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妖猫传》白龙

    密封的墓穴被打开了,轰隆的声响惊到了被皇上做戏做全套留在墓穴里的黑猫。狼狈的白龙和丹龙互相搀扶着走进来。这一段时间他们并不好过,师傅不在了,他们一路被追杀东躲西藏,如同丧家之犬。因缘巧合之下,他们滚下了山崖,追兵以为他们死了,回去复命,他们才得以苟延残喘的活下来。

    这一路白龙没有在笑过,所有的事他都知道了,包括韩秀雅是想保住他们才自我牺牲,包括所谓的尸解大法其实就是骗人的。

    看着最里面的笨重棺椁,白龙忽然不敢走过去了。他太蠢,太笨,太愚钝,明明喜欢韩秀雅却拘泥于外貌,他明明不想韩秀雅嫁给别人,明明不愿她有朝一日对着不是他的人展露小女儿的娇俏,为什么要像榆木疙瘩一样死活不开窍,不去深想心底的不愿意是为什么。

    红颜枯骨。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只是白龙明白得太晚了,他尽说天下皆俗人,可他却是俗中之俗,追逐着虚幻的美景忘却了真实的才最精彩。

    和丹龙合力推开了笨重的棺盖,在见到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安然躺在里面的韩秀雅时,眼泪如出闸之水奔泻而出。

    颤抖着手把韩秀雅从棺中抱出,紧紧的搂到怀里,白龙呜咽出声。可他的眼泪,他的哭声并没有韩秀雅的半点回应。

    人,就是这么的愚蠢和不可救药。曾经拥有的时候总是无视或者不懂珍惜,等到失去了再也无法拥有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多么的不能失去曾经拥有的。

    离开了墓室,白龙带着韩秀雅来到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山洞里,远离的人烟,每日还能看着日升月落。赶跑了说韩秀雅已经死了,应该入土为安的丹龙,白龙每天仔细的替恍若睡着了的韩秀雅梳洗打扮。

    甚至还买来了凤冠霞帔替韩秀雅换上,幻想着有一天韩秀雅能够醒来,然后他会娶她,成为他的夫,从此过着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白龙知道他很清醒,但也知道,他在清醒的同时也疯了…

    用温热的水沾湿了帕子小心的替韩秀雅擦拭着脸,白龙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双目紧闭的脸,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柔情缱绻的说“以前,你总是天刚微凉,就起床做早饭,一做就是十年,很累了吧?所以现在才会一直睡懒觉,要把以前缺的觉都补回来。”

    “那你睡吧,好好睡,睡够了再起来…可是不要太久好吗?以后的早饭我来做,不会让你再累着的,只是我的手艺不好,晚饭还得你来做。我想吃你做的饭了,随便你做点什么,哪怕你再摘多多的竹心回来泡茶,那也是世间最好喝的。”

    有眼泪滴落到韩秀雅的脸上,白龙慌忙的伸手去擦,擦着擦着慢慢的抚上她脸上的痕迹,一下一下的摸着,低下头慢慢的亲到痕迹上,眼泪奔泻而出。

    “我是不是很蠢?蠢到无可救药却还自认聪明。我早已心悦你,早已对你生情,可偏偏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只把你当妹妹,以为我会介意你脸上的痕迹,可我明明不介意…我怎么就这么蠢,为什么不早点醒悟过来…”

    侧躺到韩秀雅身边,把头搁到她的肩窝上,白龙抱着她呜咽出声。一场长安之行,他们师徒几人不但没有名闻天下,反倒是尝尽了生离死别。

    “帝皇无情,你怎么那么傻。你自愿代替贵妃,皇帝一样没有放过我们。师傅死了,你也睡着了。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山中的生活清苦,洞中除了白龙只有那只跟着他们的黑猫一只活物。白龙除了每日替韩秀雅梳洗,活动手脚,絮絮叨叨的说着过往的事,偶尔也会打些猎物下山换取银钱采买写物品粮食。

    一场大雪过后,白龙用温热的水替韩秀雅净面,顺便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场雪有多大。拿开帕子的时候,白龙忽然发现韩秀雅脸上的皮褪淡了,连脸上的肤色也不再是白惨惨的,仔细的看了很久,他的心情激荡了起来。

    不是错觉,韩秀雅脸上确实是回复了一丝丝的血色,脸上的皮褪也真的是淡了。

    “你是听到我的话了对吗?你是真的会醒过来对吗?”握住韩秀雅的手贴到脸颊上,白龙激动得难以言喻。三年了,他虽然还抱着希冀,其实心底已经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可依旧不肯放弃那个万一。但没想到,这世界上或许真的会有奇迹。

