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小说:妄人朱瑙 作者:钟晓生
    朱瑙根本没给成都府理论的机会,带刀卫队已进了州府。如此一来, 陈武等人便是骑虎难下, 已无选择余地了。

    陆甲看着那队带刀的侍卫, 又惊又怒:“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来个请君入瓮,等我们进入州府, 对我们动手?!”

    徐乙有些讪讪的:“这……应当不会吧……”

    陈武也觉得不会。这阆州本就是人家的地盘, 若朱瑙真想对他们不利, 他们进不进州府,都逃不掉。可道理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只要刀在别人手里,别代表别人随时有动手的可能性,这叫他们怎能不心慌?

    ——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给朱瑙一个下马威, 谁能想到,反倒叫朱瑙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且此事本是他招摇成都府威压阆州府的机会,居然被朱瑙简简单单一句话“坏了规矩”, 把他的目的全给化解了。

    陈武气得胸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们刚才就把兵器卸了呢!现在这算怎么一回事?进去吧, 不甘心;不进去吧,长官派给他的任务他还得完成啊!

    他磨牙嚯嚯, 片刻后也只能认命地下令:“走吧, 我们进府!”

    ……

    陈武等人沿着宽阔的甬道进入州府, 阆州府的官员们站满了甬道的两侧。

    官员们都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迎接贵客。直到队伍从他们面前走过以后, 他们才开始小声交谈。

    “成都府怎么突然来人了?他们来干什么啊?”

    他们接到迎接的命令很仓促, 此刻都是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啊。说起来,这成都府做事可真是不地道。以前宋州牧还在的时候,咱们遣了多少人,送了多少封信去,求拨款,求派人来帮咱们剿灭山贼,他们理都不理!这会儿咱们好容易把山贼之祸平定了,他们倒想起我们来了?”

    “嘘……轻点,这话可千万别让他们听见。”

    “话说他们带了这么多车马来,会不会是听说了咱们剿灭了山贼,给咱们发的赏赐和补贴?”

    “要真是这样,那还算他们有点良心!”

    ……

    经过甬道,穿过仪门,成都府的使者们便到了州府大堂。阆州府的官员们亦跟了上来,品阶较低的官员站在大堂外,品阶较高的一同进入堂内。

    待众人落座之后,朱瑙开口道:“不知上使远道而来,有何公干?”

    按说陈武此刻当说明来意,拿出表彰书,并将礼物奉上。可他心里怀着怨气,偏要再拿乔一番,给朱瑙点颜色看。

    于是他昂起头,冷冷道:“朱州牧,我此番前来,代表成都尹,有几件公事要办。这头一件,是都府有几点疑问,需要请你解答。”

    朱瑙不慌不忙,笑道:“使君请问。”

    陈武道:“朱州牧,你上任多久了?”

    朱瑙想了想,答道:“七个月了。”

    “七个月?”陈武加重了语气:“为何上任之前不见你到成都府报道?又为何这七个月从不见你向成都府奏报政事?!朱州牧,官员办事的章程你难道不清楚吗?!”

    大堂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阆州府的官员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捏了把冷汗。站在朱瑙身后的程惊蛰亦握紧了手中刀柄,生怕对方发难。

    然而朱瑙依旧淡定:“使君有所不知,我当日的确打算去成都府述职。然而途经道路被山贼占据,阆州事务又紧急,权宜之下,我只得先行上任了。此事是我不对,以后有机会,我自会向府尹赔罪。至于奏报政事……”他奇了一奇,“难道这几个月来我给成都府的上书,成都府全都没有收到吗?”

    陈武一愣,成都府众人也都吃了一惊。阆州给他们上过书?他们还真没收到过……

    众人正疑惑之际,却听朱瑙悠悠叹了口气,道:“唉!看来我的上书都被那些可恶的山贼给阻截了!那些山贼把持道路,阻截过往商旅。不仅在我上任之后,即便在我上任之前,本州多次给成都府上书求助,希望上府能帮助我们剿除山贼祸患,也都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想是那些寄出的书信也都给山贼半路拦下了吧,才致使我们一直没有收到上府的消息。”

    陈武:“………………”

    居然又是这一招!

