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了凉州军的强攻, 谢无疾还一箭射中敌方大将的飞箭, 延州军顿时士气大振。当凉州军开始撤退,城楼上下的延州军士卒们登时欢呼起来!
谢无疾望着下方仓皇远去的敌军, 并没有下令追击。他将弓还给一旁的弓兵, 转身向瞭望塔下走。
他身后众人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还没走出两步,谢无疾却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
他吩咐道:“让陆道藩过来见我。”
卫兵为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就赶紧叫人去了。
……
陆道藩乃是谢无疾手下的一名军官。接到传召的时候,他也刚从城楼上退下来,还在为谢无疾方才那神来一箭回味无穷,抓着身边人兴奋地讨论。
“谢将军这射术简直绝了!那韩风先摆明想在两军面前露一手。他肯定打死都想不到, 咱们将军比他更厉害!哈哈哈,想必凉州军今晚回去以后是睡不着了!”
“没错, 谁让他在咱们将军面前卖弄的?活该他气死。”
陆道藩正与同僚说得唾沫四溅,两名卫兵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陆指挥使,”卫兵道, “将军要见你。”
陆道藩一愣, 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见我?”
卫兵点头:“是。请我们走吧。”
陆道藩顿时懵了。他赶紧回忆了一番, 自己近来应该没做什么错事,怎么谢无疾刚打完仗立刻传召他?他心里惴惴不安的, 想跟卫兵打听点消息, 但卫兵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说谢无疾除了召他之外并没有其他吩咐。
陆道藩无法,只能莫名其妙地跟着走了。
到了谢无疾所在的屋前,卫兵停下脚步:“陆指挥使请进去吧,将军在里面等你。”
“哦……”
陆道藩正要拔腿入内,忽听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除了谢无疾外,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他竖起耳朵听了听,认出屋里的人应当是朱瑙。
打从京城剿匪回来,谢无疾与朱瑙的关系便日进千里。先前双方虽也结了同盟,但那同盟多少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如今却再无半分勉强,俨然瓷实得如同一家人了。
需知这战场前线十分凶险,朱瑙大可不必以身犯险,可朱瑙还是来了。他说大散关的得失事关重大,所以他亲自把蜀中押运的粮草送过来,以鼓舞延州军的士气。也的确,他的坐镇让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士气大振——得了蜀人两年的资助,现在朱瑙在延州军士卒的眼里那简直就像一只炖得喷香软烂的大猪蹄子。那是幸福、满足的象征啊!
陆道藩听到朱瑙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想到昨晚吃的饼怪好吃的,随后才收起心思,拔步向屋内走去。
他绕过屏风,走进屋内,正要朝里面二位长官行礼,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住了。
只见朱瑙正坐在谢无疾的椅子上,谢无疾则半坐在桌上,桌上摆着一张布防图,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朱瑙笑容满面,谢无疾的嘴角亦噙着笑,目光软软和和地落在朱瑙脸上。
陆道藩眨眨眼,差点没敢认面前这人是自家将军。
他在谢无疾手下做事有几年光景了,就没见谢无疾的姿态这么放松过,更几乎没见谢无疾笑过!这这这,这是谢无疾吗?
——许是谢无疾年纪太轻,相貌又过于清秀的缘故,他要在手下树立威信,从来都是极不苟言笑的。就连走路时的姿态也总是挺拔得像一把宝剑。哪有像这样随意坐在桌上,垂下的长腿还微微晃动的样子啊!
谢无疾听到陆道藩的脚步声,抬起头。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去了,人也从桌上站起来,语气淡淡道:“你来了。”
陆道藩傻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没见礼,忙慌张地低下头去:“参见谢将军、参见朱府尹。”
谢无疾道:“不必多礼。”
朱瑙随意地摆了摆手,也是同样的意思。
陆道藩站起身子,也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目光仍盯着地面,小心地问道:“不知将军召我来所为何事?”
谢无疾道:“为了凉州军攻城的事。”
陆道藩有些茫然,等着他往下说。
谢无疾道:“今日之后,他们应当不会再强行攻城。”
陆道藩点头认同。强行攻城本就是一件伤亡极大的赔本买卖,凉州军是大漠出来的军队,行军风本就很草莽,加上他们一路走来连战不败,得意忘形了,低估了谢无疾和延州军的能力。而且凉州军入关心切,不愿耽搁时日,才会想着速战速决。不过此战失利之后,他们已经尝到教训了。他们没有那么多可供驱役的普通百姓了,士气也有所减弱,只要不是发疯,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发起全面强攻。
既然强攻不成,那就只能在城外修筑土堡、开挖地道,做久战的准备了。
却又听谢无疾道:“朱府尹计算过,凉州军的粮草应该坚持不了一个月。所以今日之后,他们一定会经常在城外叫阵,想尽办法引诱我军出城作战。”
“哎?”陆道藩脱口而出,“这怎么算出来的?”
