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数日里, 无论是成都府还是阆州府,气氛都变得异常紧张。
每日堂上乌压压一群官吏整齐排开, 人人面前摆着卷宗和算盘, 噼里啪啦算个不停, 写个不停。不同部署的官员们经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直到面红耳赤地吵不动, 还要揪着对方去找长官评理。
不仅文官们日日神经紧绷,武卒们也练得越发勤快了。
虞长明虽带了一批人去了剑州,可阆州余下的厢兵们并没有因此停止训练。惊蛰的少年军更是每日勤练从未停下。除了他们之外,阆州的校场上还多了第三波人……
……
“集合了集合了!要出发去训练了!”
随着一阵吆喝声,屋里的人接二连三地出来,在院子里排好队伍。卫玥走到队伍前方, 一眼扫过去就发现缺了几个人。
“还有几个人呢?去哪儿了?”
又等片刻, 五六个人匆匆忙忙从院子后的方向跑过来,分别是王久、陆八等人。
卫玥冷冷地打量他们:“你们几个刚才躲在那里干什么呢?商量什么秘密?”
王久等人吓了一跳, 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心虚。“没没没、没有!刚才树上有一只鸟掉下来了,我们就围过去看看……”
卫玥道:“鸟呢?”
“飞、飞走了……”
卫玥盯着他们,把那几个人盯得头都快要埋到胸口了,忽然嗤笑一声, 道:“都给我入队!”
那几人松了口气, 连忙走进队伍里去。
卫玥道;“出发!”
几十人的队伍便向外面走去。
王久混在队伍里, 小声问边上的人:“咱们今天是要去哪儿啊?”
被他问的人道:“去校场训练啊。昨晚通知过的, 你忘啦?”
王久这才想起来, 连连点头:“哦哦,对。是说今天开始教我们习武来着,我想起来了。真奇怪,厢兵学武干什么?”
那人揶揄地问道:“兄弟,你们几个人刚才真的在院子后面看鸟啊?”
王久顿时紧张起来。他干巴巴道:“对、对啊。就……看鸟啊。”
那人嘿嘿一笑,也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但没再问下去了。
王久顿时捏了把冷汗。看鸟当然是借口。刚才那五六个人跟他一样,都是从剑州来的流民。前段时日由于剑州形势大乱,他们趁着两州边境的守卫不备,偷偷溜进阆州,想在阆州偷盗谋生,结果还是不幸被阆州的官兵给抓住了。在被关押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被阆州府安排充军,变成了卫玥的手下。
当初卫玥完成了朱瑙交给他的任务,顺利拿下了剑州府,朱瑙亦实践了自己的承诺,让卫玥在留在阆州学习做事和领一笔丰厚的赏金离开中做选择。卫玥选择了前者。之后朱瑙便帮卫玥在阆州安顿下来,原先卫玥的手下仍然归他管,并且朱瑙还又给他添置了些新的人手——也就是王久这些被抓住的流民。总共凑了几十个人,全由卫玥管理。若卫玥能把这些人带好了,以后会有更多机会给他。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美差事。像王久这样的流民可不好带。当初卫玥之所以能拉起他自己的流民队伍,是因为他能带着那些人找到生计活下去。可现在他们当了兵,粮食都由阆州府提供,也就没有了死局之中求活路的情景。这些新来的流民力气没多大,坏心眼却不少。像王久他们这几个人刚才聚在一起,就是在商量逃跑的事儿。
虽说当兵之后不再愁饿肚子,但多年以来,当兵是极受人歧视的。只有贱籍和犯了罪的人才会被送去参军。因此对于大多人而言,只要还有别的路可走,就绝对不愿意当兵。所以这些流民就凑到一起,商量找机会从军营里逃出去,在阆州狠狠抢上一笔,从此回剑州也好,去其他州也好,都逍遥自在了。
在前往校场的路上,众人路过了一片村庄。
那村庄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腊肉,有的是几根灌好的香肠,有的是一整条大猪腿,立刻就把新兵们看得眼都直了。
王久狠狠咽了口唾沫,心道:这阆州人也太富了吧?!家家都能吃上肉?!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回吃肉是什么时候了……等他们逃走以后,就来这村子里抢一波得了,到时候一定记得抢条大猪腿走!
