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 穆琼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看一看放在床头的庄票。
薄薄的一张纸, 面额却非常之大。
一万大洋……这对现在的他来说, 绝对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了。
他光是看看 , 就觉得高兴。
穆琼之前一直惦记着等攒了钱, 要给傅蕴安买礼物,现在钱有了,要买什么礼物却没个头绪。
感觉能送的,已经全部送过了……
穆琼想了想,将庄票放在怀里下了楼。
楼下,朱婉婉刚刚买了早餐回来。
早餐是包子还有豆浆, 穆琼坐下,就吃起来。
“哥, 我想改名字。”穆昌玉对穆琼道:“我不想姓穆。”
听到穆昌玉这么说,穆琼就知道朱婉婉昨晚上多半已经跟她谈过了, 穆琼道:“好,你打算叫什么?我们可以一起改。”
穆琼虽然一直告诉别人自己叫穆琼, 但他现在户籍上的名字, 依旧是穆昌琼。穆昌玉改名字的时候, 他打算顺道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一改。
“哥, 我以后叫朱玉吧。”穆昌玉道。“昌”这个字, 是穆家的排行, 她不仅要改姓,这个字也不想要。
穆琼笑道:“那就叫朱玉, 朱玉珠玉,很好听的名字。”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珠玉一贯都是用来比喻美好的诗文和俊秀的人的。
穆昌玉的嘴角勾了起来,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我下午就去办。”穆琼道,然后将手上的包子塞进嘴里,去了隔壁。
前几天他天天去图书馆窝着,都有几天没送傅蕴安去医院了。
穆琼去隔壁的时候,傅蕴安正在吃早餐。
傅家的早餐照旧很精致,有荠菜猪肉馅的馄饨,有几个炒菜,不爱吃汤汤水水的馄饨的傅怀安面前,还放了满满一碗的蛋炒饭,散发出猪油的香味。
“你吃了吗?”傅蕴安问。
“已经吃过了,不过我想尝尝你的馄饨。”穆琼笑道。
傅蕴安轻咳了一声,而傅怀安立刻就对厨娘道:“穆老师要吃馄饨,你快去煮一碗。”
“不用了。”傅蕴安道:“拿个空碗,再拿个勺子过来就行了。”
傅怀安不明所以,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哥哥从自己的碗里分出两个馄饨给穆琼。
傅怀安道:“哥,你怎么把自己碗里的给穆老师吃?”这也太不讲究了!
“我吃不完。”傅蕴安道。
“那也不好给别人啊!”傅怀安皱眉,他怎么不知道他哥原来还是这样不拘小节的人?
傅怀安以为穆琼不会吃,结果穆琼竟然开开心心地把那两个馄饨吃了,还对傅蕴安道:“蕴安,我送你去医院吧。”
“好。”傅蕴安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傅蕴安包的黄包车,一路往医院走。
这两天天特别冷,坐在黄包车上迎着风吹,有种脸上被刀子割的感觉。
去年这么被风吹,穆琼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大约是日子越过越好的缘故,他开始想要汽车了……
在现代时,他看过一些书,里面有提到在民国,一两千银元便能买一辆车。但真的到了这里之后,他发现买车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现在是民国初年,汽车供不应求,想买都买不到。
不仅买不到,汽车加的油也全靠进口,特别贵,以至于很多人买得起车,但养不起车。
平安医院已经有点名气了,来的病人越来越多,而最近天冷,病人就更多了——很多毛病,都会在天冷了之后发出来。
傅蕴安的病人也比往常要多,比如今天,他就预约了三个病人,还要去做一台手术。
三个病人都是下午的,手术却是上午的,不过他们到医院的时候还早,手术还要等再过两个小时才会做。
进了办公室,孙大林立刻就给傅蕴安送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装了炭火的黄铜炉子。
这种黄铜炉子,是此时上海的常用的取暖工具,家里有钱的人家,嫁女儿的时候都是要陪送一个的。
大的黄铜炉子被放在地上,傅蕴安把脚架上去正好可以暖脚,至于小的那个,则被他放在大腿上的,再在上面盖上一条毛毯,整个人就暖烘烘的了。
“等下炉子凉了,就马上让人换。”穆琼嘱咐道。
这两天气温估计是到了零下的,他们早上出来,看到路边的小水坑都结冰了。
室外很冷,室内自然也暖不到哪里去,他怕傅蕴安冻坏了。
“我知道。”傅蕴安笑笑,也对穆琼道:“你也注意点,让人弄几个火盆。”
“你不用担心我。我专门准备了一件大棉衣一条大棉裤放在编辑部那边,穿上之后就不冷了。”穆琼道,他在外面的时候,为了风度不好穿厚棉袄,但在教育月刊编辑部,他一直都是穿大棉袄的。
当然了,这几天他都没去那边。
“那就好。”傅蕴安道,看到穆琼还不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穆琼……是要亲一口再走?
