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白等人怎么也想不到,论起挑拨离间的手段, 他恐怕得再学二十年才能赶上朱瑙。朱瑙既有这样的手段, 对于自己军中细作的防范当然也是十分严密的。
而谢无疾是真正的战场上历练起来的, 更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都见识过。他治军极为严明, 对于间谍的防范也非常周密。军中的任何人,小到普通士卒, 大到将军校尉, 人人都必须随身携带自己的营牌或军牌。谁若不带,就视为逃兵。
在这么严的纪律下,没有延州兵胆敢不好好携带营牌。所以当蜀军士兵问他们索要营牌而他们却拒绝拿出来的时候, 蜀军士兵就已经意识到这些人恐怕身份有问题了。
于是乎, 十几名假延州兵被绑回军营中, 马上有人将他们分开审讯。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就有人老老实实招供了。
……
史白等假士兵被人五花大绑,捆的跟粽子似的。几名士兵牵着他们在军营里走。
有个假士兵紧张地问史白:“大哥,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史白也是满头冷汗。军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 他们冒充士兵, 被处以死刑也并不奇怪。怪只怪他们贪心,收了谢无尘的银子,领了这桩任务。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江宁兵,而是谢无尘命人找来的流民盗匪。之所以找到他们,只因他们都是从延州一代流落过来的, 口音相似, 冒充延州兵容易。而谢无尘给了他们丰厚的赏金, 出行之前就给了三分之一,事情办成以后还能拿三分之二。那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笔很大的钱,他们也以为这桩任务并没什么难。谁能想到……
不多会儿,蜀兵将他们带到一座军帐前,推着他们进去。
史白手脚都被绑了绳子,本就行动不便,又被人推了一把,刚进帐篷就摔了个狗啃泥。他挣扎着仰起头,只见帐中已有两名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的人坐着,他们身后还站了几人。很显然,这两个年轻人应当是军官了。
是什么级别的军官?来审他们的么?好像这帐篷里也没什么刑具……
史白正提心吊胆间,只见押送他们过来的士兵忽然跪了一地,行礼道:“参见朱府尹、谢将军。”
史白等人:“!!!”
朱府尹,朱瑙!谢将军,谢无疾!
原本抓他们的人说要押他们去见朱府尹和谢将军,他们只当是随口说的。府尹和将军,那是多大的官啊?她们从前想见一个区区一个县官都难如登天,而这样的贵人他们今天这么轻易就能见到?要知道谢无尘雇他们来办事,也不是谢无尘亲自露面,而是任务层层发派下去,最终才找到他们的。
这蜀军和延州军,实在和其他军队不一样啊……
谢无疾冷眼打量了他们一阵,率先开口:“你们是江宁军派来的?是谢无尘让你们这么做的?”按辈分来说,谢无尘是他的从兄。可他直呼其名,并没有对兄长的敬重。
由于被抓的人足有十几个,里面总有些贪生怕死的。蜀兵只不过吓唬了他们一下,马上就有人老老实实招了。而一旦有一人招了,其余人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史白在这些人里地位略高些,战战兢兢道:“是……”
谢无疾道:“他派你们来干什么?”
史白咽了口唾沫,道:“让、让我们来挑拨延州军与蜀军……引发延州兵和蜀兵互斗……”
朱瑙饶有兴致地问道:“谢七公子为何要来挑拨我们?我们哪里得罪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史白小声道:“他们只说让我们来离间,没有说别的。我们也不知道……”这并不是他有意隐瞒,谢无尘的确没有对他们解释的必要。
少顷,谢无疾轻轻“呵”了一声,白净的脸上未见喜怒,平静地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话:“他是冲我来的。”
朱瑙不由看了他一眼。
既然此事是谢无尘所为,而江宁军又明摆着对勤王之事没有兴趣,蜀军和江宁军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那谢无尘弄这一出戏,就只能是为了报私仇、泄私愤了。
——谢无疾叛出谢家,去年又杀了谢家派去游说他的谢三。而那谢三是谢无尘的同母胞兄,两兄弟自幼关系就好,这笔杀兄之仇谢无尘岂能忘怀?他必定恨不得要将谢无疾千刀万剐!
然而他此番做法稍显稚嫩。想来也是他虽恨谢无疾,可他江宁军只有三千人,而谢无疾大军傍身,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能为难谢无疾的方法,又不愿干看着什么也不做,才只能折腾出这些小伎俩来。
朱瑙了然。他问谢无疾道:“那既是冲你来的,你有什么打算?”
谢无疾却只是淡然道:“跳梁小丑,何足理会?”