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和一片吞咽声中,村庄渐渐远去,校场也终于到了。
校场上,阆州的厢兵们已经在训练了。他们手持长|枪,正在练习枪|法。
“嘿!哈!嘿!”厢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随着动作,口中发出喊声,气势如虹。忽然,厢兵们齐刷刷地跳起,上百柄长|枪一同砸地,激起满天尘土,连土地也随之颤动。
新来的兵全都被吓了一跳,个别心怀鬼胎的家伙更是被吓得差点转身就跑。
“这这这,这是阆州的厢兵?!这居然是厢兵?!”
要知道厢兵只是一群杂役兵,在剑州,厢兵的工作就是修桥铺路之类的苦活儿。别说有这么好的武功了,怕是连兵器都没几个人摸过。而且当兵的之所以普遍受人歧视,也跟他们的面貌有关系。
在剑州,厢兵要么是猥琐佝偻的,要么是凶狠残暴的。因为很多人都是犯了罪被充军的,他们本身也许就是杀过人的恶徒。而厢兵的日子又很苦,吃不饱穿不暖,干活还要挨打,所以他们也充满戾气。往往厢兵被拉到哪里做事,哪里盗窃杀人的案件就会迅速增多。这样一来,老百姓怎么可能对当兵的不歧视呢?
但阆州的这些厢兵,却打破了这些新兵固有的认知。
“威、威风啊……”王久听到站在他后排的陆八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陆八也是跟他一起商量要逃跑的流民之一,就在刚才他们出发之前,陆八明明还在那感慨宁愿死都不想当兵呢!
他们毕竟不是来看其他人操练的,而是自己来训练的。于是被拉到训练场上后,他们每人被发了一根没装枪头的长棍,就有专门的武官开始教他们训练了。
看旁边的厢兵舞枪舞得赫赫生风,可他们自己拿到兵器,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兵器在别人手里是兵器,在他们手里就成了搅屎棍,一个个舞得歪七扭八的,还动不动不小心捅到别人的屁股,砸到自己的脚,简直丑态百出。
练了一会儿,校场上又来了一拨人。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少年,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大的看起来也就十六七。
“怎么来了一群小孩?他们也是来训练的?”
“不会吧,这么小年纪提得动枪杆子么?连我提着都费力呢。”
然而少年们真的都去兵器架上取了武器,摆出准备操练的姿态。
新兵们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练得更卖力了。大家脑海中有个不约而同的想法:就算他们比不过厢兵,至少也在小孩子面前挣个脸面吧……
然而不远处的少年们看到七歪八倒的新兵,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惊蛰一声令下,少年们立刻开始练习刀法。他们手中兵刃整齐划一,喊声洪亮,矫捷如龙!
新兵们往那儿一瞅,瞬间就崩溃了:这阆州的厢兵不寻常,阆州的孩子们更不寻常啊!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就比他们厉害个百八十倍的,这阆州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啊?!
……
操练了一会儿,新兵们都已经累得不行了,一个个喘气如牛,挥汗如雨。教官见状,也只能让众人停下先休息一阵。
不远处的厢兵和少年们仍旧练得如火如荼,丝毫没有要停下歇息的意思。新兵们忍不住就议论开了。
“那些小孩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都是阆州的富家子弟,聚集到一块儿学功夫啊?”
“很有可能!富家子弟又不用干活儿,就学点功夫强身健体。你看他们小小年纪,一个个长得那么健壮,肯定是从小精细养大的。”
“真羡慕。我们怎么就没这么命呢?”
卫玥听到几人的议论,呵呵笑了笑,道:“我以前也这么以为过。不过他们真不是。”
众人奇道:“他们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富家子弟?”
“不可能吧?普通人家的男孩不在家里帮着干农活,有空跑出来学功夫?”