穆琼并不是要亲一口再走:“蕴安,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傅蕴安问。
“我之前帮了江新春一个忙,他给了我一万大洋。”穆琼把庄票从怀里拿出来给傅蕴安:“这钱你收着吧。”
傅蕴安一愣:“为什么让我收着?”对他来说一万大洋算不得什么,但穆琼怕是全部家当也就一万多点,这是把大头给他了。
“我们攒点钱,然后一起买个房子,再买辆车。”穆琼道:“我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将来要留给昌玉和我娘,你也有个弟弟……我们可以另外买个房子住。”
傅蕴安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穆琼年纪比他小,想地却被他深远多了……
当初是他先喜欢上穆琼的,但到了现在……他为穆琼做的,好像太少了。
另外,买个房子一起生活……傅蕴安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向往来。
这些年,不管住在哪里,他其实都没有家的感觉,但要是跟穆琼一起住,自己布置……
傅蕴安心神一动,但很快又把自己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他现在都没把真实身份告诉穆琼……
“江新春这人交游广阔,很喜欢跟人交朋友,把很多文人当做座上宾,还是值得交往的,但你也不要跟他走太近。”傅蕴安道,他知道江新春一直都有抽鸦片,他手底下还有赌场妓院之类,穆琼年纪小,他怕穆琼跟江新春走太近了会学坏。
不过,话说出口之后,傅蕴安又有些担心。
穆琼这个年纪的人,怕是不喜欢听这样的“教导”。
傅蕴安怕穆琼不高兴,结果穆琼笑着应了:“好。”
“庄票你自己拿着吧,以后我们一起买房。”傅蕴安又道。
“给你了就是你的。”穆琼直接走了。
傅蕴安早已坐下,腿上放了火炉盖了毯子,一时间倒是追之不及。
他把庄票收好,然后突然想到——今天穆琼都没亲他。
上午,穆琼穿着大棉裤和大棉袄,写了一些《丝乡》。
然后,在教育月刊编辑部吃过饭之后,他就去了政府部门,给自己和穆昌玉改名字。
这个时候,想要改名字说难很难,说简单又很简单。
说难,是因为一般人家是不愿意帮你改的,说简单,则是因为只要钱到位,人家肯定给你办好。
穆琼是讨厌这样的风气的,但他无力改变,又想快点把事情办好,到底还是花了钱。
然后,他和穆昌玉的名字就改了,他改名为穆琼,而穆昌玉则改名为朱玉。
改过名字,穆琼当即拿着户籍本,去了孤儿院。
孤儿院里,魏圆圆小朋友正跟着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起糊信封。
这倒不是朱婉婉亏待她,纯粹是她自己要做,一边做,她还一边背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绝大多数孩子,都是喜欢同龄玩伴的,魏圆圆以前在魏家,压根没有朋友,如今在孤儿院有了一群小伙伴,她高兴的很,都已经不怎么想爷爷奶奶了,至于裹脚……她是完全不想了。
她现在就想快点把脚上的伤养好,这样她就能去踢毽子了!
