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床前明月光是大家的白月光(15)

    “万分抱歉!”

    “都怪我的刹车失灵了!”

    “孩子没事吧?”

    “我愿意赔偿的!”

    “真的真的不好意思!”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深深弯腰,一叠声地道歉,他的态度太过良好,以至于在他面前的姜倾无法出声责怪。她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扶住了肇事的男人……

    把男人送走,姜倾在病房外几度徘徊,突然,她停下了脚步,视线战战兢兢地穿过房门落在病床上的孩子身上。

    她很自责。

    比起责怪无法预测的事故制造者,她更加无法原谅孩子在她面前出事,她……没有保护好他。

    但无法逃避,她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孩子睡着了,安静的模样像个小天使,受伤的天使。他的额头以及手臂上躺着几处擦伤,在孩子细瓷般的皮肤上看起来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但这是不幸中的万运的见证。

    锐锐在面对车祸时那千钧一发之刻,冲向他的车子幸运地只是擦碰到了他,仅给他带来了几处擦伤,以及脚踝轻度扭伤。

    但这依然吓坏了姜倾,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慌慌张张将人送到医院检查,得到了只是轻伤的消息,她松了一口气,但紧随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自责。

    锐锐睡着了,前一刻还在斥责怨怪她的孩子此时变得安静极了。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轻抚他额前的碎发,俯身在他落下一吻。

    “对不起。”她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姜倾初见这个孩子就很喜欢,好似冥冥之中两人的缘分不止如此似的,而此刻,见到锐锐受伤,她突然醒悟,这个孩子在她心中的分量超乎寻常。

    “锐锐啊,抱歉,我说谎了。”她轻声对着病床上睡过去的孩子说,“你爸可能真的不在乎你,但是啊……”

    她顿了顿,“我很爱你。”

    “锐锐,妈妈很爱你。”她说,这一刻,真的完全把自己代入了母亲的角色中。

    “锐锐,只有妈妈的爱真的……够吗?”她呢喃。

    她的心脏又抽疼起来,她愣愣地捂住胸口,没留意病床上的孩子眼睫颤了颤。

    锐锐醒着。

    姜倾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无声叹息了一声,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而后登上网页上网查询。等她把想要找的东西查询完毕,回头想看看孩子睡得怎么样了,却意外发现锐锐双眼大睁,眼神清明。

    她不想让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到孩子,下意识地把一身颓丧气息散去,扬起笑脸:“嘿,宝贝,睡得怎么样?”

    锐锐偏了偏头,不说话。

    姜倾从怀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看,妈妈给你准备了什么?”

    锐锐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盯着她,盯到她几乎无法维持笑容。

    就在姜倾以为小孩儿依然怨怪她,不愿搭理她的时候,锐锐突然朝她伸出了手。姜倾愣了愣,把棒棒糖递给他。然而,锐锐直接忽视了他最爱的棒棒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缓缓伸出了另一只手。

    “抱抱我。”

    姜倾愣住。

    小孩儿朝她伸出双手,看着她说:“荀乐,我疼。”

    姜倾浑身一颤,缓缓俯身抱住了他。

    原本对她张牙舞爪的孩子此刻像被驯服的小兽,乖乖依伏在她怀里,让人心生爱怜。她将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对不起啊,锐锐,妈妈让你受伤了。”

    锐锐顿了顿,回抱住了她的背。

    “荀乐——”

    “叫妈妈。”

    姜倾条件发射地纠正他,说完才意识到这是惯性使然,立马改口道:“开玩笑的,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锐锐将她抱得紧了些,过了一会儿,细细地唤道:“妈妈。”

    姜倾瞪眼,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之后,颤抖着问:“锐锐,你叫我什么?”

    “妈妈好烦。”

    “!!”

    妈妈!

    姜倾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一刻心中突生感动,她几乎要为自己守得云开雾散而喜极而泣。她低头亲亲怀中孩子的额头,抱着他不说话,因为激动到失声。

    锐锐从她怀里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盯了一会儿又将头埋下。

    母子俩静静相拥,直到护士走进来换药,这才打断了两人间的温情时刻。

    护士换完药又出去,姜倾激动的心情有所缓和,这时疑惑便涌上了心头。

    锐锐为什么转变了态度呢?

    因为受伤所以心灵变得脆弱敏感,下意识地寻求倚靠?

    并不是,真实原因是,锐锐在车祸时看到了姜倾的反应,感受到了她的关爱,并且听到了姜倾的自言自语,这才转变了态度。

    但锐锐并不打算告诉姜倾原因,他别扭的性子并非一天两天就能扭转得过来。因此,姜倾只能靠猜。但不管原因如何,结果是好的。

    姜倾的心情无以言表。

    她努力镇定下来,问:“锐锐,上次我向你提起的搬家你怎么想?”