卫玥并没有回答,只道:“一会儿你们自己问问就知道了。”
这些新兵原是不好意思跟那些英武神气的少年搭话的。但被卫玥这么一说,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有几名少年离队从他们身边路过,打算去拿别的训练器械,就被他们给叫住了。
“哎,小兄弟,等一等。”
少年停下脚步:“什么?”
新兵问道:“小兄弟,你们是什么出身?”
少年奇道:“什么出身?什么意思?”
新兵问道:“你们是富家子弟吗?”
“富家子弟?”几个少年面面相觑,露出好笑的表情。
新兵又问:“那你们爹娘都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把你们送到这儿来?”
提到爹娘,少年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神色变得有些伤感。终于有一名少年回答道:“我们大都是孤儿。前些年阆州最乱的时候,到处都是山贼。我们的爹妈有的被山贼杀了,有的饿死了,有的可能也跑去当山贼了,再也没见过。我们都是被朱州牧收养的,朱州牧教我们读书练功呢。”
新兵们顿时全愣了。他们都是初到阆州,瞧见阆州民生安泰、百姓富裕的样子,差点都忘了几年前的阆州也曾经历过山贼之祸,也曾穷困不堪。是因为朱瑙当上了阆州牧,才逐渐把阆州治理成现在的模样。
刚才,新兵们还对这些少年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敌视。可现在这些情绪都没有了。少年们也曾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甚至比他们更苦命。只是朱瑙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那阆州牧朱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在校场练了一天,新兵们都被练得快散架了,卫玥终于带着他们回去休息。
回城的时候,站在王久身后的陆八凑上来跟王久说悄悄话:“哎,刚才休息的时候我跟一个厢兵聊了一会儿。原来这阆州的厢兵也跟我们差不多,很多都是以前当过山贼的,或者是没了土地的流民,阆州太平以后他们就被编成厢兵了。”
王久道:“我看他们这么威风,还以为他们是阆州牧从哪儿募来的兵。原来也是戴罪充军的啊?”
陆八道:“我也这么说,但跟我聊天的那人说不是这么回事,他说阆州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王久奇道:“哪里不一样?”
陆八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前方就已经出现了他们来时经过过的挂满腊肠猪腿的那个村庄。早上他们来的时候,村庄里的人都出去干农活了,所以庄里没什么人。现在回程的时候,农户们都回来了,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人在走动。
陆八和王久很有默契,下意识就把头低下去了,恨不能把头埋进胸口,不要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不仅是他们,队伍里好些人都有同样的反应——在他们心目中,当兵的就是下贱的,是人生已没有了希望的结局。也因此,他们谋划逃出去以后狠狠抢一笔,既有反抗命运的念想,也有自暴自弃的原因。
“哎,有兵来了!”
他们听见有百姓这么喊,顿时更紧张了。在剑州,老百姓看到厢兵,胆小一点的就赶紧敬而远之,怕惹麻烦上身。脾气暴一点的则会冲他们翻几个白眼,吐几口唾沫,甚至还有追着骂的。
然而前方的人既没有逃开的动静,也没有朝他们扔东西的迹象。王久胆大一点,悄悄抬头往边上看了一眼,只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路边,正和善地冲他笑:“小兄弟,辛苦了。”
王久愣住。
他慢慢扭过头,还有更多村民站在路边围观他们,有男子,有女人,甚至有小孩。没有人看他们的眼神是厌恶的、鄙夷的,反而全都是和善的,欢喜的。还有天真无邪的小孩追在队伍边上,想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烧饼塞给他们吃。
王久再度地震惊了!这阆州到底是怎么回事?!阆州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他,队伍里的其他人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低着头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抬起头来。新兵们脸上露出了茫然,甚至是羞怯的表情。
=====
晚上天黑之后,新兵们就躺下睡了。王久躺在铺子上却没有一直闭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外响了三声拍手的声音,他蹑手蹑脚地翻下铺子,推门出去。
房间里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聚集到院子后方的大树下。他们白天约好了晚上要出来继续商量逃跑的事情。
等人到齐,谈话就开始了,然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并没有依着早上商量到一半的计划继续下去,反倒聊起今天白天的见闻来。
“话说阆州厢兵的功夫还真厉害……我们得练多久才能练成他们这样?”