谢无尘既然没本事给他制造大麻烦,他也就不打算去找谢无尘的麻烦。谢无尘恨他是因为杀兄之仇,可他其实没有什么憎恶谢无尘的理由。他犯不上为这种小仇小怨费心费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朱瑙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两人说话的时候,史白始终捏着把冷汗。朱瑙和谢无疾身为两军主帅,竟能这样并肩坐在一起说话,气氛丝毫不见尴尬沉闷,可见这两人的关系之密切,也可见蜀军与延州军之和睦。而他们试图挑拨两军关系,必定算是一件极为严重的大事,要不然也不至于惊动两位主帅亲自过审他们了。
恐怕今日他们是难逃一死了……
却见朱瑙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抹抹嘴,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把这些人放回去,你介意么?”
谢无疾一愣,史白等人也是一愣。把他们放回去……?“他们”指的是他们吗??不可能吧??!
帐中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只是不便插话。而谢无疾喜怒内敛,只微微怔了怔,眼神略显微妙,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人是你抓到的,也是你审出来的。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朱瑙笑道:“那就好。”
谢无疾默默看着他,不再置辞。
朱瑙这才转向史白等人,笑吟吟地问道:“如何?你们想回去吗?”
众人目目相对,竟无人敢做声。
想回去吗?当然想了!可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他们原指望自己老实招供、好好交代,或许能把命留下,换取一个在军中做苦役的机会,这才是军队处置犯人的常理。可朱瑙一开口,就要放他们走。他们迄今为止,甚至一鞭子都还没挨,一棍子都还没受。这容不得他们不怀疑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朱瑙见无人作答,不由稀奇地又问了一遍:“你们难道想留下吗?我这里可不管你们的饭。”
史白等人:“……”
终于有个胆大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回朱府尹,我想回去……”
随后才有人接二连三地跟着。
“想回去……”“想……”
朱瑙得到众人答复,这才开口:“让我放你们回去,可以。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们答应了才能走。”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事情果然没有这么容易。条件?会是什么条件?该不会让他们去刺杀谢无尘之类的吧?!那便是杀了他们,他们也没这本事啊!
朱瑙并未立刻开口,直到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他才慢吞吞道:“我的条件是——你们回去以后找谢七公子的人述职,只说你们办成了他们给的任务。你们杀死了三名蜀兵,我非常震怒,还向谢将军发出通牒,要求他交出凶手——就这样。这件事你们可办得来?”
众人再度愣住。
好半天没人答复,朱瑙有些不耐烦了,微微摇头,轻“啧”了一声。
跪在地上的犯人们本就紧张,被他这一啧声,还以为他就要处死他们。有人吓得一哆嗦,直接抱头蜷起来了。
然而朱瑙仍然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只好心劝解道:“你们领了这种活儿,冒这般大的风险,谢七公子给你们的赏银应该不少吧?办不成事,你们回去还领得到银子么?”
史白:“!”
朱瑙要是不说,他们差点都把这事儿忘了。那还真是一笔很丰厚的赏金,足够他们安稳过数年的好日子了……
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朱瑙又问道:“如何?这件事你们办得到吗?”
史白一咬牙,率先点头:“办得到,办得到!”
其余人也连忙跟着点头。
朱瑙笑了笑,提醒道:“那就好。记得将口供串好,不要露出马脚。若让谢七公子知道你们把事情办砸了,领不到赏银不说,你们还还吃不了兜着走吧?”
这话是提醒,也是威胁,众人捏了把冷汗,再度纷纷点头。
朱瑙向手下挥了挥手,士卒们便领着史白等人带出去了。他们会再将这些假士兵敲打一番,对好口供,然后再放人。
众人全都离开后,朱瑙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眯眯道:“我这么做,你不介意吧?”
谢无疾默了默,摇头:“不介意。”他连朱瑙有什么打算都没问,俨然无论朱瑙要对江宁军做什么,他都会配合。
朱瑙喝完茶,将茶杯放回桌上,得寸进尺:“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应当也不会介意吧?”
谢无疾:“……”
他啼笑皆非,已大致猜到朱瑙想问什么,却还是道:“你问。”
朱瑙道:“谢将军与谢三公子、谢七公子有什么过节?你当初为什么杀了谢三公子呢?”
谢无疾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没有。”
朱瑙不由挑眉。
谢无疾垂下眼,亦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茶杯里的水尚是热的,热气氤氲起来,遮了他眼角的泪痣。他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太阳很好似的。
“我们没有任何过节,只是意见不和。”他道,“他们想拥立韩如山登基称帝,要我回江宁府帮他们。而我不同意。三哥想拉拢我的手下架空我,所以我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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