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的这座小厨房已整治得十分周全, 各色厨具佐料齐备不说, 这半年来夏嫂也没闲着,按着攸桐的吩咐,做了几样肉丁酱料、入味香油装入瓷坛, 整齐码在背阴处的木柜里。即便懒得开火,煮碗面和青菜, 舀两勺酱拌进去,也能叫人吃得津津有味。
攸桐进去时,夏嫂忙着做晚饭。
临门的笼屉里蒸了糕点和肉末豆腐, 锅里的松鼠桂鱼香气四溢,待浇上热腾腾的卤汁,便能诱人馋虫。旁边则是刚出锅的醋溜小丸子和栗丁煨羊肉羹, 丸子酥软可口, 羊肉切成丁,加上酱汁豆粉煨成羹,舀一勺到嘴里, 汤汁稠香、肉丁软嫩, 不止滋味可口, 亦能补气养身。
攸桐眼底含笑, 环视了一圈, 便道:“夏嫂, 百叶肚还有吗?”
“跟外头说了, 后日还会送来。少夫人想怎么做着吃呢?”夏嫂说着, 利落地将鱼出锅。
“凉拌吧, 到时候我教你。”
攸桐瞧着菜几乎齐备,便出了厨房,回去洗手等着吃饭。
自是齿颊留香,心满意足。
到隔日前晌,百叶肚按时送来,攸桐便叫夏嫂往锅里放了切碎的葱姜和八角茴香等作料,熬出味道来,舀半盆放凉备用,而后将切成细丝的百叶肚放进去煮。这东西娇嫩,煮老了影响口感,夏嫂经手的少,不敢擅做主张,听攸桐吩咐时,赶紧捞起来,放到旁边汤盆里。
待凉透了取出来,拌上盐、醋、生抽、麻油等物,再洒些细碎的辣椒丁,色泽鲜嫩。
遂装了两盘,一份留着自家享用,另一份则搁到食盒里,由春草拎着进屋。
屋里没旁人,攸桐叫她掩上屋门,进了里间,才道:“昨儿的消息递出去了?”
“递了,用的人也是稳妥的。”春草是她的心腹,知道攸桐在府里的处境,迟疑道:“上回在双桂街的事闹成那样,奴婢如今还后怕呢。少夫人当真要去食店见他?即便咱们心里坦荡,旁人若是得知,怕是……”
“谁说我要去了?”攸桐挑眉。
“那这菜……”春草瞧了瞧食盒,面露不解。
“还是你出去买菜,在那食店歇脚。”攸桐叫她附耳过来,嘱咐了几句,“记住了?”
“这倒容易,就只问几句话而已。不过,万一他不来呢?”
这就看秦良玉对美食有多热忱了。
攸桐固然有九分笃定,却也不敢打包票,只道:“权且试试吧。”
春草应命而去。两个时辰后便匆匆回来,眼底里带着惊喜笑意,随攸桐进了里间,便道:“少夫人还真没猜错,秦公子果然来了,尝过那凉拌百叶肚,直说好吃。我看他那样子,倒跟咱们三姑娘似的,对吃食很上心。”
这自然是叫人欣慰的,攸桐颔首,“我要的答案呢?”
提到这个,春草的脸微微垮了点,“奴婢按少夫人的嘱咐问了。秦公子说,他不清楚少夫人找寻那人的用意,不便轻易透露旁人的事,就算往后吃不到这凉拌百叶肚,也不会破例。少夫人若胸怀坦荡,想必乐意跟他当面说,他好斟酌。”她咕嘟着嘴,低声道:“那人瞧着温和,其实油盐不进,奴婢半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看来,这秦良玉并非不愿吐露,只是摸不清她的意图,谨慎而已。
攸桐便笑着拍她,“算了。他是位郎中,出入内宅的次数多,嘴紧也是应该的。”
不过想当面谈……这不是为难她吗?
……
没等攸桐为此苦恼想辙,次日去寿安堂时,竟有道意外之喜迎面砸来——正逢杨柳拂堤、春燕衔泥的时节,齐州颇有盛名的秦家花园里,百余株姿色各异的玉兰次第绽放,秦家老夫人心绪甚好,便想请几家交好的女眷们聚聚,共赏春景。
秦家出过几位名儒,在齐州地界亦颇有声望,秦良玉那一手医术,更是帮了许多的忙。
傅老夫人接了帖子,哪能不给面子?
