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落幕

    她的阿奴哥哥可真好看啊……

    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少年, 他那样高挑挺拔,深刻五官, 异色双瞳, 就算是矗立在那里, 也让人移不开眼光。

    她想起了前一晚她没睡着,翻了个身, 偷摸到旁边阿奴房间, 趁着月光,细细看着阿奴的睡颜。

    这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啊……

    “停一下, 停一下!”明月辉突然道。

    “鸭子, 怎么了?”贺娘子问道。

    “我还有一件事,跟阿奴哥哥说!”

    "回来说也可以呀,啧啧,你看这时间……"贺娘子瞧了瞧这白日青天,时候不早了, 第一次参加赏花宴,他们雁门郡的人可不能被别人笑话了去。

    “一定要说!”明月辉眼巴巴地瞧着阿奴, 见他要走回门里了, 不顾一切提着裙子跳下车。

    “沈南风, 沈南风!!”她提着裙子,跑着回去。

    这是她第一次叫阿奴的大名。

    阿奴一脸讶异地转过身。

    然后一个瘦弱的身躯投入了他的怀抱里。

    “沈南风, 我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呀!”少女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少年先是诧异, 很快用手拢住了她, 轻轻道,“我也是啊……”

    “你要一辈子都过得好,一辈子都过得好!我不会走丢的,鸭子一直都在……”明月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总会团聚的……”

    “你在说什么啊,小傻瓜?”阿奴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若那时你我都变了样子,向前看,一定要向前看……”明月辉哽咽了,“我的南风这么好,一定有很多很多女郎爱慕你,你会……你会有更好的人的……”

    阿奴紧紧抱着她,“你是不是听了干娘那些什么纳妾的屁话,我不纳妾,这辈子,我就只有鸭子一个。”

    明月辉摇了摇头,轻轻用手推开他,朝他粲然一笑,“就当鸭子开了个玩笑吧……”

    “南风,再见了……”

    阿奴不明就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娘子,再见。”

    娘子,再见。

    还有一年,她就能真正嫁给他了。

    ……

    明月辉再一次来到洛阳皇宫。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是头一遭穿过来的时候。

    那时她穿着新嫁娘的衣服,外面周满的兵攻破了宫城,一路刀剑铁戟的声音不断。

    司马沅带着他的初恋薛快雪跑了,把她留在了宫城里,和着那一圈的宫人,一起喂西北来的【狼】。

    明月辉想到那司马沅小崽子的样子,现在也有些气气的。

    毕竟初来窄到就被人扔那个鬼地方,带着一群拖油瓶,还要面对一堆豺狼虎豹,到底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这小鳖崽子。”明月辉嘀咕了一声。

    “在说什么呢,揽月?”贺娘子当着贵妇的面,可不敢喊明月辉的小名。

    什么鸭子、小鸡之类的,在雁门郡说说就得了,韩知可告诉她了的,这些贵妇特别会挑拣人的错处,特别糟心,特别麻烦。

    她贺娘子可要小小心心的,维护着她家鸭子的名声。

    以后鸭子是要嫁给阿奴的,指不定哪天就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以后是要去应酬的,可不能被人抓了把柄耻笑了去。

    “没……走吧,干娘。”明月辉回过神来。

    马车把他们送到了一个偏门里,她又和贺娘子被宫人领着走了一段距离,即看到一个极大,极漂亮的花园。

    飞阁流丹,水榭回廊,很多女眷都在那里。

    年老的女眷坐在一切,陪伴几个形容高贵的宫装女子说话。

    年纪小的则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谈话聊天,甚至不远处,还有英俊少年正在投壶。

    “赶紧的,几位娘娘都想见见韩夫人与贺女郎呢。”一名太监在前面引路,恭恭敬敬说道。

    贺娘子便与明月辉同去了,这时云皇后还没来,就是几名有些品级的宫妃在主持。

    宫妃们见了明月辉,都笑着对贺娘子说,“小女郎真是好颜色。”

    贺娘子见惯了大漠的风沙,哪里见过如此千娇百媚的女郎们,像个傻大姐一般乐呵呵点头,“就是就是。”

    不少贵妇见了她,便窃窃私语。

    那韩知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其夫人怎会是如此粗鄙的山野村妇?!