    “不管多久,只要你肯醒过来,我都会等下去的。到时候,我们成亲好吗?只是真的不要睡太久了,我怕等你醒来,我已经老了,该你嫌弃我了…”可是哪怕是被嫌弃,白龙依旧想她醒过来。

    日复一日年复年,在时间走到第五个年头的时候,白龙在一次下山采买的时候,与人起了冲突,虽然全身而退,白龙却中了蛊毒。不愿意就这么死去,不愿意就这么离开或许会醒来的韩秀雅,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蛊毒发作的白龙附身到了黑猫的身上。

    附身成功的白龙看着躺在地上被蛊毒弄得面目全非的身体,没有犹豫的就想把身体随着瀑布扔下悬崖。他不想韩秀雅看见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就在身体即将随着瀑布掉落下悬崖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拉力把身体扯回了山洞。

    白龙追了上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体被放到了韩秀雅身边,和她并排的躺着。有银光从韩秀雅的身体里发出,牢牢的缠上白龙的身体,好一会,被蛊毒侵蚀得恐怖无比的身体就被一层又一层的银丝包了起来,裹成了一个茧子。而韩秀雅的手脚上也裹上了一层薄薄的丝茧。

    白龙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心却剧烈的跳了起来。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肯定,韩秀雅还活着,她还会醒来,她哪怕没了意识也没有忘记他,她在救他。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掉出,白龙团团的窝在韩秀雅的心口上,尽管依旧没有心跳,他却无比的安心。

    人,可以刚硬也可以脆弱不堪。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当时间又过了二十五年之后,白龙看着早在几年前就气色已然如活人无异,却始终没有心跳呼吸也不曾醒来的韩秀雅,终于无法在压抑内心的恨。

    白龙附身猫身已经快走到了大限,可他等的人依旧没有醒来,他恐惧、绝望,每日如同困兽一般。不愿意伤害到依旧沉睡的韩秀雅,白龙决定报复,他要去向那些害了韩秀雅的人进行报复,他要他们通通都生不如死!

    毛乎乎的脸蹭了蹭韩秀雅的脸颊,白龙喃喃的对她说“我要出去一趟,你等我。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即便再没有躯体,只剩下灵魂,我也不会和你分开,会永永远远的陪着你。”

    三十年后的长安依旧繁华无比,没了李白有白居易,没了杨贵妃却还有别的贵妃,皇上依旧是皇上,似乎一切和三十年前并无不同。

    白龙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叫白乐天的起居舍人,他在写关于皇上和杨贵妃的故事,叫长恨歌。可能是投入了太多,可能是对三十年前的盛景太过憧憬,白乐天爱上了活在盛景活在万千宠爱中的杨贵妃,爱上了他想象中的人。

    白龙站在阴影里看着白乐天为了笔下的人癫狂,为了想象中的人痴迷,看着他为杨贵妃堆砌了一切华丽辞藻仍觉不够…白龙想笑,白乐天臆想出来的皇上和杨贵妃的爱情是假的,洁白无瑕的杨贵妃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忽然来了兴趣,他要让白乐天知道真正的故事,他想看白乐天幻想破灭的样子,就当是在复仇的过程中,找个乐子吧。

    作为起居舍人的白乐天在目睹了皇上驾崩那诡异一幕之后,就和从东瀛过来的高僧空海,一块不由自主的被牵扯进了三十年前的故事里,一个关于皇帝的爱情,马嵬驿贵妃之死的旧事。

    随着一件一件古怪的事情发生,随着妖猫不断的作祟中,白乐天和空海根据有限的线索,根据起居注根据史记一点一点的摸到了当年的真相,也终于和白龙来了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看着白乐天以为杨贵妃在马嵬驿中被活埋,眼眶都红了,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白龙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疯狂而痛苦又带着看了一场好戏的快意。

    “你笑什么?”看着笑到快打跌的黑猫,白乐天和空海感到莫名。

    白龙突兀的停止了笑声,目光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阴森渗人的看着他们,悠悠的说“笑你们傻~~你们就和阿部仲麻吕一样,都是一个自认为爱,其实只是一个俗人,只爱皮相的傻子!”

