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的外面有贵妃的人把守, 但里面早被苏丞暗中换掉。出了密道, 苏丞由人带着入了卧房。
推门进去,里面烧着炭炉, 暖融融的, 一应设施看似简单, 却又颇为用心,全都用最舒适的。由此来看, 贾贵妃对于圣上倒还是上心的。
站在屋里环顾四周, 廖启在内室门口停下来,侧目看他:“进去呀?”
苏丞瞥了眼内室的方向,缓缓步入。
里面太史令方麟在守着,看见苏丞进来匆忙便下跪行礼:“殿下, 老臣眼拙,竟不知平南侯府里头藏着遗珠, 若非洵儿相告……”
苏丞看着他,神色平淡:“你先出去。”
方麟应声退下, 苏丞才缓缓走至龙榻前。
玄色绣着金色莽纹的帐幔拉开, 里面躺着的是位两鬓清霜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此时虽然全无知觉,却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气度, 眉眼间还跟苏丞有着些许相似。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 仿若断了气息。
苏丞默默凝视许久, 转而看向廖启:“他真的活着?”
“自然是活着的,有心跳有脉搏,不信你手放他鼻子下面,有气的。”
苏丞再次将目光投在他身上,抿着唇,却不言语。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幻想过无数种他的样子,却没想到两人会是以这样的形式遇见。没有欢喜,没有激动,他看着他时竟觉得像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不对,是杀母仇人。
他始终想不明白,当初以爱为名将母后娶进门的男人,后来又是如何变了心肠,将她活活烧死的。
这些年他就这么躺在这儿,躲避着外面的一切,却让旁人承受着痛苦,他这个帝王……做的可真好啊!
“喂,好歹说上两句话啊,这么看着陛下,他也不知道你这个儿子的存在不是?”廖启看他始终不言不语,终于急了,“你说两句话陛下可能真听得到,你还想不想让他醒过来了?”
苏丞目露寒光,眸色阴鸷,有杀机一闪而过。如果可以,他自然是愿意他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方对得起母后在天之灵。
看他真不说话,廖启只好代劳了,走过去趴在榻上的男人跟前轻道:“陛下,莫怪草民无礼,有件事想必没人告诉过您,那就让草民代劳吧。当年秦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并没有死,如今长大成人,就站在你身边呢。贾氏一族在朝中横行霸道多年,您得起来主持公道……苏丞!”
看见苏丞突然出去,廖启也顾不得跟老皇帝说话,急忙奔了出去。
追到后院,廖启气喘吁吁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白来这一遭?是你说最好让他除夕宴之前醒过来的,我出主意了你又不照做,那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苏丞回头,眸子里带着血丝,里面蕴含着怒火:“我该怎么照做,在他床前做个孝顺儿子,叫他父亲吗?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
廖启有些讪讪,老皇帝害死了秦皇后,如今让他认爹还真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吗,如果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廖启忽而眼前一亮:“对了,或许有一个人的帮忙,也能把陛下唤醒。”
苏丞也想到了,问道:“你说皇祖母?”
廖启点头:“太后一定不知道这些年陛下不是在炼丹,而是昏迷吧,她若知道必然伤心,我用药施针,再加上太后在床前哭一哭,或许有用。”
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太后如今被苏丞让人安置在了寺里,如此一来……
苏丞思索片刻,抬头道:“我让人把他带去寺里,至于这里,你用易容术找个人顶替着。”
廖启的易容术可以假乱真,当初忍冬以觅薇的身份去清风苑,那就多亏了他。这个对廖启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他比较发愁贵妃那边:“如果贵妃和太子对皇帝下手怎么办?”苏丞的身份一旦暴露,她们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那就更得弄个假的了,到时候这边我来安排,你不必管。”苏丞说罢,弯腰下了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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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都督府,苏丞直接便去了苏瑜的韶华居,方才得知她自一个时辰前出了门,至今还没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阖府上下点起了灯火,苏丞站在韶华居的庭院内,影子被拉得很长。
“姑娘去了何处,你可知道?”他问蝉衣。
蝉衣小声回着话:“好像是往平南侯府去了,忍冬陪着的。”
有忍冬在,苏丞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但去了平南侯府这么久还不回来,明显是不正常的。她必然是找大伯父问情况了,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有家不回,到底会想些什么。