    “韩夫人,咱们在这里说话便行了,让小女郎去跟小女郎们玩吧。”一名年长宫妃道。

    贺娘子不由点了点头。

    “贺女郎,这是小女,不若让小女领你去吧。”又是一名贵妇道,贵妇笑呵呵的,满脸和善。

    她拉来了一名娇俏少女,瞧着跟明月辉同岁,容颜娇嫩,举止端庄。

    “贺女郎,吾姓王,名端,叫我小名娇娇便好。”少女巧笑着,拉着明月辉离开了贵妇圈。

    明月辉一惊,王端……王家的女郎。

    王家,那个后来叱咤风云的琅琊王家。

    也是在围猎中,准备和吴王翎一起搞事的那个王家。

    明月辉想不到有这么魔幻,现在王家的女郎正心存善意地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找同龄人玩乐。

    明明十年之后,王家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你是王家的嫡长女吗?”明月辉问道。

    这个问法特别突兀,其实在贵女之间是不礼貌的。

    可王端知晓,这位贺女郎来自遥远的边境。

    听说那边没有规矩,有牛有羊,有大漠的风和自由。

    王端很向往,所以她对明月辉的态度很友善,“是呀,前几年得了一个妹妹,粉雕玉琢,很好看。”

    明月辉这才想起,择风院立的家人子里,除了那个搞事的王家分支王薰以外,还有一个正宗王家的嫡次女。

    那嫡次女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不喜说话,很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感。

    在嫡次女的名字——叫做王雅。

    端雅,王家也是风雅得很。

    “我也想有个妹妹,可惜干娘不生。”明月辉瘪了瘪嘴。

    王端看着她,无端端觉得这女孩子真是肆意可爱极了,“你过来,同我们一起玩猜字谜。”

    “可我不会猜字谜。”明月辉摇了摇头。

    “无事无事,我教你。”

    ……

    很快明月辉便与王端混熟了,王端真的是个很好的女郎,善良大方,又端庄贤淑。

    这样的女子,应该过得很好的。

    可在明月辉所在的历史中,她模模糊糊记得王端的结局并不好,可过了这么多年,具体的事情她又忘得差不多了。

    “喂,娇娇,你怎么在这儿猜字谜,不去看你那小哥哥投壶了?”见王端字谜拿了第一,一名贵女打趣道。

    “什么她那小哥哥,谢家郎君又没有回应过她。”另一名贵女摇着扇子,酸溜溜地说。

    王端捏着明月辉的手,蓦然一紧。

    明月辉偏过头,发现王端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红是娇羞,白是羞耻,这两种差不多又迥然不同的情绪交替出现在她年轻而又美丽的脸上。

    一名王端的朋友挡住了王端娇弱的身躯,“谢家郎君还没来,你们又在嘀嘀咕咕什么?”

    “你是吧?”那友人指着方才酸溜溜的女郎,“崔家女郎,你阿母帮你与谢家相看,还没踏进门就被赶出来的事,还要我再说一遍么?”

    那酸溜溜的女郎一下子白了脸色,像只鹌鹑一样怂在一边,不说话了。

    至于为何会被赶出来,明月辉也不想知晓,世家里的腌臜事多得是,指不定又是崔家的哪个姐妹放浪形骸惹了事,惹得一家几个女儿都不好嫁人。

    几人正在摩擦着,此时便听见几个少女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他来了!”

    王端猛然抬起了头,脸红得跟三月里的春花一般,又娇又嫩的,不亏小名为娇娇的女郎。

    听着那少女的声音,女郎们眼神一亮,皆是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王端有些迟疑,不知是走,还是不走。

    “娇娇,你不去看吗?”友人唤她,“谢家郎君可不常参加这样的宴会。”

    “此次听说是被家中娘亲逼着,来相看女郎的。”那友人眨了眨眼睛,“你欢喜了他这么多年,赶紧快去呀,指不定被人抢了先,到时候等着哭去吧!”

    王端一听,赶紧跺了脚,“那赶紧的!”

