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活在底层的人们才会进出的餐厅。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肮脏的地方。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坐在点餐柜台后面的,那个黑发女孩正擦着手里的杯子,沃特知道,她只是没事情干。
就像这种易于滋生老鼠的环境里,静静生长着的,忧郁而垂落着阳光的细雏菊,这个女孩是整个餐厅里,唯一让人感觉格格不入的,异样的人。
她太过平和了,也太过不争了,这样的性格能在法制完善的美好社会里生活,却没法在满是妓女和劫匪,枪支和毒品泛滥的肮脏糟糕的地方活下去。
让他想起了童年.....对,那些残留在他的神经里,尚未完全消失的残酷记忆,他记得,小巷肮脏的角落堆积的腐土中,盛开了一朵小小的花。
他被人踩在地上打的时候,看到了那朵花。
不知为何的,他就记住了。而如今,当他看到那个女孩,他想起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
她看到了他,然后推来了一杯廉价的咖啡。
“晚上好......”她轻轻的,心不在焉的说着,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落在他的手臂上。
隔着衣服,沃特那被一个混匪用钢管敲中,满是淤痕的臂膀一瞬间僵硬了一下。
女孩在这时弯下腰,似乎在柜台里找什么,过了几分钟,她把红药水推了过来。
沃特还没说来得及什么,就看见女孩看着他,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沃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角好像也有淤肿。
“你不要再惹他们啦。”少女轻声的说。
她以为他是因为顶撞街头的混混才老是受伤,沃特想着。
少女这才又低下头,当她的黑发落到她的脸庞侧,一种沉默寡言的感觉就立刻笼罩下来,她像是有些郁郁不乐似的擦着吧台的桌面。
沃特听到自己开口了,在这几周的迟疑过后,因为不擅长这样的事情,他的声音喑哑,他问,她下班后有没有空,能不能让他请她吃点东西。
他只是在报答少女几天前,在他掏不出一分钱,身体又极度糟糕的时候,请他吃的一顿饭而已。
少女抬起眼珠,安静的看了他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就这样,他认识了这个女孩。
.
你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弄错了一些事情。
你在一家餐厅里就职。
你那时,还认不清你的看护者。
他叫沃特·寇瓦克斯。
你觉得,他是一个有些孤僻的,削瘦的白人男性,抱着弧度结实的臂膀靠在吧台上,有时候会有沉沉的看过来的目光。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阴郁沉闷的神情,一头晦涩暗淡的金发,高颧骨的削瘦脸庞,单手将酒瓶底抬起向上喝酒的样子。
你朝他笑了一下。
他就撇开眸。
那时,你还不是很有经验,你什么也不明白,你只觉得,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这并不是带有讽刺轻视意味的,而是,使你松了一口气的一个事实。
于是,你愚蠢冒失的举动,使你深深的陷入了一个糟糕的状况。
相当的,糟糕。
你依稀记得,被皮质手套用力捏着手腕的感觉,你的背和后脑勺都抵在墙壁上,因为你并不熟练,因为你被发现了。
在头顶摇晃的灯泡下。
你看见黑棕色的圆帽,被白色麻布笼罩着的脸庞。
上面的墨渍在变换。
这个制止了你的自杀行为的人,穿着绅士般的黑棕色风衣,紧实的腰,领口露出的衬领,皮质的手套。
你对他有印象,他曾经这样双手插兜,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解决了围向你的数个匪徒,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到“蒙面英雄”“义务警察”这样的概念,和见义勇为不同的是,他的手段相当的残暴,你清晰的听到匪徒的手骨被折断扭曲的声音,向他开枪的匪徒则被反手拧住手腕,被迫在自己下颌上开了火,在小巷的地面上积成了一滩黏腻的鲜血。
在这样的场景下,再加上对方那仿佛开膛手杰克般的打扮,你苍白着脸庞,没有道谢。
对方站在原处,匪徒几乎没有了生息的倒在他的脚边,笼罩了脸庞的,那张带着变化的墨迹的白麻布静静的望着你。
那时,你想起来了,你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身影,这个铲奸除恶的神秘客,被称为罗夏。
那时,将你从持枪匪徒的手下救下的他默默离开了。
但是现在,他却将你用手铐困在铁杆上。
你哭泣,又挣扎着。
“你病了。”罗夏发出了你所听过的最低哑的声音。
“不,我没有,没有没有!”你拼命摇头,崩溃的喊着,因为恐惧而泪流满面。
在你扭动的脚腕的不远处,一瓶被你敲碎,刚刚染上点点鲜血的碎玻璃酒瓶在头顶摇晃着的灯泡中闪着光。
你的手腕才被割开了一点点。
几分钟前,罗夏看到你正试图用这个自杀。
“你病得很重。”罗夏一边不允许你反抗的,用纱布缠着你的手腕,一边自顾自的说。
他的声线就像是来自污浊黑暗的深处,颤动又沉哑,一字一句都不可抗拒。
于是,你被囚禁了。
“现在,吃东西。 ”皮质手套捏住了你的下巴,命令式的语气,冷漠又强势的感觉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在你绝食时,强行将食物往你的嘴里放。
你看着罗夏脸庞上,那白麻布上汇聚又散开,晕染活动的墨迹,觉得这一切简直是噩梦。
苍白的灯光,如同身处手术台上般的冰冷感。
上方倾下的白麻布面罩,就像是连环杀手一样的感觉。
即使,他实际上,并没有做任何实际的伤害你的事情。
如果不包括,囚禁你,剥夺你的个人自由。
但在你的心里,这样的行为就足够使人发寒了。
你那时,是个多么笨拙,难以想通的女孩啊,你怎么也不明白,你跟这个城市的蒙面义警有什么关系,即使对方有难以排解的正义感,为什么非要为难一个只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小姑娘呢?
