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小说:妄人朱瑙 作者:钟晓生
    澶州。

    谢无疾正在帐内看书, 帐外忽然有人道:“将军,午长史求见。”

    谢无疾道:“让他进来。”

    很快, 午聪撩开帘帐走了进来。

    “将军。”午聪满面忧色,“剩下的军粮最多只够支撑三天了。士卒间已有些议论,再不想办法恐怕不行了。”

    谢无疾淡淡道:“我派去薛家征粮的人回来了吗?回来了让他马上来见我。”

    午聪听到薛家二字,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不多时,谢无疾派出去的人灰头土脸地地回来了。

    “将军。”那人丧气道,“薛家还是一文都不肯出。”

    谢无疾并不惊讶,只道:“我让你告诉他们的话, 你说了吗?”

    那人忙道:“我说了。我告诉薛公,将军说若薛公坚持不肯给, 以后将军就想其他的办法,不再问薛公讨要了。薛公听了非常高兴, 还说……说将军终于开窍了。”

    午聪听到这话,不禁暗中捏紧了拳头。他不知道谢无疾所谓的想其他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明明在澶州只有薛家有可能供得起军粮。除非……是让军队去寻找反军的窝点, 从反军那里抢夺粮草?可反军说难听了是建制混乱, 说好听了是灵活多变,此计非但难以成功, 所付代价也无法估量, 必定会让全军将士们寒心。他实在想不明白,谢无疾缘何会放纵薛家至此。

    其实有些话大家不敢当着谢无疾的面说, 但私下早就议论开了。如今军队上下, 没有人提起薛家不是咬牙切齿的。

    要知道澶州本有一片军田, 是薛家勾结官府,在数年前给强占了。要不然澶州官府那里本该还有一些军粮储备,军队的日子也不至于如此难过。不仅如此,薛家长期以来压榨百姓,鱼肉乡里,澶州的动荡薛家本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自打谢无疾到了澶州,薛家非但没有收敛,还仗着与谢无疾的关系日益骄纵跋扈了。就这几个月,他已经听说了好几次薛家人为非作歹,还放出话说他们背后有谢无疾的军队撑腰的恶性事件,导致他们军队的名声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明明谢无疾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军中的军纪一向非常严明。他不可能不知道再这样放纵薛家,军心必乱,澶州必失。可他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对那薛家强硬一些呢?难道真是顾及亲情顾及到了犯糊涂的程度?

    午聪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谢无疾淡淡道:“很好。”

    很好?好什么好?

    午聪与刚催完粮回来的士兵都是一愣。他们看到谢无疾一向淡然的脸上似乎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不可捕捉。

    谢无疾没有回答什么东西好。他合上自己正在看的书,站起身,摘下悬挂在一旁的铠甲。他的亲兵立刻上前,帮他穿戴铠甲。

    午聪惊讶。忽然披甲是要做什么?

    却听谢无疾道:“午聪,传令下去,让先锋营立刻点兵,准备随我出发讨贼。”

    此言一出,帐内皆惊。

    午聪吓了一跳,忙问道:“讨贼?讨什么贼?是有敌情么?”

    谢无疾捧起头盔,戴在头上,平静道:“不。讨——国贼。”

    午聪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

    此时此刻,营帐中的士卒们正散在各处聊闲话。

    原本军需的储备量在军中应是秘密,不该为普通士卒知晓,以免引起军心动摇。然而也不知是因为最近的军粮供给有所减少,还是军需官口风不严,战士们竟都听说了军粮所剩无多之事。

    恐慌、焦虑、愤慨之情逐渐在军中蔓延。

    想当初军队刚进澶州的时候,因为那薛家是谢无疾的舅家,而谢无疾在军中又素有威望,因此战士们提起薛家时也颇为尊敬。可如今战士们再提起薛家,各个都是深恶痛绝。

    “我听说今天将军又派人去薛家要粮了,薛家还是什么都不肯出。他妈的,我说句难听的话,要是没有姓薛的,澶州能乱成这样吗?军粮本来就该他们出,我们都是在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呢!”

