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春给穆琼送女人送房子, 也是为了能交好穆琼, 现在穆琼不要, 他自然不会强求, 还夸奖了穆琼一番, 又道:“我那干女儿没福气陪着穆先生, 但那房子是还是不错的,改日我就将房契给穆先生送去。”
穆琼推辞:“江先生,我只是给你提了个醒而已,无功不受禄。”
江新春笑道:“你虽然只是提了个醒,却救了我的命,我肯定是要感谢你的。”
江新春很坚持, 穆琼推辞不过,想了想到底还是收了。
江新春是真心送的, 他坚持不收,说不定反而让江新春不高兴。而跟这样一个人搭上关系, 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有益无害的。
此时政府方面的高官, 一个个都对江新春笑脸相迎的。
江新春一开始说的, 是改日把房契送给穆琼, 可事实上, 穆琼刚应下, 他拍了拍手, 就让人把房契拿来给穆琼了,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
穆琼收下了, 然后就发现这房子的位置极为不错,还是西式的小洋房,虽说不大,但至少值几万银元。
他之前还想着要攒钱和傅蕴安一起买房子,没想到一转眼,房子就到了手上了。
穆琼也没矫情:“江先生,多谢。”
“穆先生和时下的那些文人,真是大不一样。”江新春道。他认识很多文人,穆琼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但有些地方,反倒更通透。
不说别的,就说他送东西……有些人一边收他的东西,一边摆出一副看不上的清高样儿,就挺讨人厌的。
两人谈完,江新春打了个哈欠,他身边的人,立刻就递上放着鸦片的烟枪。
他鸦片瘾犯了。
穆琼适时地告退了。
从江新春这里离开,穆琼直接去了傅蕴安那里,打算把房契给傅蕴安拿着,两人再一起去看看那房子。
穆琼去的时候满怀期待,结果,傅蕴安竟然不在医院里。
“穆先生,上海附近发生了瘟疫,傅医生去那边了。”孙大林在医院这边待着,看到穆琼就道。
“他怎么发生瘟疫的地方了?”穆琼心里一跳,有些着急。瘟疫这样的东西有多可怕,他是很清楚的,发生瘟疫之后,傅蕴安竟然过去了?
“穆先生放心,这次的瘟疫是猩红热,染病的大多是孩子,傅先生不会有事的。”孙大林道。
穆琼之前写《求医》的时候,特地问过傅蕴安一些医学方面的事情,后来写《传染》前,更是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些瘟疫方面的事情。
虽然那些瘟疫方面的知识,他基本没写在《传染》里,但对瘟疫,他是有所了解的,也知道这时候瘟疫的种类很多。
在此时,所有的传染病,统一被叫做瘟疫,其中就有痢疾、伤寒、白喉、猩红热等。
而这些,基本都是细菌引起的。
在这个时代,因为人们在生活饮食方面做不到干净卫生的缘故,特别容易爆发细菌性的传染病,又因为此时的普通百姓大多生活艰苦营养不良,这些传染病还很容易致人死亡。
而这些病里,白喉和猩红热,都是可以用青霉素治疗的。
虽说西林的存在,现在还被霍英死死地捂着没让人知道,但穆琼知道这种药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了,这会儿听说遇到的瘟疫其实是猩红热,他心里一松。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点担心。
患猩红热的大多是孩子,但成年人也可能会传染上,傅蕴安要是不慎染病就糟了……“发生瘟疫的地方是哪里?”
