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漫天繁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大地陷入沉睡之中。微风伴着淡淡的青草似有若无地飘着,偶然有几声狗叫,五星大队寂静无声。
林炎城把铁盒子里的钱数来数去,依旧只有五八块六毛七,多一分都没有。这么点钱够干啥的?他拿着纸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怎么算都不够。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林炎城忙盖上铁盒子,塞到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看着站在门边上的瘦高小伙,林炎城有些诧异,“建党,你怎么还没睡?”
林建党绷直身体,垂着脑袋。
林炎城扯了扯嘴角,“快进来吧,别把你弟弟妹妹给吵醒了。”
说完,他转身坐到床上。林建党走进来,关上门,也不坐,直愣愣地杵在离亲爹两米远的地方,一副任凭对方训话的架势。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炎城对他的来意约莫也能猜到八|九分。看来,自己去卖粮,这小子以为自己妥协了,想成全他和张秋华呢。一想到是这个可能,林炎城就没了兴趣听他啰嗦,打了个哈欠,侧躺到床上想开口撵人。
林建党忙不迭地开口,“爹,我真的不能娶秋华吗?”
林炎城双手枕在脑后,从下往上看他,“你怨我也罢,恨我也成,爹没有那么多钱给你娶秋华。建党啊,你娘走得早,人家都说长兄为父,要是搁旁人家,老大应该早就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可爹没有,我既没有亏待过你,也没有压榨过你。爹培养你到初中,你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我一人拉扯大的,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林建党愧疚难安,他眼睛通红,低低地‘嗯’了一声。
目的达成一半,林炎城乘胜追击,语重心长道,“建党,不是我不给你娶媳妇,是咱家这个条件娶不起张秋华。我给你娶这么一个媳妇,都够娶五个的了,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人,就让你二弟打光棍,让你三妹在家当老姑娘吧?为了你一人能幸福,你忍心牺牲你二弟和三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绝对是剂重药,只要不是自私透顶的人都不会这么做。正直如林建党自然也不会,他脸色涨得通红,头埋到胸口,羞愧欲死,双膝一弯跪在床前,“爹,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秋华断了。”
林炎城睁开眼,眼圈发红,动作迟缓地从床上下来,颤颤巍巍地搀起林建党,声音哽咽,“建党,你别怪爹。”
林建党看着头发半白,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父亲,感受到父亲那双粗粝的老手刮擦他的手心,这些无不刺痛他的心,他狠狠抹了下眼睛,泪水滚到他的皮肤灼化了他的神经,“爹,我不怪您,您睡吧,我出去了。”
林炎城看着林建党表情沉重出了房门。
第二日,林炎城吃完早饭就抗起锄头去地里上工,路上遇到几个村里人,他还跟他们要了点菜种。想着等下回去小岛就撒上,说不定能长几个瓜果。
晌午下工回来,林炎城发现孩子们都还没回来,只有三女儿林芳夏一个人在灶房里忙活。
自从他穿过来,家务就是平摊,昨天是老大做的饭,今天应该轮到老二才对,怎么是老三在做呢,“你二哥呢?”
“我二哥去江边钓鱼了。”
林炎城微微蹙眉,老二林建国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样儿。尤其喜欢捞鱼摸虾,让他干点活他是能躲就躲,上工更是如此,不想出大力气挣高分,反而跟那些大姑娘半大小子挣一样的工分。就因为这个,生产队的那些妇女们至今也没有一个主动给他介绍过对象。偏偏他许的愿望是几个儿女当中最高的。
“你四妹呢?”
林芳夏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掀开锅盖,用铝勺搅动锅里的苞米粥,这才回道,“四妹找大哥去了。”
林炎城坐下来帮着烧火,听到这话,哼了一声,“这孩子怎么哪都有她。你大哥要去找张秋华说正事儿,她跟着去不是给你大哥添乱嘛。”
林芳夏想到昨天的事,有点替大哥可惜,秋华姐姐长得漂亮,温柔又和善,人也勤快,大哥要是娶了她,相当于娶了个贤内助。她看着她爹试着替大哥求情,“爹,大哥和秋华姐挺般配的,要不您跟张家大伯再商量商量。”
林炎城手里的烧火棍朝灶膛挑了挑,火势迅速变旺,他这才抬头,看着她,“这就不是能商量的事儿。”
林芳夏不止一次听秋华姐姐抱怨她爹对她不好,把她当牲口一样使。每当这时,她都会拉着自己的手说,羡慕自己能有这么好的父亲。
林芳夏抿了抿嘴,“爹,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把我那份先借给大哥用。”
林炎城早知道这孩子是个实诚人,有着农家人的纯朴善良,没什么坏心眼。但是书中她的结局非常凄惨。嫁人后,被婆家人吃得连渣滓都不剩。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但是也不能怪她蠢,她从小在农村长大,每天干不完的活,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够难的了,哪有机会见识人心险恶,更不知道亲人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也会勾心斗角。
善良是她的优点,没心机就是她的缺点。
其实凭着她的容貌品行,嫁给一个普通人,她可以过得很幸福,可惜她许的愿望是跟她前世的丈夫再续前缘。这就相当难办了。
嫁人倒是不难,前世她和她丈夫情投意合,只要按照原定轨迹她就能如愿。现在他要教她的就是怎样躲过那些明枪暗箭,教她识人,开阔她的眼界,增长她的见识。
打定主意后,林炎城决定给这孩子开开智,“其实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压根就没看上张秋华那个人。”
除了小六,家里嘴最紧的就是林芳夏,她善解人意,还非常孝顺。
林芳夏惊讶地张大嘴巴,手里的锅盖掉到灶台上,发出砰砰一声响。
她却顾不上捡,握着铝勺的手紧了又紧,她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道,“爹,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爹明明说也喜欢秋华姐姐的。
林炎城摇头嗤笑,“你个傻闺女,我能当着你大哥的面说,我不喜欢张秋华吗?那你大哥肯定会花大把时间说服我,最后伤的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林芳夏觉得自己可能耳背听错了,村里人都说她爹老实厚道,这样的爹其实比谁都黑吧?