    “就是啊!我昨天在外面巡逻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个薛家的子弟在强抢民女。那混账给那姑娘的家人扔了一锭银子,非要把姑娘买回去。姑娘的家人不肯,说要报官,那姓薛的就叫嚣,说他们有亲戚在朝中当大官,还有谢将军也是他家的亲戚,说他随时能调支军队把姑娘家里踏平。我听了这话差点没动手揍那混账,现在还气得要死。真恨不得我们马上能从澶州撤出去,让反军把那薛家给砸个稀巴烂!”

    “我真不明白,谢将军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将军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士卒们正议论着,营中忽然传来了击鼓吹号声。

    “先锋营,点兵!”

    士卒听那号鼓声竟是马上要出战的号令,顿时大惊。他们还以为有敌来偷袭,于是立刻回帐中穿戴好铠甲、配好兵刃,前往校场集结。

    等众人在校场列好方阵,只见一匹枣红色大马从东方驰来,马上的人英姿勃发,竟是谢无疾本人。

    谢无疾驰到方阵前,勒马停下,高声问道:“先锋营将士何在?”

    五百人齐声道:“先锋营在此!”

    谢无疾居高临下地扫视方阵,见先锋营已全部到齐,于是朗声道:“今澶州薛氏,勾结贪官,强占军田,盘剥百姓,罪行昭彰。澶州民穷财尽,生灵涂炭,皆因薛氏而起,其罪恶人神所不忿,天地所不容。今尔等随我出征,替天行道,诛杀国贼!”

    方阵中如同炸锅一般,哗然声四起。

    诛杀国贼?!

    诛杀薛氏!!

    谢无疾静待片刻,等议论声稍稍平息,又道:“凡薛家子弟身长高于一米者,皆为国贼。今日出征,见既诛杀,不得容情!薛家奴仆近千人,亦为共犯,然罪不至死,若愿缴械投降者可活捉带回。”

    哗然声再度炸开。

    薛家子弟,见既诛杀?!

    谢无疾道:“先锋营!”

    训练有素的士卒们立刻止了喧哗,齐声道:“有!”

    谢无疾拔出佩刀,举过头顶,刀锋寒光闪烁。阳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如一尊慈悲佛像。

    “随我出征。”

    士卒们的应答声直冲云霄:“誓死效忠!”

    树梢上正在歇息的鸟雀们被气势如虹的喊声惊起,成群结队地振翅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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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大雁排成人字,由北至南飞来,是天气回暖的征兆。

    成都府里,一排官员站在袁基路的面前,正在述职。

    袁基路问道:“募兵令发出去以后,各地状况如何?”

    有官员送上一份清单,上面写的正是这段时日一来各地招募到的兵员人数。

    袁基路满怀期待地接过,看了没几行,肥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越往下看脸越黑,最后把清单往桌上一拍:“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只招到这么点人?”

    官员们吓得一哆嗦,纷纷低头。

    一人壮起胆子道:“府尹有所不知。近百年来,从军者或为军籍,或为触犯律法被迫充军。而在民间,军籍一向被视为贱籍,兵者也被视为贱人。寻常百姓若非走投无路,实在不愿参军……因此……响应者才会如此稀少……”

    袁基路双眉紧缩。过了一会儿,他道:“偌大一个成都府,募兵令发出去都快一个月了,就招来了这么千把人,简直笑话。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让更多人来应募?”

