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见宋妍,宋煜看着她满是关怀的笑容,蓦的想起了当年被谢弈接近府的宋妍。那时她已经不屑再在她的面前扮演一个乖巧的好妹妹,她高高在上模样,像是被她压迫多年终于漂亮的翻了身。
宋煜不明白宋妍对她的恨意来自于何处,母妃性子柔和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亦是从来没有亏待过宋妍,凡是弟弟有的从来也不会少了她的一份。所以她不明白当谢弈将她接进大司马府时,宋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言嘲讽她也有今日。
她那时只觉得震惊与愤怒,心口的疼痛自是不言语说,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弈想听他的解释,谢弈却是冷漠的瞥了她一眼,再次看向宋妍的面容时露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新婚之夜他将她丢在新房弃之不顾,宋煜只是流了泪不曾说过什么;新婚不过几日她又将江南进贡的女人全数收进了府,宋煜亦是不曾问过他;可如今他将宋妍接进了府与她百般亲近,宋煜却再也忍不住。
她质问谢弈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求亲又为何娶她,谢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走近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当初谢氏落难郡主毫不犹豫便与王家做了姻亲,如今可是后悔不曾嫁给那王韵之?
脑中轰然一炸,宋煜后退了几步差些跌落在地,原来如此,宋煜捂着心口无声的颤抖,她只当他与自己一般依旧念想着当年少年时候的时候,原来一直不曾忘的只有她,他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想解释她至此至终想嫁的只有他一个,却在对上宋妍得志的笑后,所有的念想消失的干干净净。
当初的坚持,当初与父亲对峙不惜挨打受罚,甚至得罪王家,如今想来全都成了笑话。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她已经被他折辱至此,又怎会再去自取其辱。
也许正是那时宋煜对谢弈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希望,她挺直了腰抬起了头,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刚才的丝毫狼狈。她是皇女,先帝亲自赐名赐号的大夏郡主,失去了丈夫她还有她的风骨,不算什么,只是心有点疼罢了。
如今再见宋妍,还会带着讨好的笑伪善的关心她这个姐姐,宋煜看着她“亲昵”的带了品相非常不错的菜肴面露关心问她是不是饿了,宋煜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就这么着看宋妍恭敬的摆好了碗筷笑了,“父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你倒是胆子大。”
宋妍俏脸微赫,“父王正在气头上说得自是气话,并非真的怪罪阿姊,阿姊放心待父王回来我便劝他免了责罚”,说罢又急忙将筷子递给她,“阿姊自昨儿便未进一口水,饿坏了可怎生得好。”
这话说的可真好听,就算被责骂也不能让姐姐饿着,听起来可真是姐妹情深。宋煜突然觉得,难怪无论是汝南王还是谢弈都格外的喜欢她,这么甜的嘴她有时候也挺喜欢。
宋煜还真的有点饿,宋妍也没胆子在饭菜里下毒,宋煜没有客气的接过筷子吃了起来。宋妍见状欣慰一笑,又倒了茶给她才慢慢道,“我知道阿姊与太子哥哥感情深,太子阿兄薨了我也十分难过,可太子到底做了大不敬之事,姐姐还是...”
宋煜眼眸一沉,没了胃口。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向来亲和的太子居然会施巫蛊之术”,宋妍叹了口气,“父王也是怕阿姊受了牵连所以才这般生气,阿姊以后可千万不要如此冲动惹得父王不悦,今日若不是王家郎君,不知阿姊要受什么责罚。”
宋煜撂下了碗筷,宋妍这才像是觉察出宋煜的不快,愣了愣抬起头,宋煜看着她突然道,“阿姊觉得王韵之如何?”
宋妍蓦的脸一红,“琅琊王氏乃世家之最,王七郎风神秀彻江表伟才亦是世家子弟之最...”
“那让给你如何?”
宋妍的笑凝在唇边,骤然间抬起头来一时间有些结巴,脸却愈发的红了起来,“阿姊你说什么?”
“你也知晓我无意嫁给王家,王七郎如此出众你又是我的妹妹,我想无论是父王还是琅琊王氏都不会拒绝,所以阿妹若是喜欢,我便让给你如何?”
宋煜突然想问清楚,宋妍后来不惜身份也要跟了谢弈,谢弈待她亦是体贴温厚,她们到底何时暗通曲款生了情愫。
她定定的看着宋妍,看她脸色绯红却一个劲儿摇头道那可是阿姊的夫婿,可是半晌之后却又小心翼翼的问她,“阿姊说的,可是真的?”
宋煜蓦的笑了,笑了很久,然后对上宋妍不安的眼神后收起了笑容。
“当然是假的。”
“你!”