见到穆琼,魏圆圆朝着他招手:“哥哥哥哥!”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叫朱婉婉为朱妈妈,喊穆琼哥哥,圆圆跟着这些人喊,也喊穆琼哥哥。
“圆圆,有事吗?”穆琼问道。
“哥哥,我想听故事!”魏圆圆道。
穆琼常常给孤儿院的孩子讲故事。
这些孩子都是受过苦的,他怕他们将来心理方面出问题,就给他们讲一些故事开导他们……倒也有些作用。
“我给你们读教育月刊。”穆琼道。
圆圆立刻点头。
穆琼就拿了新一期的教育月刊,读给这些孩子听。
那些孩子一边糊信封,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至于魏圆圆,她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
穆琼念了大概半小时就不念了,魏圆圆也不糊信封了,让穆琼抱她。
“你怎么愿意让我抱了?”穆琼笑问:“不是不想嫁给我吗?”
“我爹说了,就算你抱了我,我也不用嫁给你。”魏圆圆道,然后又露出深思的表情:“不过,你要是愿意等我长大的话,我就嫁给你。”
穆琼:“……”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还惹了一朵小桃花……
穆琼问:“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你会写故事!”魏圆圆道。
“别人也是会写故事的,你也要嫁给别人?”穆琼问。
魏圆圆小朋友纠结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哥哥你放心,我就嫁给你。”
“我是想娶你的,但是我们岁数相差太大了……”穆琼道:“你看,你现在六岁,我已经快十八了,是三个你这么大对不对?”
最近几天跟着学了算数的魏圆圆掰了掰手指,点头。
“等你二十岁,三个你这么大的我,多大了?”穆琼问她。
魏亭的父母以前一直把魏圆圆拘在家里,不让她出门,甚至不怎么让她见人,弄得魏圆圆的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特别有意思。
穆琼还挺喜欢跟她开玩笑的。
魏圆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惊失色:“三个二十是六十……我二十岁的时候,你都六十岁了,是老爷爷了,我不嫁给你。”
“圆圆的数学学的真好。”穆琼夸奖道。
魏圆圆得意极了。
路灯路过,正好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
魏圆圆是跟他们这个孤儿院不入的,但他们并不讨厌她……她真的很可爱。
他们现在的生活已经过得很好了,他们就希望,将来他们的女儿,能过的跟魏圆圆一样好。
穆琼逗过魏圆圆,就看到朱婉婉把穆昌玉接回来了。
“昌玉,你以后就叫朱玉了,明天我去你们学校,帮你改一下学校里的名字。”穆琼道。
“嗯!”穆昌玉重重地点头,眼眶红了。
“你以后就是朱玉了……不过我叫惯了你昌玉,平常就还是这么叫你。”穆琼又道。
朱玉点了点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她之前,其实心里一直有点纠结,想着是不是自己不好,父亲才会不喜欢她。
但这次见过穆永学,现在又改了名字,她便彻底放下了。
以后她就是朱玉了,跟穆家再没关系。
吃晚饭的时候,傅蕴安和傅怀安都来了,但盛朝辉没有过来。
沈家的宴会,盛朝辉是跟盛父一起参加的,他到的有点晚,来的时候,穆永学都走了。
在那个宴会上,他挺低调的,还没跟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倒是一直跟在盛父后面……而宴会之后,他就回到盛家了。
不过他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盛父买给他的宅子里,也依旧雇着黄杨二人,只是那个空落落的院子,这会儿已经被他布置地非常华丽了,还雇了一个女佣,一个厨娘。
如此一来,也就不用到孤儿院这边来吃饭了。
倒是傅怀安……
穆琼一开始还以为,傅怀安这么跳脱,不见得能坚持下来一直给孤儿院的孩子教书,可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傅怀安坚持下来了。
不仅如此,这半年来,他不仅成绩越来越好,人看着也稳重不少……当然了,这个稳重是相对于以前的他来说的。
穆琼对此还挺欣慰的。
这是傅蕴安的弟弟,要是不长进,多让人心塞?