军队粮草是机密中的机密,别说敌军了,自己军队里品级不够的将士也无法知道详细的情形。
其实朱瑙计算的依据是根据凉州军的行军速度和他们的行军路线。当初他进京城的时候从官库里抄录了许多公文,所以对各州县存粮的情况比较清楚,据此算出了一个虽不明确但也不会差很远的数字。
陆道藩当然不知道这一层,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既然朱瑙这么说,那总归有他的依据,不会是信口胡说的。自己知道结论就行了,还管人家怎么算的?
等到回过味来,陆道藩意识到谢无疾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喜上眉梢:“将军是说,不管他们在外面怎么叫阵,只要我们闭门不应。一个月后,他们就只能滚蛋了!咱们这一仗就能不战自胜了!”
一个月的时间,无论是堆土堡还是挖地道,时间都来不及!
陆道藩刚高兴起来,就被谢无疾一盆冷水扑灭了。
“不。”谢无疾道,“若不应战,我何必召你来?”
陆道藩:“……”
也,也对。不应战的话,召他来干什么……
谢无疾道:“今日之后,凉州军帐下任何将领前来叫阵,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招数,一概不必理会。可若韩风先来叫阵,你就遣人去应战。”
陆道藩:“……”
他第一反应是吓一跳。韩风先不是凉州军中最厉害的一个将领么,怎么其他人都不理,偏偏碰上这头狼要迎难而上?
但他稍微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谢无疾的意思。这下他也终于明白,谢无疾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了。
陆道藩的军职是指挥使,但他跟其他军官有点不一样。其它军官管理的是士兵,但他管理的却是战俘,有时候犯了军令的人也会被发配到他的手下。换句话说,他手下的都是戴罪之人。
谢无疾对于那些为恶民间的匪军很多时候都是采取坑杀的手段,但也不是每回都尽杀。一般他急于行军赶路,又或是短期内太平无战的情况下他会将匪军坑杀,以便解决麻烦,安抚民心。但在战事不断的情况下,他就会把那些人留下,编入战俘营中。
战争是很残酷的,很多时候为了取胜,有些人注定要被牺牲掉。谢无疾是绝不会驱役无辜百姓的,但也不能让手下训练有素的士兵白白送死,所以就需要一些特殊的人手完成特殊的任务。这种时候战俘是很好的选择。
陆道藩道:“将军的意思是,如果韩风先来叫阵,就让战俘去送死……这是离间计!将军打算离间韩风先和董老贼!让董老贼怀疑,韩风先跟我军有勾结!”
妙啊!这招可太妙了!那韩风先本就是个不忠不义之人,董姜没准早就怀疑他了。谢无疾再推波助澜一把,不愁董姜不起疑啊!
谢无疾点了下头,认可了离间计的说法,又道:“送死倒也不必。告诉那些匪军,这是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们去奋勇杀敌。”
离间归离间,能趁机削弱敌军的势力当然不必手软。而且听令的是人,没有人听到白白送死的命令还会照做的。
陆道藩挠挠头,道:“不是离间吗?让他们奋勇杀敌,万一他们取胜了……”
谢无疾无语地看着他,朱瑙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陆道藩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句傻话。
凉州军有那么好对付么?随随便便派一群战俘都能打赢的话……那还离什么间啊,直接出兵把他们全歼了呗!而且要真有这么厉害的能打败韩风先的战俘,也别关战俘营了,那是难得的人才啊!赶紧洗清罪名,好好栽培吧。
陆道藩忙低下头道:“是,将军。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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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凉州军的士卒们匆忙地推着一车又一车的土来来去去。他们正试着在城外垒起一个土堡。只要他们能垒出一个比大散关的城墙更高的土堡,他们就可以凭借地势看清城墙内的情形,也可以利用高低差向城楼发起箭攻了——不过,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他们的粮草支撑不到他们把攻城的工事全部修筑完就会耗尽。
万超望着前方一片宁静的城楼,满心焦躁。
他是今日带兵叫阵的凉州军将领。他在这里堆土堡,只是想要引诱延州军出城来破坏他们的工事——他们第一次全面强攻已经失败了,元气大损,现在就只能引诱敌军出洞,一口口啃掉敌军的血肉,等敌军虚弱后再尝试发起进攻。
按说任何守城方看到他们在这里堂而皇之地修筑工事,都会前来阻挠。可不知为什么,延州军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超骑马登上刚堆起一两米高的土坡上,冲着城楼的方向大声喊道:“里面的缩头乌龟都给我听着!”
