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清洗完后,忙低头往肩头、手臂处嗅了嗅,身上的臭味无论怎么清洗都清洗不掉,正踟蹰懊恼间,只见一双鞋递到了她的脚边,阮氏微微偏头,便见女儿小卫臻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她的脚边,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光着的脚丫子瞅着。
阮氏见了先是一愣,似有些受宠若惊,不多时,想起了什么,立马下意识的将红肿不堪的双脚缩了缩,自己明明是长辈,到了女儿跟前,反倒是像是个做错了事儿的小孩童,害怕长辈们的责罚似的,只有些悻悻地。
直到卫臻缓缓仰着脑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冲她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个字:“冷。”
阮氏这才反映过来,赶紧将脚板胡乱往裤腿处擦了擦,双脚快速的蹬进了鞋子里,嘴上连连道:“不冷,不冷,姨娘干活不冷。”
说完,就跟反应慢了半拍似的怔在原地,整个人仍然有些懵,因为女儿突如其来的关心,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愣了好一阵,见卫臻蹲在地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起不来了,想起她脚伤还未见好了,赶紧将卫臻整个抱了起来,抱到了一旁的空地上后怕自个身上的味道熏到了她,又立马将人放了下来,寻了一块干净的踏板,取了一沓干净的干稻草垫上,这才将卫臻抱着放了上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错眼的看着卫臻,柔柔道:“安安怎么到这来了,腿还没好怎么不在炕上好生躺着歇着?
姨娘方才还担心着你正准备回去瞧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自个就来了。”
候在一旁的薛氏适时凑了过来,笑眯眯:“我方才打前院过来,回厨房时正巧撞见七娘子拎着个茶壶磕磕碰碰的出门,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是担心夫人您渴了,正要给您送茶来吃了。”
边说着边朝着卫臻怀里的那只小茶壶方向努了努嘴,一脸欣慰道:“瞧瞧,这才多点大,就晓得心疼姨娘了,怪道世人总说女儿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我原先还不信,这会儿却是不信不行了,瞧瞧夫人可真是个有福的,得了七娘子这么个贴心的,哪里像老奴,咱们家杏丫头就跟个男娃娃似的,镇日风风火火的,若是有七娘子一半贴心,我便要烧高香了。”
好话都爱听,阮氏听了薛氏的话,整个人欢喜得不成样子。
往日里女儿不黏她不亲她,且阮氏也感觉到了,还一直隐隐有些瞧不上她,阮氏虽是大人,却总在女儿跟前矮了一截,只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用这才拖累了女儿跟她受苦,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弥补女儿,只会加倍的讨好跟奉迎,可是自己越卑微,却发现女儿越发不喜,有时她隐隐约约能够从五岁的女儿眼中瞧到嫌弃及蔑视的意味。
这还是女儿打头一回主动亲近及关心她,阮氏喜得不知所措,只觉得天上下了红雨,又觉得天上落了个馅饼砸她脑袋上了。
也是经过薛氏的提醒,到了这会儿这才注意到卫臻怀里抱着的个小茶壶,阮氏只一脸木木道:“这是···这是给姨娘送来的?”
薛氏掩嘴笑道:“可不正是?”
卫臻却盯着茶壶淡淡的皱了皱眉,低声道:“忘拿杯子了。”
语气似乎有些懊恼。
阮氏却一阵猛地摇头,边摇边喜不自胜道:“不打紧,不打紧,不用杯子也可以,不用杯子也没关系的,姨娘正好渴了,姨娘···姨娘渴坏了,且先喝一口。”
说着,十分激动又十分小心翼翼的从卫臻手中将小茶壶接了过去,捧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
卫臻盯着她那双冻烂了的双手瞧了片刻,微微抿起了嘴,不多时,又将茶壶夺了回来,冲着一脸呆愣的阮氏道:“我来罢。”
说完,卫臻费力的拎起茶壶,作势要自己来喂阮氏吃茶。
阮氏见了,不知怎么地双眼忽而间就红透了,忙将脸转过去偷偷抹了眼泪,二话不说,立马将脸凑了过来,对着壶嘴接了卫臻倒的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人如此贪心,即便是金山银山堆在眼前,权力地位握在手中,都永不知足,例如前世的卫臻。
却又有人如此知足,送一壶茶,喂一口水,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例如眼前的阮氏。
卫臻一下子不知究竟该如何跟阮氏亲近,她从来不是件贴心的小棉袄,也不大习惯与人交好,不过,她想,这一辈子还很长很长。
薛氏见她们娘俩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如此苦中作乐,倒也颇为欣慰,不多时,忙四下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偷摸冲阮氏透露了今儿府里来了人这一事儿,说罢,只隐隐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今儿个前头那位瞒得死死的,还特意派了刘老跟家的守在二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显然是怕走漏了风声回头叫夫人您得了消息,来的这位据说好像姓孙,是来对账的,好像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不知夫人识不识得?听闻太太心善向佛,是个好相与的,若是晓得姨娘在庄子里受的这些···想来也定是不忍的,哎,老奴如今在这庄子里已经管不上什么事儿了,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咯老咯!”
