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不止大败了羌部, 还把吐蕃来犯的兵马也打退了?”听到奏报, 赵顼直接从座上弹了起来,面上惊喜交加。
“正是!此乃奏报, 还请官家过目。”那信使把捷报双手奉上。
赵顼一把抢过, 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之前王韶奏请出战, 准备打一打秦凤路周边的羌部,他是允了的。谁料只两月时间,就有这等震动洮西的大胜!
只见王韶在奏章中先盛赞了边榷之功,称若无道路平整, 军备充足,他绝无法这么快发兵。又着重点明了那五百门小炮发挥的功效。羌人占据山势俯射,使得宋军连连被挫, 无法寸进。他命一支偏师携神武炮绕道了敌军侧翼, 齐射一轮, 立刻撕裂了羌人的阵脚, 这才挥兵将之击溃。非但如此, 还让数个羌部胆战心惊, 跪地请降。
有了这场大胜, 吐蕃闻讯立刻派兵来援。谁料却被王韶利用羌部降兵诱敌,自己则带兵绕道了武胜, 一举击溃吐蕃前锋, 占据了武胜城。
这份奏报写的简练, 读来却让人荡气回肠。如此一来, 熙河就被王韶深入一角, 可以建军置州。继续扩大战果,将来恢复汉唐故土,也不是不行了!
赵顼只兴奋的双手发颤,两眼微红。他没有信错人!上天更没有责罚他开边复土的功业!
“快宣二府诸相公!朕要在洮西置州,再设一路兵马!”赵顼大声叫道。王韶可是说了,愿为天子平复河湟,再建功勋。他岂能放过这拓边的绝好机会!
他要给王韶升官,给他更多的兵马,更多的火炮,为他踏平吐蕃,收复故土!
心跳怦怦,激的赵顼须得按住桌案,方能站稳身形。在狂喜之余,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是了,多亏有火炮,王韶才能有此奇功。而火炮和火|药,皆是通玄先生的功劳。看来这位道长真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也得好生封赏一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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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朝堂,都为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胜欣喜。甄琼却还窝在丹房,埋头炼丹。关于元气置换的实验,他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也探明了一些转换的本质。当单质和元气结合,能生成元化物、缺元化物、过元化物。若想成酸,须得用含腐性的石类,若想成碱,则最好用金属。那若是他想要自明矾里析出金属,岂不是要用到碱来置换?
原来他当年根本是走错了路啊!这一直挂在心头的大事,终于有了眉目,怎能不让甄琼欣喜若狂,废寝忘食?
可是还没等他继续开展研究,就有满面喜色的小黄门前来,说天子宣他入宫领赏。
“啊?领啥赏啊?”甄琼一头雾水,这几个月他只是办了办报,炼了炼丹,根本没做出什么新东西啊。天子啥时候这么大方了,没事也要赏他了?
等等,不会是因为“日心说”吧?甄琼一个激灵,差点以为天子信了这说法,要找他这个“首倡”之人呢。可是邈哥不是说天子肯定不会喜欢“日心说”吗?
好在那小黄门没有卖关子的意思,陪笑道:“是河湟打了胜仗,听闻神武将军大显威风,官家可不要嘉奖先生了?”
“神武将军”不就是那缩小版的火炮吗?火炮用在战场上了,还打了大胜仗?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当真用上了?等等,我换身衣服,立刻进宫!”
这样的大好事,甄琼怎能错过?换了套新崭崭的法袍,他兴高采烈跟着小黄门入了皇宫。
天子还在垂拱殿,不过这次身边并没有宰臣。见到甄琼,他就笑道:“通玄先生造出的火|药,果真有了大用。王韶一战定羌部,取武胜,皆是神武将军之功。”
甄琼两眼闪闪:“真打胜了?怎么打的?那么小的炮也顶用吗?”
这模样,简直像是见了什么有趣的玩意。赵顼不免失笑,对身边内侍道:“把战报拿给先生瞧瞧。”
立刻有人送来了一份奏章。跟准备登在《京报》上的内容不同,这捷报里详细写出了取胜的过程,还有战获数量。甄琼可不管这一仗杀了多少人,占了多少地,只捡着描写火炮的地方看。什么“散弹齐发,破敌阵列”,什么“五十步内人马无避”,什么“雷声震耳,贼兵皆跪地求饶”。比起说书自然是平淡多了,但是看着也让人心情激荡,难以自持。
一会儿就看到了头,甄琼感慨道:“这还是小炮,若是换了大炮,战果肯定更大!”
只能发散弹的炮,也好叫炮?要是换了大炮齐射,怕不是能把敌人的城墙都给轰塌了!
赵顼闻言尴尬的咳了一声:“神威将军得慢慢督造,只是河湟地形不宜展开,还是要放到大战用才好。”
在他心里,河湟不过是些羌人、吐蕃人,并非肘腋之患。等到征西夏时,大军齐出,方为用大炮的时候。当然,那时朝廷肯定也有钱了,就算造个四五百门大炮,应当也不费事了吧?
赵顼忍不住畅想,甄琼却不过是随口一说。虽然喜欢大炮,但是大炮齐鸣的景象,他却没打算亲眼去瞧瞧。等回头让他看看战报,过把瘾也就得了。
随便附和两句,甄琼就放下奏章,只等“封赏”了。赵顼看着阶下小道,却难得迟疑了片刻,方才低声道:“先生学究天人,乃是仙人所授,可知晓这天道对人道,有何影响?”