趁着众人问安的时候提了此事,说她身体抱恙,不宜走动得太远,便让沈氏带上女眷们一道去那边赴宴。
这事儿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似的,攸桐喜出望外。
到得赴宴之日,便将早已写好的做凉拌百叶肚的菜谱带上,出府赴宴。
长房三位儿媳,长媳周氏寡居,身边带着老夫人深为宠爱的孙子傅璋,因前日娘家有点事,暂且不在府里。次媳怀孕已有九个月,就等着临盆。最后便是沈氏带三媳赵氏,外加沈月仪母女和攸桐、傅澜音姑嫂俩出行。至于已战死的傅晖的妻子韩氏,自打丧夫后便搬到寺里居住,已是半个出家人,从不掺和这类的事。
一行人出府,沈氏和梅氏各乘一辆,沈月仪和赵氏同乘,攸桐与傅澜音一辆。
到得那边,秦家请的人不少,都是齐州有脸面、常往来的人物,攸桐跟在沈氏旁边,规矩见礼问候,因她生得容貌出众、外客跟前举止端方,还得了不少夸赞。
待宴席过后,各自赏花。
今日并非衙署休沐,秦家主事的男人不在,男客也不多,都是秦良玉兄弟俩常往来的少年郎,傅昭也在。少年们正是精力旺盛、意气风发的时候,因园外有秦家片自用的蹴鞠场,心血来潮,便央着秦姑娘过来,请几位有意蹴鞠为戏的姑娘过去,人多了热闹些。
齐州城的风气跟京城相似,像傅老夫人那般严苛的是极少数,少年男女相约踏青赏花、蹴鞠对弈,并非异事。
秦姑娘说完,便有人附和,傅澜音也跃跃欲试。
沈氏哪里管得到她,且别家并不拘束姑娘,便知笑着允了。
闲着的少妇们三两结伴过去瞧热闹,攸桐也被傅澜音拉了过去。
春意渐浓,姑嫂俩挽手穿过玉兰林子,偶尔风过,还能吹落几片洁如细瓷的花瓣,落在肩头发梢。熏风暖融,日头明媚耀眼,双燕追逐绕过,不远处的场地上,一群人围着,正叽叽喳喳地商量组队。而场边两杆丈高的青竹竿,横着张网兜,迎风轻晃,衬在满目茵茵绿草之上。
这般情形,着实是暌违许久的。
攸桐深吸口气,心绪畅快,觉得秦家这宴席设得着实太过及时,便只在旁边站着观战。
傅澜音也不强她,自入场中,毫无疑问地加入傅昭所在的队伍。
不多时,一声清亮的哨响,两边开战。
男女组队蹴鞠为戏,本是为取乐解闷,比得不算激烈,却是花样百出。有那等身手敏捷、长于蹴鞠的少年,在抢到那彩色斑斓的球时,还能玩出许多花样,肩挑胸扛、前翻后勾,惹得场边阵阵喝彩。
渐渐的,众人目光也多凝在那几位身手出众的少年身上。
而攸桐的视线,却时时瞥向傅澜音。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澜音似乎跟其中一位少年接触得有点多。那少年眉清目秀、身手矫健,似跟傅昭十分熟稔,时常递球给他,连带着傅澜音也得了便宜,玩得心花怒放。有那么几次,少年的目光落在傅澜音身上,笑意深深,却总在傅澜音瞥过去时,迅速躲开。
这倒有意思,攸桐莞尔。
正琢磨着那少年的身份,眼角扫到旁边衣衫微晃,瞧过去,就见秦良玉站在四五步外,瞧着蹴鞠场,摆出闲站观赛的姿态。
他的旁边站着秦九,目视前方,道:“那道百叶肚味道很好。我家公子说,多谢少夫人。”
攸桐笑了笑,“费了不少功夫才做成的,比之先前吃过的如何?”
“稍胜一筹。”秦九代为回答,“少夫人很想找她?”
攸桐端然而立,瞧秦良玉那副仿佛专心看蹴鞠的样子,觉得这人真是洞察而有趣——想必是知道傅家内宅的规矩,才会有今日之事。亦可见,他当日拒绝吐露,并非恶意,倒是颇能为旁人的处境考虑,不管是她,还是那位尚未谋面的厨娘。
遂语气诚恳地道:“从公子那日提过她后,便一直想找她,交个朋友。”
秦九瞧了秦良玉一眼,会读心术似的,“少夫人身份尊贵,恐怕她未必有那福气。”
“那有何妨?都是嗜好美食之人,切磋厨艺,与身份何干?秦公子既不肯轻易透露,想来是将她当朋友,不欲轻易给她添烦恼。难道公子的身份就不算尊贵吗?”攸桐瞧着场上眼花缭乱的少年风采秀,也是目不斜视,道:“我是诚心想找她,若她愿意与我结识,自是皆大欢喜。若她不愿,我也能死心。若真为她着想,公子不该彻底斩断这条路,对吗?”
她说话时,秦良玉便不动声色地留意她神情,待几分审视探究。
周遭喝彩声此起彼伏,这边安静了片刻,他才点头,朝秦九比个手势。
秦九便道:“我家公子是两年前认识杜姑娘,却不知她如今去向。少夫人既有诚意,可代为打探,少夫人若方便,不如修书一封,由她自行决断。并非公子有意阻挠,是杜姑娘不喜被乱七八糟的事打扰,还请少夫人见谅。”
这便是愿意帮忙的意思了。
攸桐大喜,当即道:“公子也是好意,我很是钦佩!这是百叶肚的菜谱,聊表谢意。”
“客气。”秦九仍目视前方。
片刻后,两人挪地方,经过攸桐身旁时迅速取了折好的菜谱,换个地方接着观赛。
……
赏完花回府,攸桐当即磨墨写信。
她在这件事上能做的着实有限,跟那位杜姑娘的交流,也仅此书信而已。斟酌着分寸写了两天,才算是满意,而后封蜡,命人递出去。谁知秦良玉倒是讲义气,既答应了帮忙,便当真派人去打探,到三月中旬,竟真将那位杜姑娘送到了傅家门前。
彼时攸桐刚从寿安堂回来,因听老夫人说了些傅煜在南边平叛的事,颇为担心。
听见春草说有位杜姑娘求见,倒觉精神一振,当即命人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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