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了什么,再次听见这个声音,宋煜依旧在一瞬间身体一震,隐在衣袖里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
他已经死了一次,是她亲自动的手,可如今她依旧控制不住心底里的杀意,宋煜僵硬的站着,声音像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与你何干?”
汝南王气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陡然间又升腾了起来,他是她的父亲,他只是为了女儿一句去哪里,宋煜却是恶劣至极!陛下自称帝后以“孝”治天下,宋煜身为王室之女更应该为孝之道,她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混账东西!你是本王的女儿你说与本王何干?”
汝南王看着眼前的女儿,就算是不喜这个女儿也不得不承认宋煜相貌实在太好,可他看着这张脸只觉得烦躁与不喜。当初皇帝皇后将宋煜养在宫里,后来赐名赐字,那时他只是欢喜女儿得了皇兄喜欢让他受益不少,后来待宋煜回了汝南王府,汝南王才发觉这时的宋煜哪里还算是他的女儿。
打不得骂不得更是不服管教,这些年来洛阳城中求亲的贵族子弟差些踏破了汝南王府的大门,可偏偏梗着脖子就认定了谢家那孽障。
可是如今,汝南王心中生出了几分邪佞的痛快,如今太子已死皇后倒台,皇兄病重,宋煜所有的倚仗都将不复存在,她还有什么胆子和他倔他又忌惮什么!
汝南王掩不住的自得夹杂着几分淬了毒的话狠辣,“看来是本王平日里对你太好,如今才惯出了你这般不孝不悌的孽子!”
陛下自登基以来便以“孝”治天下,曾经大赦天下言谋反大逆皆可赦,孙杀王父母,子杀父母者,皆不可赦,只要背上不孝之名便是人人都瞧不起的恶徒。汝南王妃听闻王爷在训斥女儿,连妆容都没有打理好便满是焦略的赶了过来,还未说一句话就听到王爷斥责宋煜不孝不悌,一时间惊慌之下腿已经软了下去。
宋煜听着汝南王这番言语只觉得他面目愈发可憎,若是曾经,他哪里敢说出这等的话,如今又是凭借着什么才敢说出这种话,孝悌,算计长兄谋害亲侄他哪来的脸说孝悌。
一想起太子哥哥,宋煜只觉得心口又窒息的疼了起来,恨极之下就要再说什么,母亲却从不知何处扑了出来惊慌失措的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拼命捏着她的手臂双目含泪一个劲儿的摇头。
汝南王妃掐的极为用力,宋煜被这疼痛一惊,蓦的一颤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能和他翻脸!
至少现在还不行,因为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太子已薨,覆巢之下无完卵,东宫又岂会完整,当初东宫上下数百奴仆全数被灭,太子妃自缢,皇太孙被活活勒死,宋煜清楚的记得待她强闯了东宫后小皇孙才刚刚闭目。
那时她跪倒在地,半晌后声音喑哑的问了身边的侍女,几时几刻。
巳时三刻。
而如今还不到巳时!
所以,她不能和汝南王撕破脸,至少此刻不可以,她还要去救小皇孙!
宋煜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如今他就是小人得势,就是可以用“父亲”的身份压着她甚至责罚她,宋煜满口银牙因为太恨咬的出了血,可是她没有办法,此时此刻她还是要低头。
宋煜对上汝南王抑制不住的得以模样,膝盖止不住的颤抖,她跪的艰难跪的屈辱。
她发誓,她发誓!待过了今日待小皇孙保全性命,她定要让他全数奉还!
“女儿不孝,还望父王...”
一字一句是椎心泣血的恨意,宋煜攥紧手,指甲扣在手心疼的已经麻木,却正是此刻,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所有,有陌生将士直言有消息要给明玉郡主!
宋煜豁然瞪大了眼睛,像是猜到了什么陡然间翻身起来就要去接那小小的纸张。
汝南王却是心头震怒,这里是汝南王府却有人隔了他递消息给宋煜?更何况如今时间特殊,汝南王想也不想的大步上前就要去夺那纸条。
宋煜心头一急,却不想那兵士见汝南王伸手过来瞬间将纸条收了回去汝南王正要大怒,那士兵却瞧着宋煜暧昧一笑这才扑通跪地道,“王公子命小的将此信亲手交至郡主手中,若有不敬还望王爷赎罪。”
汝南王一愣,又看了这小兵一眼,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王韵之与宋煜本有婚约,虽说宋煜不嫁却不影响王韵之的爱慕,如今洛阳城中男女风气开放,这种行为倒是极为平常。汝南王想起昨日是王韵之亲自送了宋煜回府,如今再看这信又信了几分,这才冷着脸甩袖走远了几步。
宋煜急忙接过了那小兵手中的纸张,上面清晰的印着孩童小小的掌印,掌心上只有一个字。
“安”!