他并不敢直接问“日心说”,但是“造化大道”这词甄琼向来挂在嘴边,问问应当无妨吧?
这个他懂啊!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天道对人当然有影响了,只有更好的了解天地至理,方能使人学会如何身边的万事万物。就像炼金,千年前打仗还是用青铜的刀刃呢,后来知道如何提升炉温,不就炼出了铁,以此为兵刃。还有那玻璃,若是没人钻研,怕不是还在烧琉璃呢,一片浑浊,哪能制出眼镜、马灯等物?”
听他侃侃而谈,赵顼却有些失望,他想问的可不是这些冶炼的小术,而是真正的纲常伦理。忍了忍,赵顼终究没能忍住,又深入了些:“那天道对人君呢,可有影响?”
啊?甄琼有些茫然:“有啥影响?”
见他这副模样,赵顼立刻绷紧了心神:“既然人法自然,天地之变,总该有些原因。若非上苍启示,又怎会生出诸般变化?”
“人法自然,又不是自然法人,哪能出现什么都硬往人身上套的?”甄琼更迷茫了,“再说了,天底下这么多国家,能看到的皆是同样的天象。启示都一样,岂不要乱套了?”
听到甄琼说出“这么多国家”一句时,周遭内侍吓的脸色都白了,直接跪下了好几个。赵顼脸色也不大好看,强撑着道:“辽、夏又岂能称国?”
虽说他跟辽主有澶渊之盟的叔侄之约,夏主也自称大宋子侄,但是真正的天子,依旧只有他一个啊!
“我也没说辽夏啊,那大食来的玻璃就不差,想来也是个大国。还有真腊、天竺、三佛齐啥的,不也都是邦国,有君主吗?”甄琼可是听韩邈说过,他的白糖生意已经做到了天竺了,从天竺引进红糖,在卖白糖过去,也能赚不少钱呢。
赵顼不由皱起了眉头:“皆是域外番邦……”
“就算是番邦,估计面积也不小吧?有些都要航海上千里才能到呢。天地之大,可是出乎世人想象。只看地球自转,大宋所在也只是其一角啊。”甄琼干脆道。这么大的地球,每个国家都按照同一个天象指点,想想都不可能嘛。
赵顼这次是真说不出话了,航行千里能到的地方,国土就十分大了吗?那些番邦不都是拿了成船的金银、香料来换丝绸、瓷器、漆器等物,这等蛮夷,又有什么资称国呢?
然而这小道说得如此笃定,倒是让赵顼又有些动摇起来。沉默良久,他才道:“那地球自转,是如何看出大宋位置的?”
这个好说啊!甄琼立刻把沈括当初的话学出来了:“地球不是个球嘛,上面就有曲面。因为有曲面,钟摆的转速才会不同。若是放在两极,十二个时辰就能转一周。若是放在赤道,肯定一动不动。按照这个规律,取钟摆的转速和角度,就能算出所在的位置了!”
赵顼只觉得头都有些发懵了,什么两极、赤道,这不是天球上的用词吗,怎么都搬到了地上?然而此刻“地如鸡子”也成了士林公论,他迟疑了半晌,只能道:“如此真能算出大宋所在的位置?”
“能!我现在就能算!”甄琼立刻挺起了胸脯。
赵顼却摇了摇头:“不,还是要找人在各地立高台,测量一二才好。”
转速不同只是甄琼说的,未必是真呢。他当然要先派人去测一测才行了。
甄琼对于这个倒是没有意义,又补了句:“说不定还有地方日出日落跟咱们的时辰相反,有些地方春夏秋冬跟咱们的相异呢。地球博大,岂是玩笑?”
赵顼:“……”
他又有些头晕了。想象大地是圆就已经很难了,这种跟自己日月相异,季节相背的事情,难道不是《山海经》里的异闻吗?
可若是这些也是真的呢?其实现在,大辽的面积就不比大宋小多少,那从大食运来的玻璃、香料,也确实价值千金,豪富无数。这种国家的国主,就不能称孤道寡吗?可是如此一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算什么呢?
赵顼的手又有些抖了,大胜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过了良久,他喃喃道:“那朕要如何治国呢?”
这话,其实是自语。若是那些天地异变,都不是指给他一人的,又要如何确定自己所为才是正确的呢?
甄琼却误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免有些纳闷:“这我可不知了,官家不该问问那些臣子吗?”
赵顼猛地抬头,直直望了过来。可是那小道面上没有丝毫“劝谏”的意思,只是一片懵懂。心头一颤,赵顼慢慢攥紧了拳头。
是啊,圣贤们也曾说过这些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这是先圣所言,亦是本朝太|祖圣训。若无太|祖仁德,何来黄袍加身,天命所归?若无仁德爱民,仁宗又为何会谥个“仁”字?天地自然可惧,但是那千万黎庶就不可惧吗?逼到绝路,他们自然也会揭竿而起,说“苍天已死”,说“五德轮替”。
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水,赵顼已经醒过神来。这些话,可跟文彦博说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同,更让人警醒。他既然是天子,就要做个仁君、圣君,而非人人可诛的“独夫”!
“朕受教了。”赵顼只觉这些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都松动了些,起身对着甄琼行了个礼。
甄琼:“???”
他教什么了?这不是让他问别人吗?
不过天子都行礼了,甄琼也不好退让,赶紧回礼受下,还得了老大一堆赏赐。想想今天也没提“日心说”这档子麻烦事,甄琼又有些高兴起来。打了大胜仗的事儿,也要说给邈哥听听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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