他又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看护者.....
你那么多天没去上班.....为什么沃特没有来找你呢?
那是你首次,终于将蒙面英雄这样的概念,和你身边的人,和你的看护者联系起来。
“你是个疯子!沃特!!”有一天,你对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喊道。
他微微顿了一下,侧过脸,帽檐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的面罩上,除了那一瞬间难以捉摸的墨迹快速变化,你完全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罗夏像是侧头倾听了一会你的怒火,随后就离开房间,关上门。
在你面前,一直以来他几乎不暴露一丝皮肤,但你还是模糊的察觉到了。
你明白了,这个戴着面罩的穿着风衣的男人——罗夏为什么要管你。
他是沃特。
那些新伤旧痕,那阴沉寡言的神色,坐在餐厅里垂首望着餐盘,或是和你走在大街上时,这座城市倒映在他瞳孔里,平淡的灯红酒绿。
自此,你才能在以后敏感的发觉,你的“看护者”,有可能有秘密身份 。
罗夏是你的第一个“超级英雄”看护者。
而你已经将一切搞砸了。
你刺激了他好几次,你明明知道罗夏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但你依然对他口出恶言。
也许是出于年轻和不理解吧,你那时的脑海里,还没有世界太糟糕到一定程度,就只能以暴制暴的概念,你知道这世上有可怕的事情,你见过开膛手杰克,你也死在他的手下,因此堕落的城市使你心灰意冷,但其实你见过的也仅仅只是罪恶的一角,你还从未真正的面对过丑恶,你不知道将女童强暴后分尸喂狗的人渣,你不知道将孩子的内脏掏空运输毒品的毒枭..........你只知道,罗夏将人用搅拌机里旋转的刀片割掉了一只耳朵,用撬棍将罪犯的脑袋打出了脑浆,这样的行为依然很可怕。
你的话语毫无顾忌的抛了出来,不仅是出自你的想法,你也希望罗夏能因此而厌恶你,将你放走。
的确,在你说了许多可以说是刻薄的否定的话语之后,他开始喘息,深呼吸,来回的呼吸声,不稳定的喘息。
你知道他很快要发怒了。
但罗夏却没有。他没有发怒。
他的手落到了你的脸上,抬住了你的下颌,拇指按在你的唇上,手套皮料的材质在你的唇上摩挲着。
就像抚摸着爱物,就像孤儿抚摸着自己怀里的玩偶那样的珍惜。
“你不理解。”罗夏低声的嘶吼了一句,他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了。
他的指腹隔着手套从你的唇上慢慢移开。
即使,你这张嘴不久前才叫过他“自以为是的疯子”。
那是,你第一次如此接近的感觉到,罗夏要吻你。
他从面罩下泄露出的呼吸扑到你的脸庞上,你的脊骨窜起一阵战栗,罗夏的手掌压紧了你的肩膀。
在一瞬间冲动的靠近过后,罗夏似乎有些僵硬的侧了一下脸庞,他尚未触碰到你的唇,但他似乎犹豫了。
他不擅长与女人亲近,他从未吻过任何人,罗夏甚至对和人的亲密都很...不擅长,并且不喜欢。
但这样的罗夏,他却极力的想要亲近你。
就像一个恐惧黑暗的人,非要将自己关进黑暗的房间,只是为了......因为这样,也许....这样.......
他能更亲近你。
即使和你接吻,是一件如此使他恐惧和排斥,但又使他如此渴望的事情。
你看着他脸庞上的白麻布,想要从那些变动的墨迹中看出些什么。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罗夏将你的肩膀放开了。
他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房间。
过了几分钟后,你在黑暗中将自己的双膝慢慢抱紧。
他没有伤害你,他在伤害他自己。
那段时间。
你渐渐理解了一个偏执型的人格是什么样子的,尤其,在对方还是个超级英雄的时候。
罗夏只相信自己的世界,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开口伤害他,只会使他在自己的想法里越陷越深,即使你学着,一点点的将自己变得柔软,对他也没有什么效果了,罗夏也不一定会受你骗。
但实际上,罗夏只是........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世界上,美好的存在,要杀死自己。
而那些,肮脏的,低贱的,该死的东西,却消除不掉。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太无可救药了。
罗夏日记
[1977年12月10日
火,全是火,烧光了■■■■■■■]
那天你去世了。
因为一场住处的火灾,罗夏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你身边,是不是你引起的已经无人知晓了。
日记本里,那一页夹上了一朵细细的雏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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