    面对白乐天和空海的疑惑,白龙抻了个懒腰,跳到一边的大石上,揣着个农民揣舒舒服服的趴下继续说“一开始的故事是假的,你们所推测的故事也是假的,就和幻术一样,真真假假~”

    “你的意思是,杨贵妃没有死?!”白乐天想到了一个可能。

    “…当然没有死,死掉了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傻乎乎的以为,她替了杨贵妃,就能换回牵挂之人平安的傻女孩。她高估了帝皇的心狠,高估了帝皇对杨贵妃的爱,高估了杨贵妃的宠爱。”冷冷的掀了掀嘴角,白龙的语气中带着对皇上和杨贵妃的嘲讽,带着对韩秀雅这个傻姑娘的思念和痛苦,带着对过往的悔恨。

    顶着一副普通样貌变成宫女的杨玉环,虽然最后还是承了帝宠被封了婕妤,可是她忘了自己不再是冠绝后宫的杨贵妃,不再是权倾后宫的贵妃,她行事一如往常的肆意,惹来了无数的嫉恨和针对。

    在皇上眼里杨玉环虽然还是杨玉环,可她就像一根刺,一根咽不下也吐不出的刺,时时刻刻的提醒着皇上,因为她,安禄山作乱,他被迫离开皇宫。因为她,马嵬驿中金吾卫兵变,把一个帝王的面子和里子都扯了下来,他从未觉得如此无能为力过,他是天下之主,却一再的被臣下逼迫,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哪怕作为天下之主,他也不是神,不能掌控一切!

    皇上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一再的听到杨玉环乃红颜祸水祸国妖妃的话,听得多了,皇上自己也就那么认为了。他是皇上是不可能有错的,一切的错只因为他人的迷惑干扰。所以,尽管杨玉环还在,他却当她已经死在了马嵬驿。

    如果杨玉环真的死在了马嵬驿,那么皇上或许还会爱她,因为她死在了最美好的时候,留给了他一个深刻的印象,会牢牢的记住那种护不住的感觉,可杨玉环没有。死的是别人,她还活着。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杨玉环缺少了帝王的宠爱,逐渐失却的娇艳的颜色,加之一再的被打压,整个人犹如缺水的娇花逐渐打蔫。从来女人都不缺嫉妒之心,在杨玉环独宠的时候,她把皇上当成丈夫,当成最爱的人,她从未把目光分给那些被冷落的宫妃。当独宠不再,宠爱也不再的时候,她看打了无数鲜嫩的女孩前仆后继的出现,代替了她陪伴在皇上身边,嫉妒开始蔓延,她学会了争斗,学会了用心机手段去夺宠。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杨玉环的举动打破了在皇上心中对她美好的印象,打破了最后一丝情愫,让皇上真的觉得她就是一个红颜祸水,祸国妖姬,对她越发疏离冷淡,能不见就不见。杨玉环依旧爱着皇上,皇上越是冷淡,她就越是用尽方法想要重新获得宠爱和专注的目光。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杨玉环被打入了冷宫,虽不死也和死差不多了。人也终于在无情的事实中清醒。终于明白了,帝王不缺爱,他不会真的爱谁,他爱的只有自己。

    在荒凉的冷宫中,白乐天和空海见到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杨玉环,没了容貌的加持,她如普通的老妪,时常独自坐在角落里喃喃。

    白龙甩着尾巴看着呐呐自语的杨玉环,他现在是猫,还是黑猫。黑猫自来在传说中就有神异之处,所以他能看到杨玉环真实的容颜,她真正的容貌其实并不比幻术变换出来的好多少,后宫的女人依靠帝王的宠爱而活,没了宠爱,哪怕你真是天仙也只能枯萎失去一切颜色。

    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白龙终于是懂了,即便是容貌普通的人,只爱她宠她,再普通也能娇艳如花。若是不爱,哪怕艳绝天下也不过一具红粉骷髅,死后也是白骨一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该报复的都报复了,该死的也死了,没有杀杨玉环不是因为曾经的痴迷,而是为了韩秀雅。她是替杨玉环死的,白龙要杨玉环好好的活着,活在过往的辉煌里,活在悔恨里,死了韩秀雅的替死就没有意义了。

    “喵~”抻个懒腰,白龙抖了抖身体,跳上墙头,回头再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宫,跃下墙头马不停蹄的往山上跑。他出来得够久了,得回去陪着韩秀雅了,不然她会生气的。

    山洞前的石台上,披散着如墨长发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孩背对着山洞,眺望着眼前的景色,阳光很好,偶有清风徐徐,有彩虹高挂。

    白龙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身影,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就怕眼前的是幻觉…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女孩缓缓回过头,白龙看着她娇美的面容,身体开始发抖。

    撩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韩秀雅清凌凌的眼睛看着黑色的猫,红唇微微勾起,清脆的声音响起“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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