    锐锐蓦地抬头,姜倾说:“妈妈在想啊,我们可以去个围棋氛围更为浓厚的城市里。”

    他们现在居住的城市经济高度发展,过快的经济发展速度导致了文化氛围的欠缺,而在围棋一道,更是没落。虽然有尹旭这个大圣人在努力发扬,但终究人微言轻,一个人无法撑起整个围棋界。

    但C市不同,C市是全国有名的文化重城,特别是围棋一道,风气甚为浓厚。

    事实上尹旭更多的时间不是呆在生他养他的本市,而是C市,这意味着,姜倾带锐锐前往C市定居,就能接受尹旭这位老师更多的指导。

    姜倾刚刚向尹旭提了提定居C市的计划,尹旭也觉得这样不错。

    姜倾虽说早有搬家的想法,但促使她这么快下定决心的原因还在于为了让锐锐安心。锐锐似乎担心她太过关注余铭而忽视了他,她在听完锐锐的那样一番话之后,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

    所以她在这个时候提出了搬家。

    “锐锐是怎么想的呢?”她问。

    锐锐沉默,许久之后“嗯”了一声:“我想去C市。”

    姜倾摸摸他的头:“好,那就去C市!”

    虽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但搬家不是旅行,不能说走就走。

    姜倾先是回家拜访了双亲,告知了此事并征得了同意,然后又去幼儿园忙碌退学申请,退学容易,但申请C市的幼儿园不易,如此一来,也花费了好几天。

    等万事俱备,姜倾又专心花了两天完成画稿,把约稿任务完成,等到真正什么都处理好,已经到了周五。

    周五是姜倾约见余铭给他当模特的日子。

    姜倾送锐锐去上最后一次幼儿园,送完从学校里出来,走到校门口突然有感而发,停住脚步四十五度望天悲春伤秋。悠长地叹一声,她抹了把脸走向了公交车站。

    再次拜访余宅,首先迎接她的依然是铁门里面的两条狗子。上一次她已经看出了这两条狗子只是色厉内荏的货色,因此此时并不畏惧,只拿两只眼扫着对方肌肉率颇高很适合添进菜单的臀肌。

    两只狗子深刻感受到了来自食物链上层的威胁,“嗷儿”一声,夹紧了尾巴。

    姜倾冷哼,一副大佬样地睨着两条狗子:“小家伙,快去告诉你主人,他爸爸来了。”

    ——比起色厉内荏,姜倾也毫不逊色。

    两条狗子没听懂她的话,操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节操朝她撕心裂肺地吠,吠来了主人。

    隔着铁门,姜倾与余铭对视,神色轻松地说:“我来了。”

    余铭笑笑:“欢迎。”

    说完打开了铁门。

    姜倾随余铭进去,没有直奔主题进入画室,余铭慢条斯理地煮了茶,布置了甜点,把上次忘在太平洋彼岸的待客之道找了回来。

    “尝尝。”他微笑着说。

    姜倾捡了一块甜饼,就着茶提前进入了上午茶时间。

    她不催促他快点画画,全由着他的节奏来,喝着茶吃着甜点聊着小城趣闻,然后……

    “随我来。”终于,余铭提出了去楼上。

    余铭带姜倾进入了一间卧室,在古朴又奢华的房间里停下,拉开厚厚的窗帘,让初升的阳光照进来,扫去一室陈腐的味道,只留敞亮和明媚。

    余铭打开衣橱,从里面取出一套礼服,顿了顿,回头对姜倾说:

    “试试。”

    姜倾没有多说什么,拿了衣物进换衣间。

    她穿着繁复的曳地礼服出来,扶着换衣间的门框,笑说:“还挺合身。”

    余铭“嗯”了一声,把她叫到化妆镜前,让她坐下,然后解开她的头发,为她重新梳理头发,戴上昂贵的发饰。

    姜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步步从个普通女人变得高贵优雅,目光微微上移,落在为她梳妆的男人身上,顿住。

    余铭从镜子里回视了她一眼,道:“这是我母亲的房间。”

    姜倾恍然。难怪单身的余铭还有这样一间房。

    余铭接着说:“放心,衣服和首饰都是新的。”似乎是想证明自己并没有拿个死人的私物勉强谁,他又道,“每年每个季节我都会采购一批衣物首饰更换衣橱。”

    余铭说:“就想好像她还生活在这里。”

    姜倾沉默。

    余铭的母亲是因为丈夫的离世打击过大郁郁而亡的,在双亲全部离世多年之后,余铭还保留着母亲生前的房间,说明有情。姜倾莫名有点同情这个被困在记忆中中的男人。

    她从镜子里看着男人的眉目,问:“你很想念你的母亲吧?”

    余铭轻笑,摇头:“我恨她。”

    姜倾讶异。

    余铭道:“她死于我的生日那天,死于父亲的忌日,她是自杀的。”

    “她抛弃了我。”他道。

    姜倾:“……”

    余铭掬起姜倾的一束头发,俯身轻嗅:“乐乐,如果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你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姜倾一顿,回头看他。

    余铭就势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轻语:“乐乐啊,我好像喜欢上了你。”

    姜倾不说话。

    余铭轻轻放下手中的那束头发,朝她伸出右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姜倾迟疑着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任由他将她带到窗边坐下,让她背靠落地窗坐下。

    余铭说:“乐乐就坐在这里。”

    他为她调整好姿势,然后走到一边铺开画具,开始画画。至于刚刚那句告白,他在姜倾沉默的时候就不再提了。

    余铭画技出众,笔下山水几可乱真,但从不画人体。

    他说过他的笔下只画所爱之人。

    这一天,余铭的作品里多了一副人物画,那是他多年来的第一幅人物,他把画中人送到门口,离别前问她要不要当自己长期的模特,后者笑着说回去考虑考虑。

    第二天,姜倾带着锐锐离开了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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