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里, 刚刚吃饱饭的吴东正干劲十足地在地里垦荒。黄路走到他的身后, 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在不远处默默观察了一会儿。
看这人的长相, 跟他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很像,看来这人应该就是吴东没错了。
这个吴东年纪虽然轻,但在他当初所在的山寨里, 因为他勤劳肯干, 心思细致,还挺有威望的。如果能够撬动他,以他的影响力,没准能带动一批他以前的山贼弟兄。因此这人对成都府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煽动对象。
黄路勾了勾嘴角,扛起肩上的锄头, 朝着吴东走去。
“兄弟, 垦荒呢?”
吴东被突如其来说话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黄路。他不认识黄路, 因此神色颇有些警惕, 上下打量他:“你是?”
黄路虚指了一下对面的山头:“我是那边村子的,今天到这儿来走亲戚,帮亲戚干了点活儿。现在活儿干完了, 正准备回去呢。”
吴东听他解释得合理, 点了点头, 也就没再多问什么。
黄路没有走开, 跟他搭起话来:“兄弟, 你在这里垦荒,难不成你也是以前当过山贼,被州府罚为田奴的?”
吴东愣了一愣:“也?”
黄路忙道:“我有一个表弟,在外面流荡了一年多,上个月刚回家,最近也在村子附近垦荒呢。我看到你,就想到我表弟了。”
这会儿正是农闲时节,这时候还在地里垦荒的,大都是田奴。吴东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黄路道:“我看你这里还有这么多地没垦,我反正也没事做,我来帮帮你吧。”
吴东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黄路却不由分说地帮忙锄起地来:“别客气。早点干完活儿,你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吴东见他如此热情,实在推脱不了,也只能道:“那谢谢你了。”
接近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黄路背过身去的时候高兴地挥了挥拳头,然后他一边帮忙干活儿,一边继续和吴东套近乎。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吴东。你呢?”
“你叫我阿路吧。”
“哦,阿路。”
山贼之祸被平定以后,阆州的治安变得非常好,最近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过。在加上黄路表现得非常热心,吴东对他也就没有什么戒心。黄路又询问他的家境,他就照实说了。黄路扯了会儿自己那个的莫须有的表弟,又去问吴东当初为什么会当山贼。吴东也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话都套成功之后,黄路心里十分高兴。他心想:这吴东身世凄苦,又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现在受了罚,心气肯定不平,后面的谈话看来会很顺利。
于是他又开始他的下一套攻势了。
“小兄弟,”黄路一脸同情道:“你可真不容易啊。你跟我表弟一样,你们去当山贼,根本不是你们的错,都是被逼无奈。现在你们居然还要受罚,我太替你们抱不平了。”
说起这个话题,吴东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是啊。当初要不是那些狗官横征暴敛,断了我们的活路,谁不愿意在家好好生活,怎么会去当山贼呢?”
黄路听他这么说,顿时暗喜不已,正要继续煽动,却听吴东突然话锋一转。
“幸好,幸好宋仁透那狗官死了,咱们阆州来了个青天大老爷。要是朱州牧能早两年当上阆州牧,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黄路:“……”他要说的话瞬间都被堵回去了。
过了半天,黄路干笑两声,道:“可是,朱州牧罚你们做田奴,你就没有不甘心吗?你就不觉得他不公道吗?”
吴东皱了下眉头:“不甘心当然会有。但……唉,其实我也能理解。阆州乱成这样,朱州牧也不容易。他给的处罚,已算是很公道的了。弄成现在这样,只能算我运气不好吧。”
黄路:“………………”
阆州的田奴这么善解人意的吗??
其实对于阆州很多当过山贼的人,尤其是吴东这样近一两年刚去当山贼的人来说,他们对山贼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们自己当老百姓的时候,就受过山贼的侵害,那时候他们恨极了山贼。后来他们自己也去当了山贼,多少有点无奈。虽然他们肯定希望自己不要受罚,但州府对山贼总体的处罚,他们能理解,也知道这是必要的。像他们这样罪行轻的,也就多交一成田税;像屠狼寨那样罪恶深重的,就斩首示众。确实很公道了。
吴东锄着地,听到身边没声儿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黄路皱着眉头,不大高兴的样子。
吴东一怔,忙道:“是不是你那个表弟不甘心?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多交一成田税有什么了不起?好好干活,娶个好媳妇,这日子不比从前舒坦多了?可千万别再想着闹什么幺蛾子了,要不然对不起亲戚朋友。”
他前头被岳七开导清楚,这会儿看到别人糊涂,就忍不住也帮着开导起来。
黄路嘴角一阵抽搐,都想转身走了,可惜任务在身,他还是得继续。
他眼珠转了几圈,想到一套好说辞,又道:“是,现在的日子是比以前好一点……不过,如果可以不用受罚,不是更好吗?我表弟告诉我,他最近听说了一个很重大的消息,极有可能,可以撤销对田奴的处罚。”
吴东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消息?”