薛氏说完,便摇头走了。
薛氏说的这番话语明显带着特意的透过及提点,可是又不好明说,只得隐晦提及一二。
想着阮氏若是机灵些,寻些法子偷摸过去打探一番,又或者钻研些旁的门道,譬如让内院不懂事的娃娃们跑个腿递个信物什么的也好,好歹叫人想起庄子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倘若对方是个不偏不倚正值心善的,回去在主子跟前提上那么一嘴,也说不定是个机缘。
怎奈阮氏却是个呆笨的,一听说府里来人,顿时蹭地一下起了,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了,道:“当真?府中当真来了人?是来接咱们回府的么?安安,府里派人来接咱们回府了?”
说罢,只一把紧紧搂住卫臻便要往前院闯,阮氏往日里瞧着软绵绵的,如今大为亢奋,甚至搂着卫臻直接飞快赶上了薛氏并将她甩到了后头。
薛氏见了便是想拦都拦不住,只急得在身后连跺脚。
自然,阮氏这一去,便被守在二门的刘老根家的堵了个正着,压根连二门都出不了,刘老根家的那身板快要赶上二百斤了,往二门的门口一堵,整张门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只叉着腰,冲阮氏讥笑道:“什么府里来人不来人?便是来了人也不是来寻你们的,老实在庄子里头待着,没有庄主夫人的吩咐,你今儿个是半步也甭想从这里踏过去,倘若故意找茬的话,嗯?”
刘老根家的卷了卷衣袖,露出两截粗壮的手臂。
阮氏被吓得身子一软,当即便又搂着卫臻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了起来。
正哭得绝望无助时,忽而听得一道诧异的声音在二门外响起,只提高了尖尖的嗓门,一脸夸张道:“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蹲这哭起来了?”
这道声音就是卫臻母女俩心目中的魔音,但凡听到这个声音一响起,二人便觉得当头棒喝,面目惊恐,果然一抬眼,只见那吕氏手中抱着个汤婆子,大摇大摆的往这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这两个小丫头还是卫臻母女被发落到庄子前吕氏买来伺候自己的,两个小丫头手中分别捧着个大托盘,托盘上用红色的红绸盖着了,瞧不出里头是个什么章程。
阮氏一见着吕氏,便犹如老鼠见着了猫,只将卫臻拼命的护在怀里,卫臻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了,阮氏自己也跟着瑟瑟发抖了起来,只结结巴巴,一脸慌张道:“没···没哭···没人哭。”
说完,立马搂着卫臻起身,匆忙抹了眼泪,急急道:“猪圈里头活还没干完,我···我且先去了。”
说着,生怕吕氏要来寻她们麻烦,踉踉跄跄的抱着卫臻便要往回走。
只是约莫是一路抱着卫臻跑过来,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又约莫是蹲在地上蹲得太久了,猛地起身,只觉得脑袋一晕,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却未料正在此时被吕氏一把堪堪扶住了,吕氏忽而一改往日的阴毒与狠绝,竟然破天荒的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阮氏的手,笑吟吟道:“您可是主子,哪能叫您干活啊,您可真是爱说笑话,庄子里的那些活计本就该是院里那些吃闲饭的婆子老妇们干的,哪能劳驾您亲自动手呢?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刁奴背着我欺负您,倘若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了您,您只管跟我说,我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吕氏双眼一眯,眼神里带着一丝狠绝毒辣。
明面说的是庄子里们的那些老妇,实际上说谁,不得而知。
果然,吕氏听了身子猛地一抖,顿时惊呆了,她不知今儿个这吕氏又抽了什么风,不知她是不是又寻了什么恶毒的花样来折磨她们母子,只被吕氏这副陌生又诡异的脸面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即抖着唇,白着脸,连连摇头道:“无···无人欺负咱们,无人欺负咱们···”
吕氏听了这才一乐,顿时笑得格外灿烂道:“这便好,这便好,回头府里的主子们问起来,奴才也好交个差了。”
说罢,大手一挥,身后两个小丫头纷纷捧着托盘上前,将上头的红绸一揭,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红枣、桂圆、银耳、阿胶等一系列上好的补品,而吕氏笑着冲阮氏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姨娘,恭喜七娘子,老夫人听闻七娘子摔了腿,特意派人送了补品来,老夫人吩咐待七娘子养好了伤后,便立马派人接二位主子回府!”
阮氏听了这话,高兴得险些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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