“阆州的百姓好奇怪啊,他们不怕我们,也不讨厌我们。”
“就是啊,今天有个小孩还给我塞了块饼。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真香。”
“喂喂,你们都说些什么胡话呢!还记得我们今晚出来是来商量什么的?!”
“呃……”
话题好容易被掰回来,众人还没聊几句,忽听四周响起脚步声。他们吓了一跳,连忙要逃窜,却已来不及了——四周亮起灯笼,他们已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包围圈打开一道口,卫玥走了进来,望着他们笑道:“这么晚了,你们聊什么呢?”
无人敢吭声。
片刻后,这五六个人被带入屋内,屋里亮起烛火,卫玥坐在椅子上,他身边站了几个拿刀的人,王久陆八等人则排成一排跪在他的面前听候发落。
卫玥看了他们一会儿,道:“哎,算了,都站起来吧,我不习惯别人跪我。”
王久等人面面相觑,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们还在想着要怎么狡辩脱罪,却听卫玥道:“行了,一个个别在那儿贼兮兮地转眼珠了,你们的计划我已经知道了。”
几人大惊,互相对视,想找出谁是叛徒。
卫玥嗤笑道:“看什么看。都这时候了,谁告的密还重要么?”
几人捏了把冷汗,低下头去。他们现在已算是兵了,也知道军法严苛,想当逃兵的必是死罪。也不知卫玥会否现在立刻杀了他们,还是让他们再多活几日。
正想着,却听卫玥道:“你们要是不愿意留在这儿,我就放你们走。从此以后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要是愿意留下,今晚的事情也一笔勾销,但是再有下一回,我就杀了你们。”
那几人顿时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卫玥说放了他们?!或者一笔勾销?!
片刻后,陆八怯怯地问道:“你、你不治我们的罪吗?”
卫玥道:“这次不治。你们当兵不是你们自己选的,想逃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你们计划出去以后做什么,毕竟还没有做。等你们做了,自有人惩治你们。我若现在就把你们都杀了,你们原本可能有的前途就全都没有了。我不想做这种事。”
众人全都一脸迷茫。他们可能有的前途?他们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的前途?
有人以为卫玥是在试探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我们选择要走,你会不会等我们出去以后从背后放箭射杀我们?”
卫玥好笑道:“你以前说书的听多了吧?想什么呢?”
那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屋里一片沉默,无人敢信真有这样的好事,因此谁也不敢做决定。卫玥瞧着面前一群惊疑不定的脸,又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在茶馆里见到朱瑙时,朱瑙和他说话的样子。他心道:原来用这招的时候看到别人呆傻的样子这么爽啊!以后还真得再和朱瑙多学几招才是。
他故作不耐烦道:“是男子汉的就赶紧拿个主意。要走的现在就走,省的我反悔。不想走的趁着别人还没醒快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得去训练呢!不过既然你们拿不定主意,我也提醒你们一句,免得以后你们后悔——你们也该发现了,阆州和别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王久等人再度面面相觑。他们的确已经发现了,在这里当兵并不受歧视,甚至还有点受欢迎。阆州府给他们的用度也很大方,每顿都能吃得饱,也没有人动辄打骂他们。
可是,毕竟是当兵……
良久,王久也忍不住开口了:“卫……卫哥,我们如果接着当兵……现在这局势……我听说,成都府已经开始募兵了……我们以后,会不会,要打仗啊?”太平年头当兵还只是受人歧视和过得太苦。可到了战乱年间,当兵的就要出生入死了。
卫玥瞥了他一眼:“你倒挺关心时局啊?”
王久讪笑。
他的这个问题让卫玥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卫玥平静地答道:“我不知道。但说实话,我觉得是有可能要打仗的。怎么了,你们怕打仗吗?可我听你们的计划,你们逃出去以后还打算去抢劫老百姓。所以你们是只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下手,不敢到战场上去拼吗?”