苏丞自认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事到如今,他却突然看不懂了。
他倒宁愿她跑回来跟他吵,跟他闹,怎么都好过如今这般,躲着他,避着他。
苏丞看向青枫:“你不是派了隐卫保护三姑娘,有办法跟他们传消息吗?”他现在只想知道她身在何处。
青枫道:“属下发信号给她们,如若看到,想来会回来禀报的。”
青枫离去后,苏丞遣退了蝉衣,独自一人在韶华居的院中站着。冬日的寒风清冷刺骨,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只目光定定看着卧房的灯火,目光朦胧而深邃,让人看不真切。
这么晚了不回来,她会选择去何处?苏丞攥紧了拳头,心上是浓浓的牵挂。
他莫名又想到了孟良卿的话,那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预言。
那日弄弄说在庵里遇见孟良卿,孟良卿跟她提及瑶台之事,他为此特地见了孟良卿,寻问缘由。孟良卿说了许多所谓前世的话,若是旁的他大可当作闲言,可关乎到弄弄的安危,哪怕是假的他也必须十分在意。
弄弄说梦到一个姑娘在瑶台葬身火海,孟良卿说那个人就是弄弄自己,听起来是很玄妙,像是无稽之谈,但他的心还是抽搐了一下。
这些年他费尽心思的科举入仕,集结势力,无非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能为母报仇。可他做的这一切,除了报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想一辈子当她哥哥,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她会是他的妻。
或许她从来不知道,比起朝堂上的阻碍荆棘,甚至功亏一篑,他更怕的,是她有一天突然离开。
夜越来越深沉,风似乎也越来越疯狂了,吹得他整个人近乎麻木。他依然笔直地站在那儿,患得患失的感觉越发强烈,孟良卿的话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现,苏丞突然慌了。
“阑风!”他突然高呼一声,阑风鬼魅般出现,单膝行礼,“主子。”
苏丞淡声问:“苏琬那边,有动静了吗?”
“目前没有。”
“继续盯着,若有异动片刻不得耽搁。”不管是否如孟良卿所说,瑶台的事跟苏琬有关,此刻他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何况那丫头的去向至今不明,他更不能懈怠。
阑风应声而去,苏丞又等了会儿,仍不见青枫回来,他有些等不及了,打算自己策马出去寻人。
匆匆及至大门口,才见青枫从外面赶回来:“公子,有消息了,在梅庄。”
梅庄?她一个人去那儿做什么?苏丞眉心稍拧,策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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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庄因为有好大一片梅林需要打理,平日里养了不少仆人,住处设施一应有人每日打扫,故而苏瑜过去后当晚厨娘便做了一桌子好菜。
方洵是送她过来的,因为看她情绪低落,便一直没走,此时又到了晚膳的时辰,苏瑜便留了他在梅庄用膳。
膳桌前,两人围桌而坐,苏瑜情绪欠佳,食欲也不怎么好,低头扒着碗里的饭粒,却一口也没见吃进嘴里。
方洵问过她一次,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方洵索性便没再问,只是一直陪着她,看她没有食欲,他也便坐在那儿没吃。
屋子里十分安静,下人们在远处候着,忍冬则是站在苏瑜后面,没有一个人出声。
观察她良久之后,方洵突然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知道你三哥的身份了?”
苏瑜低头搅着米饭的动作微微一滞,缓缓抬头:“原来你也知道。”随后突然笑了,“也对,齐国六皇子,自然有你的办法知道。”
就她自己傻,最后一个才知道。
方洵想了想:“看来你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一个人躲在这儿。”
苏瑜没说话,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没了依仗,心里孤孤单单的,惶恐不安。她知道三哥喜欢她,可是她不想要那样的喜欢,也不要接受那样的喜欢。
方洵搁下筷子:“不舒服就去睡觉吧,睡一觉明天或许会好很多。”又顿了顿,“如果睡不着,可以喝点酒,有时候酒算得上是个好东西。”
他说着让人去拿酒,门口候着的下人看了看忍冬的脸色,这才应着下去,很快拿了热酒来。
苏瑜狐疑地看着方洵:“都说酒能解忧,是不是真的?”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方洵笑着为她斟了酒。
苏瑜捏起来喝了一口,涩涩的,却比不上心里的苦,她又连着喝了几杯。
苏瑜以前不喝酒,自然不胜酒力,连着五杯下去面颊涨的红润,目光也跟着飘浮起来,晕乎乎往一边倒。
忍冬在她后面扶住她,心疼道:“姑娘醉了,奴婢扶您去休息。”
苏瑜左右看了看,不清不楚道:“方,方洵还在呢,他还没吃饭……”
方洵起身冲她拱手:“苏姑娘早些休息吧,不必管我,时候不早,方某就先告辞了。”
忍冬对方洵颔首施礼,搀扶苏瑜起身回房了。
方洵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庄子的人看见他对他行礼,他温润点头,又吩咐道:“你们姑娘醉了,备些热水,免得她夜里口渴。”随后负手翩然而去。
不料却在庄子门口,遇见了匆匆赶来的苏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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