他中气十足,附近又都是山谷,他的喊声顺利地在山谷间回荡。
“爷爷我马上就要进去砍你们的脑袋了!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下来,给我们凉州的弟兄当夜壶!识相的速速出来投降,爷爷可绕你们一命!”
城楼上仍然一点响动也无,仿佛无人听见他的喊话似的。
他吸足了气,气沉丹田,继续朝前吼。可直到他吼得嗓子都痛了,城门仍然关得严严实实,连个跟他对骂的人都没有。
万超气得要死,冲着堆土的士兵吼道:“都给我一起喊!”
于是士卒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开始一起叫阵。上千人齐声喊话,气势骇人,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气势的确骇人,只可惜并没有维持太久。喊了大半天,挡在他们面前的仍然只有一道冷冰冰的城墙,任谁都有点提不起气了。
很快,士卒们的喊话变得凌乱起来,万超也快把自己生平所学的脏话都骂完了,骂人的话越来越干巴巴了。
万超:“谢无疾——你娘死啦!”
凉州军众士卒:“谢无疾——你娘死啦!”
万超:“谢无疾——你爹……你爹也死啦!”
凉州军众士卒:“谢无疾——你爹……爹也死啦!”
万超:“谢无疾——你娘正把我|操得哇哇乱叫呢!”
凉州军众士卒:“谢无疾——你娘正把我|操得哇哇乱叫呢!”
万超:“啊呸!”
凉州军众士卒:“啊……呸?”
万超叫阵叫得口干舌燥,一时嘴瓢,把“被”说成了“把”。凉州军士卒学舌学得疲惫,也没动脑筋,直接跟着照喊。过了片刻,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傻眼的傻眼,哄笑的哄笑。
场面一时无比滑稽。
万超恼羞成怒,一刀砍了一个偷笑的士兵,哄闹这才逐渐安静下来。他怀疑守城的人已经睡着了,于是用刀指了一队人,又朝城墙的方向指了指,下令道:“你们,冲过去!”
被他指着的人吓了一跳,恐惧道:“可、可是……”
万超恶狠狠道:“我让你们上!别废话!不然我砍了你们!”
那队人迫于万超的淫威,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去。
等他们刚一进入延州军的射程,就跟踩中了什么机关似的,城墙上呼啦啦一片飞矢招呼下来,众人纷纷倒地。运道好的赶紧扭头往回冲。
——事实证明,守城的士卒没睡着。人家只是涵养好,不爱跟满嘴喷粪的人计较。
万超没办法,只能抓起水囊,往喊得冒烟的嗓子里灌两口,继续骂阵。
这一骂骂到天黑,全军将士嗓子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悻悻回营去了。
=====
凉州军营。
“废物!都是废物!”董姜一脚朝着万超踹过去。
万超不敢躲,只能硬生生地捱下,被踹得后退两步。
董姜会怒发冲冠他能理解。朱瑙揣测他们的粮草撑不过一个月,已是往最宽泛了算的。实则他们的粮草也就只能支撑二十天。
二十天,到今天就已经过去三天了。延州军如果一直不应战,再过几天,他们就只能退兵,要不然还饿死在山谷里么?
董姜是抱着一路攻进中原的想法来的,自然不肯在区区一个大散关前就折戟沉沙。只要过了这关,进入富饶的关中平原,他们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但万超的心里也委屈:他能有什么办法啊?强攻不行,叫阵人家不理,骚扰的话一进射程范围就让人射成刺猬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万超只能极力推卸责任:“州牧,都怪那韩风先!都是他当日没能攻破城门,还害我军死伤惨重,才使我们陷入僵局的。”
董姜气鼓鼓地不说话。
少顷,他骂道:“你给我滚!”
万超也不想再承受怒火,赶紧出去了。
人走之后,董姜瘫坐在椅子上,满心烦躁。他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那就只能把办法交给别人去想了。
他叫来传令兵,恶狠狠道:“你去告诉韩风先,明日派他出战!他要是不能将功抵过,就让他把所有兵符都交出来!”
传令兵赶紧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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