    一名官员道:“府尹,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兵者虽贱,可若有丰厚粮饷,想必还是会有不少人响应。不如把军饷提高,应募者应当就会增多了。”

    又有官员道:“也未必要直接增加军饷。原本家中有人参军即可免除一户人三年的赋税。若更改成免除五年、十年的赋税,也能吸引到更多人前来应募。”

    官员们七嘴八舌提了几条建议,归根结底都是提高从军的待遇,以鼓励更多百姓应募参军。

    然而他们虽有了主意,袁基路仍不高兴:“募兵的待遇不是你们一帮人算了快一个月才算出来的么?怎么现在这待遇招不到人?那你们算了这么久,到底算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官员再度面面相觑。募兵之事涉及方方面面,还有很多互相矛盾的地方。考虑不周也是人之常情。很多事情往往做了才知道会碰上什么问题,然后根据问题再行修正。官府做事一向是这样。只是袁基路从前不管事,也就不明白管事的麻烦,不能容错。

    于是官员们又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分析当初制定军饷时的种种考虑。

    袁基路根本不想听他们这些废话,压着火道:“这些都别跟我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清明前我至少要募到两万兵。该想什么办法,你们自己去商量。商量好了再来见我!”

    官员们跟袁基路打过的交道也不多,只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因此也不敢再多申辩,只得唯唯诺诺地退出去了。

    袁基路望着他们的背影,摇头道:“一群酒囊饭袋!”又想到从前卢清辉天天都是一副谁欠了他钱似的苦瓜脸,忽然有些理解他了。换了谁整天和这群酒囊饭袋打交道,脸色都不会太好看。还是温香软玉的姑娘更令人愉悦、

    袁基路忽又叫道:“来人。”

    数名武士立刻来到他身边:“府尹。”

    袁基路腆着大肚子站起来,扯扯衣摆,道:“走吧,陪我上街,找几个新鲜的换换胃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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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成都府已为募兵的事如火如荼地忙碌起来,阆州却尚不见动静。朱瑙算完了账,便带着惊蛰去城里的集市闲逛。

    他并不买东西,一路过去看见什么商品就停下问问价钱。问过了又往下一家店去。

    不一会儿,朱瑙来到一家银器店前。从外面一眼望进去,这银器店里的商品简直流光溢彩,累丝、镶嵌、烧蓝等工艺皆有,精美异常。

    朱瑙便带着惊蛰走进去。

    “掌柜。”他拿起一只镶宝石的银壶,“这壶怎么卖?”

    掌柜认出他,忙从柜后出来,殷勤道:“朱州牧,这壶二两银子。”

    “二两?”朱瑙道,“我记得上回来差不多样式的银壶好像只卖一两半,最近涨价了么?”

    掌柜道:“是啊。这些银器工艺精良,只有成都的匠人能打出来,我的货都是从成都那儿进的。最近成都的物价普遍看涨,这些东西也都跟着涨了点,看趋势,往后还要继续涨。”

    朱瑙问道:“那现在你进货价已经涨了多少?”

    既然朱瑙发问,掌柜也不敢瞒着。再则朱瑙不会来跟他抢生意,说出来也无妨。于是他便凑到朱瑙耳边如此这般把最近的几波价都说了个清楚。

    朱瑙点点头,笑道:“多谢。”

    说完把银壶放回原位,带着惊蛰离开了。

    他们还没走到下一家店,忽然有一名官差从州府的方向跑了过来。

    “朱州牧,”那官差跑到朱瑙跟前,报告道,“虞指挥使从剑州回来了,人已到州府了。”

    “哦?”朱瑙道,“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

    不多时,朱瑙回到官府,虞长明果然已在堂上等着了。他刚从剑州回来,显然没回住处休息过,衣服都没换,满头尘土。

    朱瑙随手扯了张椅子坐下:“这么快回来了,剑州情况如何啊?”

    虞长明道:“还可以,算是稳住了。不过有个问题。那里流民太多了,还没有找到很好的安置之法。”

    虞长明和窦子仪进驻剑州后,托了带去的一百威风凛凛装备齐全的厢兵的福,他们几乎没遇上什么抵抗就顺利地接管了剑州府。窦子仪效仿当初朱瑙治理阆州时的方法,头一件事先宣布减税,又颁布了一系列安抚民生的政策,铲除了当地的几个毒瘤,很快就把动乱的形势改善了不少。

