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伴——商银河从风中的窃窃私语里知道了她的中文名字叫做盛小雁、刚刚从国外顶尖大学毕业、这一次陪着商宁安一起回国——气势丝毫不弱于人, 在这种场合直接站了出来,挽住商宁安的手臂宣示主权。
可惜的是,她可能误解了夏如枫的战斗力。这位出身夏家的女人, 年轻时候就敢光明正大倒追、倒追不成直接下狠手、硬逼着商宁安娶了自己、相互折磨八年都不肯放手、乃至现在一听闻商宁安带女人回老宅就循声出现, 绝对不是什么仅仅来一个宣誓主权、或者来一个骂战就可以解决的。
她前一刻还是笑靥如花的模样, 后一刻, 就趁着安保人员因为和平对话而放松警惕的状态, 直接冲进了商家老宅, 风一般闯到盛小雁面前,直接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做什么!”商宁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耳光声响起,商宁安才惊惧地伸手, 试图隔开两个已经扭打在一起的女人。
跟在夏如枫的身后, 商家的安保人员和她自身的保镖一起冲了上来, 现场混乱得不成样子,尖叫声、呼喊声连成一片,还明显能分辨出夏如枫尖锐的骂声:
“贱货、贱货!你也不看看你是一副什么贱样,怎么配得上宁安哥哥!”
风在商银河的身边流动,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将自己更深地藏在了阴影之中。
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八岁时的梦魇, 那时也有那么一大群人, 那时的现场也是这样混乱不堪, 那时的尖叫声和呼喊声也是连成一片, 连母亲夏如枫的骂声都那么相似:
“贱货、贱货!我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不要离开我,宁安哥哥!”
商银河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自从他第一次长期离开那个泛着恶意的家庭,开始上小学之后,他便敏锐地注意到,他所遭受到的待遇是不对的。
其他小孩子的身上没有那么多青青紫紫,老师会用很温柔的声音安抚犯错的小孩子,老师说“体罚是不对的”“家长不能随意打骂孩子”。
心里有了疑惑之后,他开始注意到,母亲所有的行为,都避着父亲的耳目——当然,他的父亲也是常年不在家,哪怕在家也不会关注到商银河。
商银河试探着向老师、向父亲伸出了求救的手……
老师哭着安抚了他,而父亲沉着脸找上了他的母亲。
根据婚姻法第三十二条第一款第二项中规定,“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调解无效的,应准予离婚”。依据此条例,也靠着夏如枫虐待孩子的行为,商宁安终于说服了家族,靠着法庭最终摆脱了这段折磨了他八年的婚姻。
母亲被送回夏家,强制进行精神上的调养,父亲就此离开华国,自此之后基本不踏入华国的土地。
唯独只剩下商银河一个小小的孩子,从此一个人独立生活。
就在那场父母撕破脸的场合里,那时弱小无助的商银河只能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听着他母亲那尖锐而恶毒的怒骂,一大群人拦在中央,也拦不住那撕裂般的声音:
“贱货、贱货!我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不要离开我,宁安哥哥!”
这骂声纠缠了他很多年,直到他尽一切努力将之遗忘。
可是现在,那痛苦的、绝望的、噩梦一般的回忆,又重新开始浮现出来了……
[有些东西正在坏掉……]
父母离婚之后,小小的商银河原本以为父亲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毕竟父亲将他从无尽地狱里拉了出来了……
但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依旧冷涩漠然,而后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索性还有小学的老师。那位知晓他不幸的老师温柔地教导着他,告诉他生命的底线,帮助他建立起还算正常的三观。
“将来要做一个阳光的人,千万不能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哦。”老师这样说。
但老师不可能永远陪着他,很快,他升到初中,老师也调离了那座小学。等到商银河终于有能力去寻找熟悉的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老师已经因为地震去世了。
生活是何其可笑的东西啊。
好人永远难以长命,坏人倒是可以长长久久。
他对着老师的灰色照片,嘴角露出了阳光灿烂的微笑,脸上却已然是泪流成河。
“将来要做一个阳光的人,千万不能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哦。”
他披上了这层阳光的皮,直到自己也相信自己的本质是阳光的,可是,然后呢……?
