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见到了很多很多面容陌生,却无比熟悉好像只一眼就知道他们是谁的人,看着他们和黑漆漆的人轰轰烈烈的战了一场,最后从她怀里拿掉了什么,给了那个黑漆漆的人致命一击。
庆祝的时候,韩秀雅被他们拥簇在一起,她似乎趴在谁的膝头上,听了很多很多从不曾听闻过的故事,听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一个人轻轻的拍了一掌,飘乎乎的仿若纸鸢一样飘到了别的地方。
熟悉的星空下,韩秀雅看到了年幼无比的自己和长者坐到了一起,听着长者对年幼的她说了他们一族的故事,看着年幼的自己明明忐忑无比却绷住了小脸假装自己很镇定。韩秀雅笑了,她看着族人在送走她之后,一个一个的假死陷入了沉睡,原本还清冷却还有人气的海岛,变成了似乎没有了活物一样的寂静、荒凉。
韩秀雅飘着离开了海岛,跟在年幼的自己身边,看她被一个幻术师从木桶里抱出来,被收为弟子,逐渐融入了新的环境,逐渐熟悉新的生活。看着年幼的自己,一点点的长大,发自内心的把师傅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把丹龙当成了自己的哥哥,唯独只有白龙,她却不经意的动了情。
族人仿佛被诅咒一样的命运是韩秀雅心头的痛,是韩秀雅肩头的担子,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遇到什么,她克制而理智,从不把对白龙的情意表露出来。她是最好的幻术师,她把对白龙的情藏得除了她自己,再无他人看穿。
韩秀雅故意在白龙面前显出对未来良人的憧憬,为的就是偷偷的享受他不自知的嫉妒,但只有那么一会,她就会停止这种行为,把一切粉饰得如同只是兄妹斗嘴一般。
当看到白龙眼里对贵妃的痴迷,韩秀雅在苦涩中,又充满了一种自欺自人的解脱。不住的安慰自己,这样就好,不点破白龙的情意,即便是她死了,白龙也不会难过太久,会找到一个合乎他心意的妻子,美貌而贤惠。
一切都终于到来了,韩秀雅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的冷酷,不公平的交换,贵妃是不用死了,她却窥视到了贵妃的未来,那么的悲凉,可心底却毫无波动。躺到木板上的时候,她对着眼眶蓄满了泪,手在发颤的师傅无声的说了一句保重,就闭上了眼,平静的等待未知的命运。
随着送葬队伍的离开,韩秀雅留在了墓穴里,看着厚重的棺椁,看着不断喵喵叫唤的黑猫。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坐在棺椁上,陪着已经死掉的自己,哼着十多年没唱过的,属于族里的歌,说着十多年没见过,却镌刻在心里的族人。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墓穴忽然被打开了,坐在棺椁上的韩秀雅看着白龙和丹龙互相搀扶着进来,看着他们打开棺椁,看着白龙抱出了自己的身体,看着他为自己流下了眼泪。韩秀雅忽然就笑了,笑过之后默默的开始流泪。
白龙陪伴着韩秀雅的身体,无人可以看见的不知道是灵魂还是别的什么的韩秀雅则陪着白龙。听着白龙说等她醒来就成亲,她笑着回答说好;听着白龙说要是她很久都不醒,他变老了,她就会嫌弃他,她回答说不会,可是她的回应从来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白龙中了蛊毒,是她拼尽全力拿回了他的身体,把自己身体内的救命蛊分了一半给他,可是她却虚弱了很多。
眨眼三十年,韩秀雅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再醒来,或许只能等白龙真正死了,变成灵魂他们才会在一起,不过若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介意,也不会想要复活,她该做的都做了,责任已经完成,她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救了白龙后,无法离开自己身体半步的韩秀雅看着白龙出去复仇,是该复仇的,但却不应该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死去的师傅。可这话她说了却无人能听见。师傅是她心底的痛,她以为替贵妃死,皇上能放过师傅他们,结果她还是太天真。
有一天,独自飘荡在山洞里的韩秀雅,听到了族人的声音,那个曾经抱着她说话的老者对她说,时机到了,让她回到身体里。一开始她并不愿意,白龙附身的猫身大限将至,她不要在过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生活。老者告诉他,白龙的身体里有一半的救命蛊,等猫身大限到了,他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这是先祖们送给韩秀雅的最后的礼物。
于是韩秀雅醒了,在适应了许久之后,终于能自如的活动了,而且脸上的痕迹已经消退,她的天赋,或者说他们一族的天赋都消失了,封印自然也就消失了。
山洞外,韩秀雅抱着黑猫白龙坐在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他的皮毛,白龙窝在她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闭紧的眼睛有泪从眼角溢出。
三十年的等待,白龙终于等到了奇迹,他深爱的女人复活醒来了…重新感受到她的心跳和呼吸,白龙满腔的激动和对上苍的感恩无以言表。
“师兄说过的话还作数吗?”安静了许久,韩秀雅把黑猫举到面前问。
“什么话?”被架着双肋举起来,白龙也不挣扎,四肢软哒哒的垂着,尾巴一扫一扫的。
“说我醒来就成亲的话,还作数吗?”韩秀雅笑开“我可是都听到了,师兄莫不是想反悔?”