黄路左右看了看,走近吴东,小声道:“听说,朱州牧这个官来路不正,他根本不是朝廷指派的命官,而是冒领的!既然他是假官,他对你们的处罚自然不能作数。一旦他被革职,你们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吴东一惊,质问道:“这消息真的假的?不是说朱州牧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吗?我可听说他这廊州牧的职位还是皇帝亲自委派的呢!”
黄路:“……呵呵。”
吴东:“?”
黄路连忙摆摆手,不屑道:“那都是他吹牛的!朱州牧可是商人出身,无奸不商你听过没?商人说的话你也敢信啊?我表弟听到的这消息可是有确切来源的,保管是真的!”
吴东一时有些愣怔。
黄路舔了舔嘴唇,接着道:“你想想,最近成都府不是来了么?听说呀,成都府就是来搜集他的罪状的。如果成都府革了他这个假州牧的职……”
吴东目瞪口呆。
黄路观察着吴东的神色,准备等他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再跟他详细说说。
然而吴东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大惊失色,一把抓住黄路的肩膀:“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
黄路被他晃得头晕,忙道:“当然是真的!”
吴东二话不说,丢下锄头就往村里跑去!
黄路瞬间傻眼了了,赶紧拔腿追上去:“哎,你跑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吴东根本不搭理他,跑得越发快了。
黄路:“???”
小伙子年轻力壮,转瞬就跑远了,只留下气喘吁吁的黄路一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
岳七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厨房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她吓了一跳,从灶头后出来一看,竟然是吴东。
她惊讶道:“东哥,你怎么来了?”
吴东一脸慌张:“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
半个时辰后,村子里的多户人家都被了出来,其中不乏几位受罚的田奴。
人们围着吴东:“什么事儿啊?你咋这么慌张。”
吴东道:“刚才有个邻村的人到我们这儿来,告诉我说,朱州牧是个假官,他不是朝廷委派的官员!”
村民们都愣了:“啊?不说朱州牧是皇子吗?”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吴东皱着眉头道,“可他说的信誓旦旦的,说是消息很可靠!”
村民们面面相觑。
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不过其实信不信也无所谓。一位村民嗤道:“朱州牧要是假的,那敢情好。朝廷派来的全是狗官,难得有个好官,居然还是假的!看来这狗朝廷是要完蛋了!”
众人都噗嗤乐了。
吴东急道:“别笑了!那人说了,因为朱州牧是假官,成都府要把他给革了呢!”
村民们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什么??革了朱州牧???”
“真的假的??”
“这怎么行!”
几个受罚田奴们也没觉得庆幸,反而比别人更慌:“听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万一来个新官,重新治咱们的罪怎么办?朱州牧这么仁慈的官可不多见啊。”
吴东也是一脸着急。他也不知道万一来个新官,是会赦免他们还是会重罚他们。但如果真的把所有山贼都赦免,这阆州重新乱了怎么办?比起免罪,他更怕天下不太平,兵荒马乱的苦日子他可不想再过了,只想好好把岳七娶回家。
慌张的情绪很快就在全村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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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陆甲的房里挤满了人。
这是他们打压派官兵每日的例行晨会。
陆甲先点了一遍人头,发现少了一人,不由奇道:“小九呢,小九怎么没来?难道睡过头了?谁去他房里叫一下。”
立刻有人上前一步禀告:“小九昨天一晚上没回来,今早出门的时候我去他房里看过,他也不在。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了?”
陆甲皱眉:“一晚没回来?小九昨天干什么去了?”
那人道:“小九是负责去厢兵营打探的……”
陆甲想了一会儿,点了两个人道:“你们两个一会儿去厢兵营找找小九。其余人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我今天要去会会城里的富商,看他们对朱瑙是什么态度。”
任务全都分配完了,众人都没什么意思,唯有黄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甲注意到他的反常,问道:“黄路,你怎么了?”
黄路挠挠头,不安道:“我有点担心咱们的计划……我昨天去接触了三个人,有一个人把我骂了一顿,还有两个人跟我说话说到一半就跑了,简直莫名其妙。我心里有点不安……”
“话说到一半就跑了?”陆甲奇道,“为什么?”
黄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昨天的遭遇大致说了一下。
陆甲听完之后,倒是挺乐观的:“那两个家伙没准是听了你说的话太高兴,迫不及待找人分享去了呢?”
黄路一怔。这种可能性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陆甲却没放在心上,道:“大家继续努力吧。等朱瑙这个冒牌货的消息在民间传开,他很快就会失去民心的。”
众人连连点头。
陆甲又交代了几句,众人正要离开,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
人们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闯进来的竟然是徐乙。
陆甲一惊,旋即怒道:“你来干什么?”大家阵营不同,各干各的事,这也不是秘密。但是在对方开会的时候擅闯对方的房间,这就有点过分了。
然而还没等陆甲发脾气,徐乙却已勃然大怒:“陆甲,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陆甲一愣,莫名其妙道:“我干了什么好事?”
徐乙脸色青黑,指着外面走廊,道:“你自己出去看看吧,咱们客栈已经让老百姓给围了!老百姓都嚷着让我们成都府的人滚出阆州呢!”
陆甲:“???”
陆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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