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酸液制好了。可要送去调配室?”来到别院,清风先行了礼,才开口询问。
看着这规规矩矩,又勤奋肯干的新师弟,段玄霜也是欣慰无比:“调配室里还有些存货, 先不忙。你也稍稍歇歇, 不用太赶。”
清风却摇了摇头:“明月这两日不在, 给师兄添麻烦了。若有用到小子的, 尽管吩咐。”
说起明月,段玄霜也是无语。明明是个道童, 却被凌霄子师叔送去学什么数算。十天里就要去个两天, 可不是让人手更紧张了。也不知师叔到底是怎么想的?
叹了一声,段玄霜道:“反正他负责的都是窑上事务,如今也不是太急。你只管看好丹房即可。若有不懂的,多看多问,切不可冒失而为。”
这话有些多余, 段玄霜却不得不说一声。实在是师叔的丹房,比别处要危险太多。一样样药剂不是有毒就是会炸, 容不得轻忽。好在这位清风师弟是个稳妥人,也不用太操心。
清风立刻颔首:“多谢师兄提点,小子谨记。”
正事办完, 他也不耽搁, 再次回转主院。不过这次并没有去烧炉的大丹房, 而是去了一旁的小屋。这里没放丹炉, 只有搁在台面上的一堆玻璃器皿。自从来到道观后,这里就是他和明月的练手之处。
名为“烧火童子”,但如今他和明月,还没有资碰丹炉。实在是烧炉讲究火温、手法,是他们两个现在就能上手的东西。恩师就整理出这个小丹房,给他们练习一些台面上的调配。
这可大大出乎了清风的预料。世间教徒弟,哪个不是藏着掖着,先让徒弟做牛做马十数年,才从指头缝里漏些本事?就是当年他在下水渠里艰难度日的时候,那老贼也从不教绝活,整日打骂,不把他当个人看。
而现在,恩师给了他们一个小丹房。里面放着的,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玻璃器皿。还亲自教他们如何点酒精灯,如何用量杯,如何精确测出药剂的重量。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学会怎么使用这些仪器,不至于伤到自己。
这些,就足以让人感激涕零。更让清风诧异的,则是恩师第一天教他们时,说出的那句话。
“研习造化大道,不可死板固执,亦不能不求甚解。求知贵疑,才能证本心。”
这是清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也让他心中震撼无比。师长不总是对的。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打死。可是恩师说来,却自自然然,丝毫没有勉强。
炼丹时,不可莽撞行事,必须听从师长教导,一丝不苟的炼丹。但是同时,他们也得多看,多想。要吃透所学,却不能盲从。因为求知之心,来自疑问。没有质疑的精神,就不可能学好造化大道。
那一刻,清风再次升起了肝脑涂地的心思。恩师是实打实的教他们,告诉他们大道精要。不是欺瞒哄骗,也非敷衍了事。甚至不惜折损自己的权威。面对这样的师父,他怎能不竭尽全力,只求报偿一二?
也正因此,当明月兴高采烈的告示他,要去集贤殿学数算时。清风心中并无疑虑,反倒欢喜不已。恩师知道明月擅长数算,就寻人走了门路,让他跟着集贤殿的博士进学。这可不是什么不务正业,而是设身处地为他们这项。这境遇,又岂是段师兄他们能比的?
既然明月不在,他就要更勤奋一些,不负恩师的爱护。
沉下心,清风认认真真把之前学过的试验都做了一遍。翻腾的气泡,变色的水液,还有冷凝管滴出的物事。一样样仍旧让他满心惊叹。恩师说的不错,既然“道法自然”,那探究万物根本的造化派,才是寻觅大道的唯一途径!
沉迷试验,时间过得飞快。一直到身旁铜漏叮当作响时,清风才回过神。赶忙收拾了台面,准备侍候恩师吃饭。恩师炼丹总是不知日夜,忘了时辰。可不能让他饿着了。
谁料刚出门,清风就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赶忙停下脚步,他恭敬行礼,唤了一声:“清风见过师爹”。
这称呼,让韩邈唇边露出了笑容:“你师父呢?”
“还在三号丹房炼丹。”清风答道。几个丹房,恩师都编了号,听起来古怪,但是叫起来确实方便。
“最近他可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韩邈又问。
“吃睡都好,并无熬夜。”清风声调不变,仍旧答的稳妥。
见他这模样,韩邈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师父最近可见了什么外客?”