孙大林是知道穆琼和自家三少的关系的:“穆先生,傅医生交代了,让你不要过去,你毕竟不是学医的……”
“我不去接触病人,就在附近看看。”穆琼道。
孙大林想了想,便跟穆琼说了地址,又道:“穆先生要过去的话,我送你吧。”
穆琼点了点头,又跟孙大林要口罩。
这时候的医生,一般是不用口罩的。
一直到了1八97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才有人提出可以用纱巾捂住口鼻来抵御细菌,而当时,大家是直接往脸上捂一块纱巾的。
到如此,口罩在国外已经有人使用了,但用的人并不多,在国内,之前压根就是没有人用的。
但最近,上海这边这边流行用口罩,霍二少甚至开了一家工厂,专门生产口罩。
而这跟穆琼写的小说《传染》有关。
这本小说里,几乎人人戴口罩,医生更是口罩手套一起上。
在这本小说风靡上海的同时,口罩这东西,也风靡了上海。
傅蕴安医院里的医生不见得都戴口罩给人看病,但至少每个人身边,都是带了口罩的。
穆琼要口罩,孙大林很快就去拿了两个,然后给了穆琼一个。
他们叫了两辆黄包车,来到目的地之后,就下了车,戴上口罩往前走去。
猩红热这种病,基本都是通过飞沫传染的,戴上口罩能好很多。
爆发瘟疫的地方,是上海周边的一个可以称之为棚户区的地方,这里住的,绝大多数都是浙江人。
浙江多山,一直以来都地少人多,很多人就会离开自己住地出来找出路。
浙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展出来的,不过绝大多数人,是没有本钱做商人的,他们出来了,只能打工。
这些人随便搭几个棚子当做住处,喝水洗马桶在一条河里……其实他们中间,每年都会爆发几次传染病,只是这次比较严重而已。
有时候染病的人不多,死了就死了,都不会有医生过来。
这地儿不是租界,甚至不在上海县城的范围里。而这里生活的人,可以说是上海最底层的了,其中很多人,甚至是连工作都没有。
穆琼走过去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特别脏,路边散落着垃圾和人类的粪便。
“穆先生,我们在外面等吧。”孙大林道。
“还是进去看看比较好。”穆琼道,直接往前走去。
他也是怕染病的,但傅蕴安在里面……而且这次的病是猩红热,总归没那么可怕。
虽然爆发了瘟疫,但棚户区的百姓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一个个神情麻木。
人们在连饭都不一定能吃饱的情况下,是不会在乎是不是得病的。
这里路很少,穆琼很快就顺着道路来到了一个破庙里。
这里聚集着很多人,有病人,有警察,也有医生。
过来的医生有西医也有中医,大约有十多个,再加上他们身后跟着的人,加起来足有二三十个人,而这些人这会儿,正在熬中药给病人们吃。
他们所有人,都是戴了口罩的,看得出来《传染》这部小说,影响了很多人。
“《传染》里说了,预防瘟疫最要紧的,就是要消毒,保证卫生,而对已经患病的人,应该给他们吃有营养的流质食物……”有人正在说着,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这些都是要钱的。”
“邵医生,政府那边不拨钱。”有人道。
先前说话的人,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
穆琼进去之后,就听到了这话,同时他目光一扫,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傅蕴安。
虽然戴着口罩,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傅蕴安来……穆琼朝着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傅蕴安笑了笑,笑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戴了口罩,傅蕴安怕是看不到。
那些人都看过来了……穆琼道:“我捐一百大洋吧,给得病的人买些吃食。”
穆琼算不得太大方的人,至少他一直都是做不到舍己为人的,但最近他得了意外之财,也就不介意花一些了。
这些病人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他拿出一百个银元,应该能让他们吃点好。
“你是?”那个邵医生问。
“他是穆琼,笔名楼玉宇。”傅蕴安介绍,又有点不赞同地看向穆琼。
“原来你就是写《求医》的楼玉宇先生!”邵医生有点激动地看着穆琼:“我很喜欢你的书!”
“《求医》真的是一本好书。”
“那姓崔的一直惦记着要废除国医,据说上回他提的时候,别人就给了他一本《求医》,问他废除国医之后,想让人去何处求医……他哑口无言。”
“楼玉宇先生,这里有很多病人,这病还容易传染,你一定要小心为上。”
……
这些医生对穆琼的态度都很好,也都很佩服穆琼。
这里发生了瘟疫,那些管着这边的百姓的官员,看都不愿意过来看一眼,结果穆琼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了……
