑在傅青肩膀,仰头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边,很委屈似的说:“我今天过生日,想要个生日礼物,傅哥都不给吗?”
傅青的动作一顿。
他真是拿谢颜没办法。
如果对方想要,他肯定会给,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不过是真的不能在床上。
傅青选了个别的地方。
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很久之前打造的了,现在还能用,不过动作幅度一大,肯定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傅青想了片刻,拉起窗帘,把谢颜放到了窗台上。
窗台硬且窄,根本承受不了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谢颜勉勉强强坐在上面,动都不敢动,只能像是只小醉猫一样,几乎整个人都攀附在傅青的身上。
有一瞬间,谢颜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了这过度的快乐而死去。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是醉于这样的美梦,死也欢喜。
不过他并没有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能将昨天发酒疯做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谢颜难得想要失忆一次。
傅青先他一步起床,把窗帘扯下来放进盆里,准备拿出去洗干净的时候,谢颜缩在被子里,连脸都没露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那个不要了吧。”
傅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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