    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他想揪阆州府的错处,人家就能反将一军,拿这两年成都府没有帮助阆州治理山贼来说事。偏偏这招很有效,只要对方一这么说,他就无话可说。

    明知道对方在找借口,山贼拦截书信的事也纯是胡扯。可陈武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霍霍磨牙。片刻后,他阴阳怪气道:“原来是信件被山贼截了,那就当我误会了吧。不过还有一事,我仍要请朱州牧帮忙解惑。”

    朱瑙道:“使君请说。”

    陈武道:“朱州牧,眼下已快入冬了,成都府却仍未收到阆州呈交的夏秋两季的税收款项。我倒想知道,这笔粮款去何处了?不会也是半道上被山贼截了吧?”

    好似是怕朱瑙真敢厚着脸皮把锅丢给山贼,他立刻补上一句:“即便真让山贼截了,我听说朱州牧近日治理山贼颇具成效,粮款也该剿回来了吧?不知道粮款现在何处呢?”

    此言一出,朱瑙尚未作出回应,大堂内的阆州官员们却已是一片哗然!

    “他们是来要钱的??”

    “他们居然还来要钱???”

    原本接待贵客,这些官员们应遵守礼数,不该他们说话时绝不可随意插话。然而听了陈武刚才那话,许多人实在忍不住,什么见鬼的礼数都抛到一旁去了!

    众官员有的愤怒,有的惊诧,有的难过。而愤怒者尤以钱青为甚。他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得发抖,嘴里蹦出几句骂娘的脏话来:“我日他仙人板板!我们被山贼打劫的时候,我写了多少信问他们要钱要粮,他们一封信都没回!现在他们居然有脸来要税款!!!”

    杨成平难得和他达成一致:“就是!他们疯了吧?!”

    阆州在成都府治下,按照规矩,阆州每年缴上来的税收扣去官员们的俸禄以及一些工事花销,其余的都应上缴成都府。而成都府收到各州税款之后,再将部分上缴朝廷,部分发放自己官员的俸禄,剩下的钱粮则统筹管理。一旦各州发生灾情,出现困难,成都府理当出手相助,而不是隔岸观火。

    而在阆州经历山贼之祸时,成都府根本未尽到应尽的职责。阆州府被山贼打劫,官府停摆,成都府依旧既不派人来,也没送钱来。要不是天上掉下一个朱瑙,阆州现在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而他们乱象刚刚平息,成都府的使者居然还!敢!来!要!钱!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实在让人寒心!”

    官员们已顾不上上下尊卑,大堂里议论声、谴责声越来越响。

    他们固然刚刚从山贼手里剿回了不少钱粮,夏税和秋税也收得很顺利。可是刚刚逆境重生的阆州亦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许多工事需要重新修缮,被山贼破坏的民生亦要修复,万一钱真让成都府给收走了,他们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奋。陈武等人被人群包围,顿时不知所措。其实他们此番前来,并没有谁下过命令,要他们缴收阆州的税款。此事纯是陈武为了在朱瑙面前立威,自己挑起的话头。

    陈武被此景吓得不轻,生怕愤怒的官员们会冲上来打人,顿时一个屁都不敢再放了。

    他身后的徐乙连连摇头:“陈功曹,你说说你,你这是何必呢?”

    陆甲黑着脸不做声。

    最后还是朱瑙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他似笑非笑道:“使君此番前来,莫不是来跟我们算账的吧?”

    陈武立刻道:“不不不,没有!”

    朱瑙见他瞬间怂了的模样,不由一哂,道:“此事纵使君不提,我也想找个机会跟使君盘一盘。为了维持阆州府的开销,州府向城中富商借了不少银子用以周转,这笔钱尚且没还上。上府是否应拨一笔款项给我们,以资助我们渡过难关呢?”

    陈武:“……”

    他真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好端端的提这茬做什么?万一盘下来阆州真的不必上缴税款,成都府还需出银资助,传回去被府尹和少尹知道此事是他给惹出来的,可不得嫌弃死他?