“我会小心的。”穆琼道:“其实诸位应该更加小心。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并不和这些病人接触,诸位就不一样了。诸位能在这个时候过来为百姓治病,当真值得敬佩。”
穆琼说的是真心话,而他这样的话,让那些医生挺受用的。
众人寒暄了几句,就继续开始为百姓治病了。
这里的病人大多是孩子,但也有青少年和成年人,看到这些医生一个个查看他们的症状,穆琼从心里涌起一股崇敬来。
古往今来,每次瘟疫发生,总有一些医生为了治病救人不顾自己的安危……
穆琼拿出钱让孙大林去买了些吃食,煮给这里的病人吃,自己也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曾经跟着傅蕴安去义诊,这会儿倒也做得井井有条的。
“楼玉宇先生学过医?”有个医生好奇地问道。
“没有。”穆琼笑道:“不过我以前为了写《求医》,曾经跟着傅医生去义诊。”
“老张,你没看楼玉宇先生前不久写的《我的这两年》吗 ?里面写过这件事。”邵医生对那个问话的人道。
“你又不知道我不爱看东西……”那个张医生道。
众人一边聊着,一边安顿好了那些病人,然后没多久,就又有病人来了。
猩红热这病,基本都是突然间发热畏寒,然后就开始咽喉痛浑身不适,喉咙里更是会充血红肿出现斑点……正是因为这样,中医才会称之为烂喉痧。
而以上这些症状,是比较轻微的,严重的病人在发病后的第一二天,就会出现皮疹,从脖子到胸部开始充血发红并长出点状的充血性红疹,还没开始蔓延,甚至蔓延全身。
这种病,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得了也能马上治好,但在这个时代,是会要人命的。
穆琼看过那些病人的情况之后,心里就是一沉。
他知道霍英那里有青霉素,但他也知道,现在青霉素的价非常之高,霍英不见得愿意把青霉素拿出来给这些病人治病。
而且,他按理是不知道青霉素的存在的,甚至都不能跟霍英提这个。
穆琼在现代时看民国时期的文章,当时的有钱人,能对路边的饿殍视而不见,当时他挺不理解的,但如今也算是知道点原因了。
这时候,这样的情况太常见了。
甚至于,这些病人称得上运气好了——他们待着的地方是上海,这里的权贵最多不让病人进城进租界,却绝不会为了安全起见干脆把人全都杀了。
“烂喉痧这病,得了不一定没命,还算好的。”
“这些人大多能活下来。”
“多注意一点,应当不会传染开去。”
“最好找些人照顾病人……”
……
那些医生议论纷纷,而中间有人提出:“我听说那些洋人手上,有能治疗烂喉痧的药!”
“就算有又如何,这些人哪里用得起?”另一人道。
大家也就只能叹气。
众人忙了一下午,这些病人全都吃上了药,也都吃上了穆琼让人买回来做的食物。
大米熬上许久,熬出米油来,再放进去剁碎的青菜和鸡蛋,这样拿来给病人吃,也算是有营养了。
这些病人的嘴里基本都烂了,按理是会没有食欲的,但大概是这粥太香的缘故,所有人都坚持喝了粥。
忙完这一切,天快黑了,医生们便也要离开了。
穆琼和傅蕴安一起往外走,到了外面,穆琼就摘下了口罩:“蕴安,怎么突然发生瘟疫了?你怎么还自己过来了?你们医院那么多的医生……”
“猩红热在冬天多发。”傅蕴安也摘下了口罩:“至于我会过来……有人来医院找我,我就过来看看。”他也是惜命的,这次会过来,主要还是因为他知道西林的存在。
不过,一般来讲他是用不上西林的,他接触过很多得了猩红热的病人,但从未感染过。
穆琼伸手接过傅蕴安的口罩,打算和自己的口罩一起收起来——这年头物资紧缺,口罩这样的东西也就不可能用过就扔,都是煮过之后再利用的。
将两个口罩拿在手上,穆琼眉头一皱:“蕴安,你的口罩跟我的不一样。”
傅蕴安的口罩,比他手上的口罩要薄。
如今市面上的口罩,大多都是霍英的公司生产的,但这些口罩并不是都是一样,按照薄厚一共分为三种。
平安医院用的口罩一直都是最厚的,可现在傅蕴安摘下来的口罩……好像要薄一点?
这薄厚也就是少两层纱布的问题,不太容易区分,以至于傅蕴安之前并没有发现。现在听穆琼提起,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问题:“也许……我的口罩跟别人换错了?”
“这口罩比霍二少的工厂生产的中厚口罩要厚,比平安医院用的厚款口罩又要薄……”穆琼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宫斗的影视剧和小说,拿着傅蕴安的口罩就是一撕。
这口罩被撕开,中间竟然缝着一块泛黄的纱布。
穆琼脸色一变,傅蕴安捂住嘴,却是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傅蕴安确实是有点洁癖的,走在脏乱的地方无所谓,碰到脏乱的东西也没关系,左右可以换衣服可以洗澡,但自己的口罩里有这样的东西,却让他难以接受。
同时,他心里也是一沉。
他的口罩应该是被换掉了,而现在口罩里有这东西……这是有人要害他?
“你的口罩是什么时候被调换的,有印象吗?”穆琼握紧了拳头问。
他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傅蕴安去给那些病人治病,是想要救人,结果竟然有人趁此机会要害他!
傅蕴安……会不会有事?