“都是寻常访客,没有生人。”清风一下提起了心神,谨慎道。
这答案有些敷衍,却让韩邈笑了出来:“行了,我去寻他,你自去用饭吧。”
清风再次行礼,等人走了,才抬起了头,在心底轻叹一声。这位“师爹”,也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大名鼎鼎的雷霆真君,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竟然喜欢一个男子,还同他成了亲。清风当初听说此事时,下巴都险些惊掉了。然而等真正见到人,他立刻知道,这位韩大官人不是个易于之辈。虽说面上带笑,态度温文,看人的目光,却能直入心底。比那些沟渠里纵横的大豪,还要精明许多。
这样的人,恩师怎能招架?
清风也曾生出过忧心,怕恩师被人骗了还不自知。然而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却发现自己错了。韩大官人虽说本事大,心思多,用在恩师身上的,反而浅显的可以。无非是盯着他好吃好睡,不可太过劳累,还有笼络他们师兄弟,探听没有没人接近恩师。一声“师爹”,就能让他面上带笑。除了有些善妒,当真算得上呵护备至了。
清风这才松了口气。他和明月年纪太小,又没什么本事,现在还护不住恩师。有这么个人在旁照看,他也能放心一些。喜欢男人又算得了什么?恩师如此的本事,如此的容貌,要什么样的没有?只要他开心,清风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呢。
只是这韩大官人,他也要看着点才行,可不能让恩师吃亏。心思转了半天,清风也不再多想,转身向餐厅走去。
※
一路到了丹房,迈步进门,韩邈就看到了那窝在矮榻上,百无聊赖的玩着万花筒的身影。他不由笑道:“怎么不让清风过来服侍?”
对甄琼新收的两个徒弟,韩邈还是相当满意的。特别是清风,模样平平,性子沉稳,人也机敏,更难得是十分忠心。就算自己使手段笼络,他也要藏着几分,一心想护着恩师。这样的人,放在琼儿身边,他才放心。
更别说,俩人还会叫一声“师爹”。这可是甄琼指定的称呼,每次听到,都让韩邈心情大悦。
甄琼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咳咳两声:“就是守个丹炉,没啥事儿,哪用叫人。”
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找点闲暇时间,可以躲懒。把徒弟喊来,还要扎着架子,太累人了。
不用说,韩邈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既然没事,何不回家歇着?你这几个月也够操劳了,也当松快两日。”
自打上元节过后,甄琼就一直没闲着。先是制掌心|雷,炼锌制铜币,随后又接了炮芯的重任。中间还要改良玻璃,研制耐高温金属等等,顺便还开了义学,收了个徒。当真是一刻都没闲下。
“苏兄那边正在造炮,还不知啥时候搞定呢,不好大白天就回家。”甄琼也是没法子。苏颂那边火炮快造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子就要派人来唤他试炮。刚骗了三万贯经费,总不能让内侍回家找他吧。反正也就是烧烧丹炉,在哪儿都一样。
害怕韩邈再问什么,甄琼赶忙道:“邈哥寻我,可是有事?”
韩邈平日不怎么来道观的,今天突然过来找他,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韩邈闻言眉峰一挑:“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甄琼立刻赔笑,“我的道观,还不跟家里一样。邈哥只管来,今晚就住下好了。我让厨房准备几个菜,这里的厨娘可都是官家派来的御厨,手艺好着呢!”
见他这般殷勤,韩邈笑了起来,施施然走到榻边,坐了下来,才道:“相州那边传来了消息,酒库已经能出烈酒了,还有不少酒精,你可要弄些?”
酿酒是个耗时间的技术活,就算早有方向,研制出味道上佳的烈酒,也花了不少时日。如今酒库里蒸酿出的酒,挨到火都能烧起来,偏偏入口香醇,风味独特。这样的佳酿,不怕那些苦寒之地的人不买。不过这些,甄琼多半不会关心,还没有高产的酒精来的重要。
果真,听到这话,甄琼的眼睛都亮了:“当真出酒精了?要!给我多来些!”
道观如今制酒精,还要费劲的蒸馏。若是有现成的,可就方便多了。不过话刚说完,他又补了句:“不对,还是该道观采买才是。价钱也可以稍微定高些,帐上还有钱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可是自家产业,当然不能亏本了!回头他得再想些法子,为酒精打开销路。这玩意可是能杀病蛊的,说不定官家也会感兴趣?
这胳膊肘往内拐的话,顿时让韩邈失笑,把人揽在怀里亲了亲:“琼儿当真会持家,为夫可要好好奖赏才行。”
嘿嘿,奖赏好啊。他的丹房最隔音了,什么样的奖赏都不怕呢!甄琼美滋滋探过身,毫无愧疚之心,麻溜的换个消磨时间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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