    话谈到这个地步,陈武的威非但没立起来,反倒处处被朱瑙打压,已郁卒得不知该如何谈下去了。

    徐乙再看不下去,撇下陈武,主动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朱州牧,我等奉府尹命令前来,是为表彰阆州府治贼之功。不知现在可否宣读表彰书?”

    阆州的官员们又是一片哗然!表彰书若早些拿出来,他们自然会高兴。可现在被陈武这么一搅局,他们简直莫名其妙。成都府这些人到底干什么来了?有这么表彰的么?

    朱瑙饶有兴致地打量徐乙,又打量他身后的陈武、陆甲等人。这些人神色各异,只差没把“各怀鬼胎”写在脸上。

    他微笑道:“还有表彰书?那就麻烦使君了。”

    徐乙忙向陈武使了个眼色。事到如今,陈武哪还有什么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掏出表彰书。读完以后,他又命人呈上成都府送来的各项礼物,并宣读礼品清单。

    由于此次送礼是为表彰朱瑙剿匪有功,送来的礼物大都中规中矩,一些普通的金银玉器,不算太名贵,倒也不寒酸。然而礼物之中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朱瑙的注意。

    他走上前,拿起了一件玉器,端看片刻,发现竟是一只精雕龙龟。此物放在礼品之中,显得有些不入。

    不等朱瑙发问,徐乙笑眯眯地插话:“朱州牧,龙龟乃是招财瑞兽。徐少尹听闻你从前曾有经商的经历,才特意选了此物。”

    此言一出,陆甲朝天翻了个白眼,陈武亦是一脸无语。

    朱瑙挑眉,端看众人神色,片刻后笑吟吟地收下:“多谢袁府尹,多谢徐少尹,少尹有心了。”

    表彰书也念了,礼也送了。陈武满腹的不痛快,简直不想再多呆。然而他此番出使,仍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办,还需在阆州多留几日。于是送完礼后,他便借口旅途劳顿,领着众人休息去了。

    ……

    成都府众人来到住处,天色已然不早。然而众人并未就此歇下,而是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各自汇合。

    很快,徐乙的房里聚满了拉拢派的人;另一边,陆甲的房里也满是打压派的官员。唯一的区别是他这边还比徐乙那里多了一个本非打压派的人——陈武。

    此番他们出使阆州,徐瑜和卢清辉两位少尹虽在如何对待朱瑙上有分歧,然而在另外一件任务上他们却很有默契——他们都要求手下趁着此次出使的机会,好好调查阆州的各项情形。先看朱瑙对阆州的掌控程度如何,然后阆州的民生、吏治、兵情,也都是他们需要调查的范畴。

    两位少尹远在成都府,从前对阆州发生的事情只是听说,若要全面了解,还得自己派人来查证。然而同样是调查,两位少尹调查的目的却不相同。徐瑜是想看看朱瑙到底有多大本事,值得他付出多大努力去拉拢;而卢清辉则是想要查出阆州的疲弱之处,以便他下手根除朱瑙这个祸害。

    于是陆甲等人汇合之后,便立刻商量起对策来。

    “今日看来,这阆州城已完全在朱瑙的掌控之下了。”陈武脸色沉重地叹气。朱瑙对阆州把控得越好,就意味成都府若想要铲除朱瑙,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陆甲反驳道:“那倒也未必。我们今日不过只与守城官兵和阆州府的官员打了交道,也未深入接触过。总之,卢少尹交代过,成都府很难出兵镇压阆州,想要铲除朱瑙,最好是从阆州内部下手。有三股势力我们可以利用:一是百姓,二是兵卒,三是官吏。若能利用好这三股势力,甚至只要能利用好一股,拿下朱瑙这罪人便不是难事!”

    听到此话,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陆大哥,我们该怎么做?”

    陆甲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我们会在阆州停留七日。这七日里,我们兵分三路,分别去接近百姓、兵卒和官吏。我们一定要找出能够推翻朱瑙的突破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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