[有些东西正在坏掉……]
风在他身边流动,速度略略变快了起来。商银河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手背,魔王书籍的六芒星就隐藏在这手背之下,此刻似乎有着隐隐约约灼烧的热感。
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是还有所期待呢?
期待着……母亲虽然恨他,但毕竟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爱意?
期待着……父亲虽然漠视她,但依旧将自己视为他所应该保护的对象?
不远处,众人总算是拉开了夏如枫和盛小雁。盛小雁捂着自己的脸,似乎有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而夏如枫依旧在滔滔不绝地斥骂着,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简直像是一个市井的泼妇了。
“你够了,夏如枫!”商宁安暴怒着吼道。
“我在,宁安哥哥,”夏如枫瞬间闭上了骂娘的嘴,变成了一幅乖巧可爱的模样,隐约间还有她年轻时候的娇俏模样,“我就是觉得,这个女人配不上你……”她居然还嘟起了嘴,做出了一幅委屈的模样。
就在他父亲母亲相互对峙的时候,商银河终于鼓足了勇气,面带微笑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迟早要面对这些事情、他应该去面对这些事情,游戏世界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底气所在,他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面对这些近乎永恒的阴影了。
商银河在心里重复地告诫着自己:
是的,你已经足够强大了,你可以去克服那些阴影了,你应该主动去面对那所有的一切了,有个了断,对你、对他们都好……
刚刚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商银河的步伐还有一些迟疑;等到走出第二步的时候,他的脚步就坚定了起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爸爸,妈妈。”商银河挂着无懈可击的阳光微笑,和对峙的两方打了声招呼。
夏如枫循声望过来。她的眼中最先流露过一丝茫然——近乎十多年没见,她已经完全不认识儿子了——而后,这茫然便转变成了厌恶,很快就化成了暴跳如雷的愤怒:“贱货、贱货!你是那个我白白养了八年的贱货!你居然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还我的安宁哥哥——”
幸亏她身边的安保人员还拉着她,不然,这位已经开始有些癫狂犯病的女士,肯定要冲过来也给商银河一个耳光了。
商银河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虽然自己以前怎么都不敢去见母亲一面,虽然早知道母亲会因为虐待孩子而离婚一事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到孩子身上……
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真的遇到这一切、真的听到母亲的喝骂的时候,他的心脏依然停跳了一拍。
“你出来做什么?”父亲商宁安皱着眉头看向他,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这个小透明一样,态度极其不耐烦,“专门来激怒这个女人吗?没你的事!”
这几乎是最近几年来,商宁安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
商银河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
风在他的身边流动;
进化因子在他的身边聚集。
商银河听到自己压抑的声音在说:“毕竟是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妈妈……”
“什么妈妈,”商宁安嗤之以鼻,“就凭这个疯女人……”他转过头,不再去看商银河,而是对着安保人员呼喊,“快把她拉出去,她都把我们的迎财神夜毁成什么模样了!”
[有些东西正在坏掉……]
在这混乱中,一直待在小会议室的商家老爷子终于出面了。
迎财神夜变成这种乱糟糟的模样,商家老爷子很明显被气到了:“这是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宁安,你怎么还没有处理好事情?”
“马上就好,爸爸,”商宁安恭敬地回复了一声,然后转身开始指挥安保人员,“把这个疯女人拉出去,电话给夏家,他们怎么不管好自己家的疯子——”
还有夏如枫依然尖锐的、恶毒的、愤怒的呼喊:“贱货、贱货、贱货!”
在混乱的人来人往之间,商银河孤独地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隐隐约约绕着他走,那种鲜明可感知的鄙夷的、惋惜的、怜悯的目光,刺痛得他几乎发狂。
商银河的微笑终于凝滞了。
他微微垂下了头,灯光只能照出他一半的脸。这种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照明效果,让他平时看上去十分温暖、十分灿烂的微笑,突兀地变得阴森可怖、幽暗晦涩起来。
“将来要做一个阳光的人,千万不能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哦。”
年幼时老师的话语又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却仿佛失去了原本那种安抚人心的效果。
他披上了这层阳光的皮,直到自己也相信自己的本质是阳光的,可是,然、后、呢!
风在他的身边呼啸;
进化因子在他的身边不同寻常地汇聚。
商银河轻轻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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