    等局势稍稍平稳,虞长明把带去的人马留在剑州继续辅佐窦子仪,自己则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虞长明道:“剑州的流民太多了,没有那么多土地能安置他们。如果要重新划分土地,这就非一日之功了,而且很可能引发更大的动乱。窦主簿暂时开设了几个赈灾点,给流民发放食物,使他们不再作乱。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让我赶快回来问问你,对这些流民可有什么安排。”

    说到此处,虞长明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他知道成都府已经开始招兵了,而一旦成都府手中的兵形成战斗力,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会是他们。因此朱瑙也应该开始扩充兵员,准备应战。但真要这么做的话,刚太平了没几年的阆州又要不安生了。

    如今阆州虽有精锐的厢兵,可拢共也只有三百多人。这三百精兵打打流寇盗匪是怎么都够用了,可要跟成都府作战,那就是痴人说梦。但要扩军的话,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要知道阆州目前的田税仍然是朱瑙刚上任时定下的十抽一税。这样的薄税让阆州民间百姓迅速富裕了起来,可是官府里却并不充裕。募兵可是一个长远的事情,养得活一年两年,养得活三年五年?养兵的钱要从哪里来呢?

    就在虞长明思绪纷纷之际,外面忽然有官差来通报。

    “州牧,粮行的帐又送到了。”

    朱瑙道:“拿进来吧。”

    虞长明一愣:“拿进来?你现在要看账吗?”他们可是正在聊剑州的事呢。

    朱瑙道:“现在看看也无妨。”

    虞长明诧异地皱了下眉头。但既然朱瑙这样说,他也没什么意见。

    很快,官差进来了,手里拿的不是账册,却只是几张纸。朱瑙收下后迅速地看完,起身走到书柜前,取出一本册子,把那几张纸夹进去。

    虞长明奇道:“这是什么?”

    朱瑙把夹了纸张的整本簿子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虞长明打开翻了几页,渐渐看明白了:“这是各地的粮价?”

    朱瑙点头:“嗯。我让非奸粮行的管事们每天记录各州各种粮食的价变化,每隔五天把他们的记录寄给我。”

    虞长明吃了一惊:“每五天?”

    这么说来,朱瑙正通过非奸粮行严紧密地监视着各地的粮价变化。可这有什么用呢?

    朱瑙却忽然把话题拐了回去:“你再去一趟剑州,把剑州的流民召集起来,全送到阆州来吧。我给陆连山写封信,让他把渝州的流民也都送过来。”

    虞长明吓了一跳:“全送到阆州??你真的决定募兵了?可一下这么多人,又全是流民,要如何管束?又拿什么养活他们?”

    朱瑙笑道:“募兵的事情先不急。我打算先募工。让这些人来帮我修筑防御工事、加固城墙、扩建校场兵舍、开矿炼铁……只要让他们有事可做,有饭可吃,也不怕他们会扰乱治安了。”

    虞长明不解地看着他:“募……工?”

    这他就更不明白了。朱瑙说的这些事,的确是打仗前要做的准备。但应该是募兵以后让士兵去做的。募工又是什么意思?等这些工事做完,把工人全遣散回去么?还是怕普通人对参军之事有所抗拒,所以换种名目招兵买马?

    朱瑙没有解释。他又抽回虞长明手里的那本物价册,垂眸注视。

    片刻后,他摊手道:“虞兄,说实话,我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我觉得可以赌一把,因为我这人运气一向很好,赢面很大。”

    虞长明怔然。赌什么?

    朱瑙道:“赌输了就倾家荡产,连底裤也得赔给别人。赌赢了,应该能把别人的底裤也赢过来。”

    虞长明:“……”要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朱瑙把册子放回书架上,回到椅子上坐下。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轻声道:“难得赌这么大,还真有点紧张了啊……”

    =====

    千里之外,澶州。

    残阳余晖,天地间被一片血色笼罩。

    谢无疾站在高地,眺望不远处占地千顷的巨大坞堡。那坞堡里的喊杀声已经响了整整一个时辰,现在终于渐渐轻下来了。士兵们匆忙地在坞堡里进进出出,从里面押解出一串串被俘虏的奴仆,抬出一箱箱金银珠宝,推出一车车米面粮食。