    明月辉不明所以,“你们指的是个啥,我没听懂。”

    那友人一笑,“女郎自雁门而来,自然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名人有哪些。”

    “那儿郎,可是世家文治武功第一人,明明才学已冠绝平辈,偏偏有报效家国之理想,小小年纪便当然了骑都尉,威风凛凛得很。他长得若清风绿竹,清绝俊美,也是洛阳城中独一份的好呢!”

    友人说着,不时以眉眼挤兑王端,“某人自小见了他,便忘不掉了。日思夜想想要见那人一面,读遍诗书,又学习掌家之事,摩拳擦掌想要嫁过去呢。”

    “嘿,你这荒唐东西,不要乱说!”王端气得不行,又害羞得不行。

    “那人是谁?”明月辉歪着头问道。

    什么文治武功,有她的阿奴哥哥厉害吗?

    她阿奴哥哥可是大名鼎鼎的战神,小小年纪封王拜相,无论是皇族、世家还是平民,此等骁勇都是独一份的。

    “那人啊……也不知贺女郎听过名头没有。”友人悠然道,“他姓谢,单名一个奇字。”

    那个【奇】字一出口,明月辉蓦然抬起了头。

    太久了,太久太久了,久得她差点把他淹没在了记忆深处。

    她记忆里的谢如卿,是那个穿着黄昏色的衣服,住在废弃的宫殿里,种着菜、喂着鸟,尝尽寂寞与冷清的男人。

    她早就忘了,少年的他,也曾冠盖满京华。

    她又转头看了眼王端。

    记忆的阀门一下子打开,很多藏匿已久的东西,若流水一般袭来。

    王端,王端,那个琅琊王家的嫡长女。

    传说中她爱慕极了谢如卿,云帝莫唤云因此恨她妒她,下旨令她远嫁他乡。

    她非但不从,直接划花了自己的脸,从此闭门不出,终身不嫁。

    这样一个娇娇媚媚的小姑娘,怎么有这样刚烈的性子和勇气呢?

    这样的一张脸啊,这样繁华的一生啊……

    她是怎么忍得下心,去常伴青灯书卷的啊……

    明月辉鼻子有点酸。

    “你……你怎么了?”王端见她神情不对,以为她是怕了这般的热闹,“这些女郎有些人嘴是碎了一些,不过也有好的,我带你认识认识我几名姐妹。”

    “不了不了。”明月辉摆手。

    她不要去见谢如卿,一开始就不要见到他。

    那样他就不会因为她落到那幅田地了。

    孽缘不曾开始,也无从终结了。

    明月辉提着裙裾,借口身子不爽利,赶紧离开了。

    临走时,她见着了一片衣袂,青色的衣袂。

    明明那块衣袂和别的衣服都一样,可她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掩映的树丛里,随着那片衣袂,一双矫健的腿走动着。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明月辉心中激荡,她加紧了脚步,要避开这个人,这次一定要避开这个人!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跌跌撞撞地走了老远。

    待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偌大的皇宫迷路了。

    ……

    ……

    她寻找回去的路,一路上都安静极了,这种安静令她不安。

    这样的地方,总有一两个宫人吧……当初她那破烂的建康太初宫每隔一段距离,还安排了扫洒的工人呢!

    怎的这里什么都没有?

    明月辉加快了脚步,觉得诡异极了,在途径一处宫殿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几个宫人的身影。

    她本来想过去打听一下,可一走进,直觉不对。

    那些人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未免被人发现,明月辉一运足,施展轻功掠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只见有一群人,好像在围着什么一般。

    明月辉还是怕自己太显眼,身子一歪,直接顺着窗户歪到了宫殿里。

    那宫殿不是一般嫔妃所居住的宫室,而是类似制衣局仓库的地方,明月辉一进去,便触摸到了一些软软的布料。

    这个仓库或许平常没有人来,到处洋溢着灰尘,想来这些衣物,也是贵人们不要的,或者作废了的。

    这个仓库破破烂烂的,有一扇小窗户,窗户很隐蔽,但仔细看,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情景。

    明月辉本来想拔足去看。

    可一个东西却绊住了她的脚步。

    有一双眼睛,黑夜里亮得可怕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双眼睛就在窗户边上,隐匿在黑暗里。

    直到她想要走过去,她才看见了。

    逐渐的,她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吧……那是在地上爬行着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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