宋妍腾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眼中的憎恨不慎倾泻出来。
这就藏不住了,宋煜嗤笑。
她虽不喜王韵之,却也知道他是朗朗君子,她与他无冤无仇却将宋妍这等只贪富贵的女人塞给他,小人无节,弃本逐,岂不侮辱了他。
宋妍强压着怒气没有多留一刻,宋煜在身后闲闲提醒让她将带来的东西带走,宋妍气的发抖却没有办法,回过头来将碗筷胡乱收起,大步离开了祠堂。
待离开后,宋妍将适才拿给宋煜的所有菜肴摔得粉碎。
从来都是这样,宋煜是汝南王府嫡出的长女,是陛下亲封的明玉郡主,是洛阳所有世家子弟趋之若笃姿容绝世的美人,自幼便能与谢弈定亲,后来谢家败了她终于能笑了,可王家却丝毫不嫌弃依旧前来求娶她。
王韵之甚至不在意她心中有人等了她一日又一日。
凭什么?凭什么人人都道她是王室的明珠,可提起她只是一句简单的女郎!
宋妍想起适才宋煜的嘲讽只觉得心头的火怎么也压不下去,喝了三杯清茶才堪堪冷静下来。
没有关系,她想,她也大概看得出端倪,太子一死楚王是个傻子,父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如今有大批朝臣都拥护父王。所以只要父王登基,那时她就是公主,而宋煜,父王对她本就不喜,今日她又说了如此大不敬的话。
待那时,她又能比宋煜少了什么?
宋妍终于平静了下来,命人将此处收拾干净,又命人请人再做几套宫装打许多首饰。
她预感,最近她会非常的需要。
*
“送”走了宋妍,宋煜也没了困意,小皇孙的事情想不通索性关心起近日来那些重复的梦。大多都是过往的种种,宋煜不愿多想,最终将思绪定格在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与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上。
并非是他生的太过出色,只是在梦中,那人踏破了洛阳终结了这个腐朽残忍的朝代。
宋煜一开始只当是胡乱做的梦,可是梦见的次数太多,如今已经清晰的印在了脑海。她记得那人俯视着这个王朝时的眼眸,记得那些荒唐的朝臣们跪作一地的卑微,这一个简单的画面就能让她浑身的血都热起来。
覆灭吧,臣服吧,低头吧,宋煜在梦中无声的大喊,如今终于开始沉思,这一切到底只是一场梦,还是预示了什么。
那人生成那个模样,宋煜却没有丝毫印象,于是她敢断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不过他的眼睛又与常人不同,说明他并非汉人。
这些年北方的外族逐渐聚集,鲜卑匈奴,羯族羌族,尤其是鲜卑一族,听说鲜卑人比起汉人身量更高手长腿长,皮肤白皙相貌出众,也许那人是鲜卑人?
宋煜猜了好一阵子,外边又有响动,抬头看去,这次倒真是汝南王妃。
汝南王妃从袖中拿出点心,嘱咐她快吃别被人瞧见,宋煜点了点头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吃着,却无来由的辛酸。
宋妍敢明目张胆的进来甚至带了菜肴,她的母亲堂堂汝南王妃却只敢偷偷摸摸的带给她一点小点心,别无原因因为她的母亲怕他,她跟了他半辈子,父亲的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天。
所以才会活的那么卑微,所以在被那人害死后,那人也不曾放在眼里。
母亲一见她就开始哭,说她怎么可以顶撞她的父王,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宋煜无奈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她吃着点心与汝南王妃道,“阿母可知哪族人眸色是墨蓝?”
汝南王妃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知女儿为何这么问如实道,“听说鲜卑人眼睛有的碧绿有的湛蓝,若是墨蓝色,许是与汉人结亲所生,怎的问起这个?”
“好奇罢了”,宋煜笑了笑,“那阿母可曾见过眼睛墨蓝色的外族人?”
汝南王妃想了片刻眼睛一亮,“如今留在洛阳的鲜卑质子元彻便是墨蓝色的眸子。”
元彻!
宋煜听过这个名字!
从许多人的口中听过,因为传闻鲜卑王世子元彻的相貌天地仅此一位,诸多世家子弟小姐,甚至皇室子弟前去拜访只为一见。宋煜听太子哥哥说起过,元彻乃鲜卑王当年前往洛阳与汉人所生之子,十岁那年被送到洛阳,听说他精通诗书毫不与汉人相比毫不逊色,洛阳世族瞧不起外族人却不包括元彻,世家子弟甚至以结交元彻为荣。
而元彻此人性格也极为任性乖张,世家儿郎女郎对她趋之若笃他却烦不胜烦,后来若非关系极好之人鲜少出面,许多人都遗憾见不到这位洛阳第一公子的风采。
宋煜也从谢弈那里知道这个名字。
在谢弈与他的幕僚们口中,听过数不清的次数,他清楚的记得谢弈说元彻此人不除,天下必大乱,其余人却是一笑而至道谢弈太看得起元彻。
虽说宋煜对谢弈死了心,可是却从不怀疑谢弈的眼光与谋略,能被他重视至此,元彻绝非寻常之辈。
墨蓝眼瞳,天人之姿,与梦中那人真的十分的相似,若梦中那人真的存在,真的是元彻,那梦中的场景...