    在谢无疾的身侧站着的,正是午聪。他时而看看前方的坞堡,时而偷瞟一眼边上谢无疾。

    高地上风较大,一阵寒风吹过。午聪的胳膊上又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光站在这的一个时辰里,他就已经起了七八身的鸡皮疙瘩了。他不敢揉搓,悄悄把手背到身后,顺便蹭去背上渗出的冷汗。

    这身冷汗并不为山上的寒风而出,是为他身边站着的阎罗而出。

    就在两个时辰以前,他还在疑惑谢无疾为什么会放纵薛家,而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也许从最开始,谢无疾就已经算好了这一天。他的放纵是在养薛家的罪,是在养战士们的杀心。至于为何要养?——即便撇去薛富是他的亲舅舅这一层,薛氏在朝中亦有错综复杂的背景,不养到非杀不可的境地贸然动手,必会引发一连串后患。而如今,他是为了澶州的局势,为了五千将士,不得不杀薛富。师出有名,便能堵住悠悠之口。

    今日杀了薛富,铲平薛家,以后澶州的富户谁还敢不交粮饷?别说澶州,从今往后他谢无疾所到之处,他征收军粮,谁还敢耍心眼?!那些想要攀亲戚的,搭交情的,谁还敢来跟他耍花招?他可是连亲舅舅都杀了!

    这数千将士,又有哪一个不敬他畏他?

    午聪咽了口唾沫,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顺便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

    不一会儿,几名士兵跑了上来。

    “将军,薛富已被抓到。该如何处置,请将军发落。”

    谢无疾回头,淡淡道:“我不是说了见既诛杀?为何留他?”

    那几名士兵低着头不敢说话。毕竟是薛家的家公,又是谢无疾的亲舅舅,众人的心里亦有顾虑。

    谢无疾打量他们神色,猜出他们的心思,便道:“把他带过来吧。”

    少顷,两名士兵提着薛富走上高地。

    薛富一向雍容富态,此刻整个人却不住地哆嗦,明明满脸是泪,话也说不利索,嘴里却还不停骂人:“混账!混账!你们胆大包天,你们这是造反!我要让你们株连九族,碎尸万段!”

    等他看见谢无疾,瞬间噤声,露出又恨又惧又绝望的复杂神色。

    原先他还怀着一丝幻想,希望这些闯进薛家杀人的士兵是背着谢无疾的,这样他那一向心软的外甥还有可能来救他。然而现在他的幻想破灭了。

    他先是打了个寒颤,想转身逃跑,却被士兵按住。他忽然又像疯狗一样发作,挣扎着扑过去撕咬谢无疾,却仍然动弹不得。

    “你这孽畜!你疯了!若让你爹你娘知道你干下的好事,你看他们不打死你这孽子!”

    谢无疾平静地向他走了过来。

    薛富见他已无视亲情,吓得肝胆俱裂,又道:“你!!你竟敢动薛家子弟,薛家、谢家、卢家、刘家……全都不会放过你的!!”他恨不能把所有与薛家有亲故的豪门大族全都列举出来,增加砝码。

    终于,谢无疾那不悲不喜的脸上有了些波澜。他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微微挑了下眉毛:“薛家、谢家、卢家?舅舅,你还不明白么?”

    薛富一愣。明白什么?

    谢无疾已走到薛富面前,拔出自己的佩刀。薛富见刀锋出鞘,目眦尽裂,急着还想说点什么,谢无疾却已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来。

    “舅舅。”他弯下腰,凑到薛富的耳边,轻声说道,“要变天了。”

    两旁的士兵松手,薛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目仍原睁着。

    谢无疾掏出一块布,擦掉刀锋上的血,收刀回鞘,语气不见喜怒:“吩咐下去,把所有薛家子弟的尸首好好安葬。”

    士兵忙道:“是。”

    谢无疾转身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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