没料到自己说的话都被听到了,白龙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是猫,又是大限将至,眼睛不由得避开韩秀雅的双眼,无奈的说“我现在是猫。”
“那又如何?不管师兄是人是猫亦或是别的,我都不在乎。师兄说过的,会陪伴我一世,不离左右的。”
“可我是猫,一只快要死了的猫…”
沉睡三十年,韩秀雅的身体一直停在了十七岁,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鲜活,脸上也没了以往那些难看的痕迹,白龙退却了,忽然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心里的悲凉在翻涌,他和她似乎总是会错过。
凑过去蹭了蹭黑猫的鼻子,韩秀雅在它毛乎乎的头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师兄真傻,这三十年,我不过一个死人,你都能不介意的陪伴,如今我重活于世,师兄却不愿了。”
“你没有死!你只是睡着了,不一样的。”不爱听韩秀雅说自己是死人,白龙大声的反驳,在他的心里,她从来都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死去了。
“所以,师兄也会醒来的。”
“会吗?”
“会的!所以师兄的话还作数吗?”把黑猫放到膝盖上,韩秀雅再问他一次。
黑猫定定的看着韩秀雅,幽幽的说“作数的,只要我能醒来,我们就成亲!”
银铃一样的笑声从韩秀雅的嘴里发出,低下头埋猫黑猫柔软的腹部里蹭着,含含糊糊的说“那师兄说过的,以后的早饭都是你来做,我可以睡懒觉的话,也要作数哦~”
“嗯。”爪子搭到韩秀雅的头上,黑猫白龙要不是有猫毛的遮掩,脸上一定是红通通的,微微的撇开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有着些许窘迫,师妹这样,他实在是害羞,可是又不忍推开她。
三个月只在弹指瞬间,这三个月里,黑猫白龙和韩秀雅日夜作伴,每一天都美好得让他心醉,可是他知道,他真的撑不下去了。他想陪着韩秀雅去看一看这山中美景,可也只能是想,大概是心愿已了,他现在走几步就累得不行,总要依靠韩秀雅抱着。
白龙对自己还能回到身体并不抱希望,但看着韩秀雅似乎坚信不疑的样子,他也不戳破这虚幻的期盼,每天若无其事的和她一块描述将来的生活。但白龙也坚信,即便自己死了,也一定会用灵魂陪伴她走完以后的人生,哪怕无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要看着韩秀雅嫁人,看着她生儿育女。只要能陪着她,看着他,哪怕心如刀割他不在乎。
窝在韩秀雅的怀里,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黑猫的声音逐渐的变小,努力睁大的眼睛也逐渐无力的闭合,直至再无声息,心跳也停止。
韩秀雅轻拍着黑猫的身体,哼着悠然绵长的曲调,这是一首送别曲,她送的不是白龙,而是真正的黑猫。她感激黑猫当时的存在,让白龙能附身多活三十年等到转机。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活蹦乱跳的的黑猫踩着阳光蹦蹦哒哒的离开,身影在消失前,回头对她喵喵的叫了两声。
“谢谢你,再见~”
轻声的对虚幻的身影告别,看着黑猫再不见踪影,韩秀雅走到山洞边早已挖好的墓坑,把黑猫开始僵硬的身体放进去。
葬好了黑猫竖起了木头做的墓碑,韩秀雅看着小小的新坟好一会,才回到山洞里。
从银丝茧里扒出来的白龙身体现在已经开始有了心跳和呼吸。
韩秀雅看着白龙,摸了摸他的脸颊,忽然很想知道,等他醒来之后,再记起以为自己会死,让她忘了他去嫁人生子的话,会不会气到脸黑。白龙可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当他是黑猫的时候,韩秀雅帮他原本的身体清洁擦拭都会吃醋,这种心眼不比针尖大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七天后,白龙醒了。
从黑暗中醒来再看见熟悉的山洞,白龙一时有些恍惚,他真不敢相信奇迹还会再发生在他身上。手脚无力的坐起来,当了三十年的猫,一时有些不习惯人身了。可在看见拿着野果从山洞外走进来的韩秀雅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踉跄的跑到韩秀雅身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她抱到怀里。
“我醒过来了,我不会再错过你了~”回首这三十年,仿佛一场永远也做不完的噩梦。三十年后,噩梦终于做完了,白龙感激上天,感激所有怜悯于他的神佛,让他和韩秀雅能重来一次,能相伴走完未来的人生。
彻底恢复了之后,白龙领着韩秀雅去找了丹龙,他出家了,成为了得到高僧。容貌已然有了岁月痕迹的丹龙看着依旧年轻的妹妹和白龙,心中的结终于是放下了。
丹龙替白龙和韩秀雅主持了婚礼,观礼人请来了白乐天和空海,所有人都很高兴。
和韩秀雅跪拜了天地,跪拜了师傅的灵位,白龙满脸泪痕的扶着韩秀雅起身,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夫妻了,即便是生死之隔也不能再把他们再次分离。
新房里,白龙掀起了韩秀雅的盖头,看着她脸上娇羞的神情,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如宣誓一般的对她说“从今往后,你生,我生。你死,我亦追随…”
宝烛烟光吐,琼筵香气和;乘龙欣喜溢,种玉福禄多。明月窥帘幕,娇花散薛萝;枕帏看未足,着意画双峨。
后来,韩秀雅把白龙带回到了海岛上,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海岛。白龙做到了自己的誓言,韩秀雅生,他生。韩秀雅死,他亦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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