“应该是中午。”傅蕴安道,脸色有点苍白。
他们是上午过去的,中午还一起吃了饭,他那时候将口罩摘下放在了口袋里,应该就是那时候被调换了。
他一向很小心,但这次病人很多,事情很多,非常忙,也就没有多想什么……
“我们去医院,看看这上面都有什么。”穆琼道。虽然已经有了青霉素,但并不是所有的病,青霉素都能治好的……穆琼现在只觉得身上发冷,心里又有一股强烈的怒气。
傅蕴安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抢过穆琼手上的两个口罩,将它们全都放进自己的口袋,还离穆琼远了点:“你别靠我太近。”他口罩的东西,很大概率就是一种传染病的病原,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传染,而穆琼一定不能传染上。
“你这时候还乱想什么!”穆琼一把拉住他,就大步往前走去。
同时,心里也飞快地分析起来。
这口罩做的精妙,肯定是提前做好的,也就是说调换傅蕴安的口罩这件事,恐怕是有人提前设计。
但瘟疫是刚刚爆发的,到了今天,政府方面才开始找医生去给病人治疗,那人又是如何肯定傅蕴安会去的?
他是早就知道瘟疫的存在了,还是……这场瘟疫都有问题?
穆琼突然就想到了这场瘟疫的类型是猩红热,正好是青霉素可以治疗的病症……
穆琼拉着傅蕴安走得很快,路上遇到一辆黄包车之后,就让傅蕴安坐上去,又给了黄包车车夫一个大洋:“我们有急事,去平安医院。”
大冬天的,出门的人少了,黄包车车夫的生意也差了,这会儿突然收到一个银元,那黄包车车夫喜出望外:“先生你快上车。”
这客人给了他一个银元……他便觉得应该是要拉两个人。
平安医院并不近,拉两个人过去是挺累的,确实应该多给点……当然了,一个大洋有点太多了。
“你拉他就行了。”穆琼道:“快点。”
“唉!”黄包车车夫应了一声,就拉起来,而穆琼直接跑起来。
穿着长袍是不适合跑步的,跑起来很不雅观,但这会儿,穆琼也顾不得太多了。
黄包车车夫没想到穆琼竟然打算自己跑,有些吃惊地看了穆琼一眼,发现穆琼竟然跑得很快之后,还不自觉地加快了自己的跑步速度。
这人一出手就是一个银元,一看就是个大少爷,他总不能连个大少爷都跑不过!
结果,车夫加快了速度,穆琼竟然也加快了速度。
跑到后来,跑惯了的车夫,都忍不住直喘气了,只能放慢速度,平稳前进。
而穆琼,则跟着他的速度跑。
发现口罩里机关之后,傅蕴安的心一直沉着,既恶心又有点怕。
他甚至不可避免地想,他要是死了会怎么样。
这事他想过很多次,这次再想,竟然有点舍不得。
不过,他很快就不想了。
看跑在车边,没了形象的穆琼,傅蕴安莫名地有点想笑。
他一点都不想死。
这么跑了大概四十分钟,才跑到平安医院。
黄包车车夫这一路下来累得够呛,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也就算了,到了地儿差点站不住。
穆琼也很累,满头大汗的,但他没空去管这些:“蕴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傅蕴安道,下了车大步往里走去。
而穆琼牢牢地跟在他的身后。
“医院里有实验室,里面的很多设备只有我会用,我去检测一下。”傅蕴安拿着那块布就往里走,又对穆琼道:“你洗个澡,在外面等我。”
他说完,就进了实验室,直接关了门。
穆琼却没有马上去洗澡。
他把医院里值班的医生叫来,让他在傅蕴安的实验室门口等着,又让人去找孙大林,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去洗澡。
傅蕴安的父母不在上海,傅怀安还小不顶事,就算通知了也没用……只能他看着点了。
穆琼在傅蕴安这里放了内衣,但并没有放外套,而他现在的外套在接触过很多病人之后已经不好再穿了……他干脆就找了一套傅蕴安的衣服来穿上。
他已经比傅蕴安高大一些了,不过这时候的长袍都宽松,冬天的更是做得大,他穿着倒也不会不合身。
穆琼洗完澡,就去了实验室门口等着,又让人去通知朱婉婉,说自己今天不回家了。
孙大林很快就来了,和另一个穆琼不认识的人一起进了实验室,穆琼倒是也想进去,可惜被人拦住了。
他也确实对实验一窍不通……穆琼没有坚持进去,只在门口来回踱步。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也就只有他的脚步声不停地响起,这一下下的,好似击打他的心上,让他更心慌了。
穆琼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可实际上傅蕴安在实验室里待了几个小时就出来了。
看到穆琼,他苦笑了一下:“我传染上猩红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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