众人顿时勃然色变。他们的确畏惧战事,然而日子过不下去,他们也的确只能去偷盗抢劫甚至杀人才有活路。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过。现在被卫玥这么一说,他们不敢想不敢面对的一面完全被人挖掘出来了。谁又肯承认自己是这么猥琐不堪的人呢?
停顿片刻,卫玥又道:“若真要打仗,也没什么不好——对了,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吧?”
王久等人纷纷点头。他们被分到卫玥手下,听说过卫玥的事。卫玥从前也是背井离乡的流民,而剑州府那神秘死亡的十几名官员正是卫玥的手笔。
卫玥道:“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当初我替朱州牧办事,朱州牧给我两条路选。其一,给我三百两黄金,从此再无牵扯;其二,我留在阆州。你们猜我选了什么?”
屋里顿时一片倒抽冷气声!三百两黄金?!要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活这么大连金子也没见过,三百两简直吓死人!!要是有这么多钱,别说他们这辈子不愁吃穿,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孙子,甚至可能他们孙子的孙子都够用了!可卫玥现在人在这里,说明他居然没有要那些金子……
卫玥打量众人神色,微微一哂,道:“我选的是——前程。你们方才问我以后会不会打仗,我不知道,可我觉得要真有那么一天也挺好。至少到了那时候,我们这样的人这辈子还有可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而不是死在阴暗腐臭的角落里。”
屋里再次陷入鸦雀无声的寂静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小声道:“卫哥,那我回去睡了。”
卫玥淡淡道:“去吧。”
有人出了房间,很快有人跟上。屋里的人接二连三出去,最后只剩下王久与陆八两人。他们二人也出了屋子,一路向前走,在院子中间停下。往左走回屋睡觉,往右走离开。片刻后,他们一同往右边走去。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陆八忽然停下了。他的神色剧烈挣扎,最后狠狠一咬牙,竟转身跑回睡觉的屋子去了。
王久看着他的背影呆住。
又过片刻,王久轻轻叹了口气,仍旧跨出大门,身形在黑暗中渐渐隐去了。
=====
晚上,惊蛰完成训练后来到州府。州府里的官员们大都已经歇息了,一路进去都没什么人。可走到朱瑙的州牧衙外,堂上的灯仍旧亮着。
惊蛰走进去,只见朱瑙面前摊着一本账本,他抱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也不知道在算什么。惊蛰没做声,站在一旁待着。
过了一会儿,朱瑙推开算盘。
惊蛰道:“天色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吧。”
朱瑙点点头,起身道:“走吧。”
下了堂,惊蛰道:“我今天在校场训练的时候,看到卫玥他们了。”
“哦?”朱瑙问道,“那帮人是不是一塌糊涂?看他们的身板,想也是端不动枪的。”
惊蛰笑了笑。
过了会儿,他问道:“公子,为什么不把这些人编入厢兵,却要让卫玥带着?”
这些新兵若是加入训练有素的厢兵,应该会上手得更快些。而卫玥自己都是个泥腿子出身,还得另给他配好些教员辅助他,弄不好还把人给带歪了。他不明白朱瑙这样做的用意。
朱瑙道:“成都府可不是剑州。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剑州了。”
惊蛰愣住。这话的意思他明白,卫玥能拿得下剑州,可以他现在的本事,也顶多就拿下一个剑州。往后还有成都府,还有全天下,因此自是要操练卫玥的。可他不明白的不是这点。
“虞大哥不行吗?为什么是卫玥?”
朱瑙道:“虞长明能做的事情,卫玥做不到。卫玥能做的,虞长明也做不了。”他歪头想了想,又道,“虞长明更像盾,而卫玥像暗器,像一支利箭。”
惊蛰眨眨眼。盾和箭?
朱瑙叹道:“唉,可惜有盾有箭也做不了大事。总得有一把宝刀才行。”
“宝刀?”惊蛰重复了一遍,旋即默然。良久,他问道,“公子,如何才能为刀?”
为什么虞长明也不是,卫玥也不是。刀要具备的,究竟是什么?
朱瑙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一阵晚风吹过,吹得人遍体身寒。
良久,惊蛰听见朱瑙一字一顿地说了七个字——
“刀者,慈不掌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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