宋煜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她长长的舒了口气一时间差些哭了出来,那小兵又接过了纸片然后迅速收了起来,躬身与宋煜颔首,小声道声“还望郡主节哀”后行了礼迅速转身离去。
门外马蹄声远去,来的急走的更急,只是一息之间,宋煜却是天上地下。
她捂着脸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汝南王妃惊得知乎她的名字,汝南王蓦的又是一怒大喝一声“还不跪下!”
可是如今,宋煜还怎么会跪他!
她转身来再无适才的屈辱,声音甚至携着几分轻快,她一步步走进了汝南王。
汝南王眼看着宋煜逼近,分明是她的女儿,他却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压迫心中生出了不安,他大声训斥宋煜,“你这孽畜又想作甚!”
宋煜站定轻笑,“只不过有几句私话想同父王说。”
汝南王想也不想便道,“乾坤朗朗有什么话须得鬼鬼祟祟!”
宋煜却不管他,压低了声音却说的异常清楚,“父王可是责怪女儿昨日私自进宫,担心坏了父王的大事?”
汝南王瞳孔一缩,震惊的看着宋煜,不回答下意识已是压低了声音直直逼问,“你知道了什么!”
宋煜亦是不答他的话接着道,“父王怪我袒护太子险些坏了大事,但女儿如此行事对父王却是一桩好事。”
汝南王嗤笑,若昨日真的有变太子不死,对他又有何好处?
“陛下多年一直不曾真正信任父王,如今太子已故父王便有了一争之力,父王您说陛下会不会怀疑其中有您的参与”,果不其然汝南王神色一变,宋煜继续道,“女儿拼死相互,不正是打消了陛下的疑虑,于父王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汝南王又是一怔,宋煜的话言之有理,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宋煜。虽说宋煜与太子感情深厚,只不过若他登了那个位置,宋煜是他的长女自是更加风光无限,太子之死对他是天大的诱惑,对宋煜而言亦然同是。
汝南王的脸色微霁,送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瞥见了宋煜的眼睛。
毫不掩饰的憎恶与轻鄙,汝南王只看着那双眼睛就能读懂宋煜的意思。
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宋煜豁然退开两步大笑出声,“父王,太子终于死了,你终于有机会了,为什么还要不高兴呢?”她眼看着汝南王大惊之下急忙往两边看去,心中嗤笑。
他根本就是这样胆小懦弱,就连妻子女儿,他也不敢告诉她们他的野心,一生碌碌无为,在陛下面前做个窝囊的弟弟,后来谢弈夺权后又卑微的宛如一个没有自尊的下人。
就这样的人,居然还敢妄想夺这天下!
真是可笑至极。
怕吗,怕人听到吗,她就是要让他们都听见,她畅快大笑,“你以为太子死了,那个位置就是你的?我告诉你,痴心妄想!你没有那个胆子,没有那个命,你只能看着旁人在见不得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奢望...”
“闭嘴!”
“父王,这就是你的宿命。”
“闭嘴!闭嘴闭嘴!”
汝南王指着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来人,来人啊,将这满嘴胡话的孽障给我拉下去,关进...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探视!”
他分明想将她关去其他的地方,可是他依旧不敢,依旧只敢让她去祠堂。
宋煜冷笑一声不掩心中的嘲讽,瞥了眼战战兢兢的下人们转身往府内扬长而去。
祠堂罢了,她自己会走。
什么清沽名誉,这世道上皆是满口胡言的所谓的名士与疯子,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怕什么,皇太孙既然无事她又怎么会将他放在眼里?
汝南王妃浑身发软的想要同女儿说些什么,但汝南王正在暴怒中战战兢兢的又退了回去,特意赶来的宋妍目睹着她那长姐居然与父亲说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心中震骇她怎可如此大胆。
只不过如此一来,父王对宋煜定然更加不喜,宋妍心中一快急忙上前安抚汝南王。
而那厢的宋煜,瞧着眼前的佛像跪也不跪,她也许还信过佛祖,可是后来她怎么也不信了。若是佛可以救人,那这世上的好人为什么偏偏死了,奸恶之人却好端端的活着。
宋煜垂下了眼睑,就着蒲团盘腿坐好,这才思索适才那小兵送来的纸条。
那小兵说是王韵之所送,可此事王家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掺和其中,救下皇太孙之事并不简单,王家真的会掺和其中?更何况她一直不嫁王韵之,所说王韵之愿意等她,王家却并非没有怨气。
她认得王韵之的字,那个“安”字也并非是他的笔迹,到底是何人救下了皇太孙又送了信给她?
宋煜想不出,周围无人,她一时间又有些控制不住的难过,将蒲团拉到桌子边靠着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梦境再一次袭来,她又一次梦见了曾经做过的梦,母亲,孩子,大火将她吞噬,最后全部停留在那想不清是谁的男子那双墨蓝色的眼瞳中。
小声的敲门声惊醒了她,宋煜睁开了眼睛从团蒲上站了起来,祠堂的门被小心的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宋煜只当是母亲,抬起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愣。
居然是,宋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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