宋煜陡然间觉得血都热了起来。
汝南王妃不知道女儿为何突然间心情变好,她依旧满心的焦虑,怕王爷责罚女儿,不安的说不知王爷要将她关到什么时候。
宋煜的心沉了下来。
半晌后低声道,“马上就能出去了。”
“什么?”汝南王妃诧异,话音刚落,沉重的丧钟自宫中方向传来,一声又一声,整整二十一响。
汝南王妃扑通的跪倒在地,不曾发觉间,眼泪失了脸庞。
皇后殁了。
宋煜知道,她是自缢而死。
宋煜的禁闭在皇后殁后全数停止,汝南王府上下着着素服进了宫。
陈夏当初夺权建朝,建朝后有人建议分封宗室诸王,以避免政权转入他人之手,于是陛下恢复了西周的分封共封了二十四个同姓王,以郡建国,防止政权转入异姓之手。
而如今留在洛阳的便只有汝南王与楚王而已。
汝南王哭的泪人一般,宋煜冷笑一声继而被身边的抽泣声引了过去,还不过弱冠的楚王,生的与太子有七分相似身量也与他一般高,只是那双眼睛只有孩童般的清澈,看她看过来小声的唤了声“明玉”又哭了起来。
楚王不慧,他认识的字不多脑袋不是很聪明,皇后也格外怜爱他,可是如今太子已故皇后也跟着去了,从此只留下孩童般稚嫩的他。
宋煜心头难受,伸手从袖中摸出一颗糖递给他,他平日最喜欢这个,可是此刻却难过到连糖也不喜欢了。
可是这还没有尽头啊,宋煜闭上了眼睛,皇后的死才是开始,后来陛下也驾崩了,楚王被扶上了位,因为他“不慧”,所以会慢慢沦为权臣们操纵朝廷的工具,因为他“不慧”,所有的宗亲王开始蠢蠢欲动相继起兵,从此真的开始了乱世。
一声清冷的女声打断了宋煜的思绪,宋煜转过头去,那女子相貌清秀怡人神色却冷若冰霜,楚王在看见她的时候陡然间声音小了许多。
楚王妃,也就是当初被陛下强行赐给楚王的谢家女,谢弈的长姐谢韫。
她淡淡的看了宋煜一眼,面无表情却开口伤人,声音虽小却听得清楚,“太子皇后因汝南王而死,郡主有何必惺惺作态。”
曾经她可怜谢韫,又因为陛下的缘故总是对谢家存了几分愧疚,所以谢韫变得尖酸刻薄她也一一忍了,可是后来,宋煜才明白,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怜惜。
宋煜转过了头直视着她,“我忍你让你,是因为我可怜你,谢韫,我从未对不起你,莫当我是怕了你。”
谢韫一怔,宋煜也不再理她,回头与楚王说话,声音不由柔和了几分,楚王终于面露了几分笑意问她可不可以去找她玩,宋煜摸了摸他的头笑了,
“当然可以。”
太子之死,在皇后殁了后似乎才渐渐爆发开来,洛阳城中的百姓似乎才知道了什么,念起那位爱民的太子,百姓们给予了他最沉痛的哀悼。
洛阳城中笼罩着一片哀色,可是却没能影响世家贵族们的生活,宋煜听说许多人在清谈太子之死是否可惜,又有人为太子皇后之死做了许多诗词,他们将如此沉痛之事用在酒会上讨论攀谈,宋煜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与厌恶。
京城的局势在慢慢变化,汝南王府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汝南王身边也开始聚集许多幕僚,宋妍每日都盛装打扮游离与贵族之间。
青竹上分明还挂满了白布,却没能让这荒唐奢靡的洛阳改变什么。宋煜每日收到的请柬越来越多,烦不胜烦,后来王韵之也命人请了她好几次,宋煜实在拒绝不过,不想见到不愿见之人于是问了前来送请柬的小童宴会上有什么人。
那小童嘴巴极快,一个个名字吐出来几乎没有停歇,宋煜听得随意,却在听见一人后蓦的喊住,
“你适才说谁?”
“元彻元世子”,那小童亦是一脸向往,“听说好不容易才请到了元世子,郡主您要不也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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