哦,不对啊,重点不是这个,她扭头问,“爹,秋华姐姐这么好,你为什么没看上?”
林炎城有心考教她,反问道,“你说呢?”
林芳夏说不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爹。
林炎城不为所动,继续往灶膛里添柴,“芳夏,你早晚要嫁人,不是朝你笑的就是好人。你自己要学会区分。你仔细琢磨琢磨,爹为什么看不上张秋华。想出来的话,说明你长大了。等你将来嫁人了,爹也能放下一半的心。”完全放心,那是不大可能。
林芳夏拧着秀气的眉头,咬着嘴唇,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她爹到底为什么看不上张秋华。
林炎城笑着道,“慢慢想,不急。”他抬了抬下巴,“快点把锅盖上吧,热气都要跑掉了。”
林芳夏如梦初醒,忙把锅盖盖了回去。
话说林建党下工后,趁着中午有一个多小时的吃饭时间,想到隔壁生产大队找张秋华。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村口,迎面就碰到张秋华跨着个小篮子往这边来了。
看到他的时候,张秋华眼睛一亮,飞快冲到林建党面前,唬了林建党一大跳。
一直跟在林建党身后的林芳秋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暗暗撇嘴,这么不矜持,一点大姑娘样儿都没有。
“建党,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找我啊?”张秋华眼含秋水,语气虽是埋怨,嘴角却是上翘的,显然是撒娇,想要林建党哄她的意思。
林建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凑到她身边,甚至他根本没敢朝她那张娇艳美丽的脸上看,他踢着小石头,声音闷闷的,“秋华,咱俩断了吧?”
张秋华带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两家因为彩礼没有谈拢,但是公爹待她很愧疚,甚至还让她别恨建党,是他没用。
怎么今生,却是建党跟她说了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有一个念头,从她脑子冒出来,该不会林建党也重生了,所以他才会跟她提分手。
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建党的神色,他一直低垂着头,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
他的脸上没有厌恶,没有仇恨,只有愧疚。
张秋华跳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捂住胸口,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模样,“建党,你看上旁人了吗?”
林建党忙摆手,“没有,我没有看上旁人。我们家出不起那么贵的彩礼。”
理由和前世一样,张秋华心更踏实了。虽然不能提前嫁给林建党,可好歹后年,她能嫁进来。
她把腮边的发丝夹到耳后,笑得很腼腆,小声道,“没事,我等你。”
林建党哪肯让她等自己,忍着心痛道,“不行,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被我耽误。”
张秋华忙道,“我乐意等着你。你在队上好好挣工分,什么时候等你攒够五十块钱,就来我家提亲。”
前世,她过够了苦日子,今生她一定要嫁给林建党,将来当首富夫人。
林建党听了这话十分感动,他动了动嘴唇,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硬是没能张口。
林夏秋躲在暗处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张秋华是傻子吗?她都十八岁了,居然还愿意等大哥攒够钱娶她。
他们家一年的分红差不多是一百零几块钱,五弟和六弟要上学,二哥和三姐要结婚,还有一大家子的开销,这样算下来,一年能余下二三十就算好的了,她岂不是要等上两三年?
那她就成老姑娘了。傻不傻啊。
张秋华瞧着林建党的神色已经松动,松了一口气,他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走,我们去找林叔说说。”
林建党点了点头。
很快就到了林家,林炎城和林芳夏已经烧好了饭菜,看到两人并排走进来,林炎城紧蹙眉头,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张秋华寒暄过后,把篮子里的野菜送上来,“林叔,这是我刚从地里摘的。拌凉菜刚刚好。”
一点野菜而已,推来推去也不好看,林炎城朝张秋华满意地直点头,夸她勤快知礼。惹得林芳夏一个劲儿地拿眼瞅她爹,这个样子还真看不出她爹对秋华姐姐不满意呢。她微蹙眉头,视线移到张秋华身上。
张秋华看了眼一直低垂着头的林建党,轻咳一声,“林叔,我爹前儿过来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他提的条件是太苛刻了点,但是我跟建党处了大半年,我就稀罕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林炎城脸上的笑容一窒,眯起眼打量面前这个姑娘。要见心上人,张秋华自然穿了一身最好看的衣裳,她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掖在青色长裤里,衬衫上有几个小洞,被她特地锈了小花盖住,看不出磨损痕迹,好像原先就是这么设计似的。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模样秀丽,皮肤在农家女孩当中是少有的白,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两潭盈盈春水,就那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林炎城心中警铃大作,这绝对不是原身记忆里的张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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