这天晚上他们回家的时候,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
当时雪还小,但等到第二天起来,雪却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便是路上都堆满了雪。
霍英生产的橡胶雨鞋开始售卖之后,穆琼就给家里人一人买了一双,还没忘了傅蕴安傅怀安,他们倒也不怕天气糟糕。
大雪天黄包车会打滑,他们干脆就走着去上学上班了,不过,他们虽然走着,路上还是有很多人坐黄包车。
那些坐车的人,不乏穿着昂贵的橡胶雨鞋的,再不济也穿着皮鞋或者厚实保暖的棉鞋,倒是拉车的黄包车车夫,大多就穿了破破烂烂的布鞋。
上海的雪是积不住的,要不了两三天就会融化,这会儿路上的雪其实已经融化了一半,变成了冰水,穿着套鞋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整条路都被夹着水的冰覆盖。
那些黄包车夫一脚一脚的,其实都踩在冰水里,鞋子早就湿了,脚怕也冻得通红……
穆琼暗叹了一口气。
把傅蕴安送去医院之后,穆琼照旧去了教育月刊编辑部写东西。
他写了三千字,活动了一下,就脱掉身上的厚棉袄厚棉裤,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往江新春约见他的地方走去。
江新春约他见面的地方是一家酒楼,穆琼刚进去,掌柜的就过来了:“穆先生,楼上请。”
穆琼并不认识这个掌柜的,不过很显然,人家是认识他的,他笑着将穆琼带到楼上,开了一个包厢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穆琼进去,就看到了江新春。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但江新春却已经在等着了,这是让人很有好感的。
“江先生你好。”穆琼笑着打招呼。
“穆先生,快请坐。”江新春这次表现地外热情,而请穆琼坐下之后,他就感激道:“穆先生,我这次请你过来,是想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穆琼有些惊讶,他以为他只是帮江新春找出了一个叛徒。
“是的,要不是穆先生提醒,我恐怕就要没命了。”江新春道,他现在想起这几天的事情来,还一阵后怕 。
自从他帮着霍英对付了日本人,日本人就开始扶持他的一个对头跟他作。
他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当时并没有太当回事——按照他的计划,再过两个月,他就能把他的对头给收拾了。
结果,他那个极为信任的手下,竟然是他对头的人。
他们甚至还在策划着要杀了他!
幸好,穆琼提醒了他,让他逃过一劫不说,还反过来收拾了手底下的叛徒。
江新春没多说,只简单提了提,但穆琼听他说了之后,就意识到有些事情变了。
那些人按理不会这么早动手,但因为江新春和霍英联手对付日本人的缘故,他们提前动手了……
幸好他提醒了。
江新春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的对头更不是什么好人。
江新春一再跟穆琼道谢,还说了穆永学的事情。
江新春这样的人,在北京那边也是认识不少人的,他的手下去了之后,就逼着穆永学给钱。
穆永学并不愿意给钱,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找了人想要把他们赶走。
穆永学并不觉得自己的事情会被曝光。
北京这边很多报社的主编,穆永学都是认识的,他去打个招呼,人家肯定不会刊登他的消息。
然而……江新春的人,还就让报纸刊登了!
他们找了几家报社,将穆琼写的两篇文章登出,又写了文章,说楼玉宇的父亲,便是穆永学。而穆永学抛弃发妻赶走妻子不说,他现在的妻子还找人抢走穆永学发妻手上的钱,让穆家族人把穆永学的发妻赶走,她甚至买通了江新春的手下,想要陷害穆永学的发妻。
北京那边,也是有很多楼玉宇的粉丝的,这些一刊登,穆永学的名声就坏了。
“穆先生放心,这事我们定然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连累你。”江新春之前觉得穆琼不该对付穆永学,但现在他对穆琼心存感激,这一切就全都变了。
他站到穆琼这边,开始厌恶穆永学夫妻两个了。
不过,对付朱博源可以不留手,对付穆永学,却不能赶尽杀绝,毕竟做得过了,兴许大家就去同情穆永学了,还会连累了穆琼。
这个度,江新春觉得自己还是能把握好的。
穆琼闻言,当即道谢。
两人吃了饭,江新春又邀请穆琼去看戏。他昨天送给穆琼的,只是谢礼的一小部分,他还有别的谢礼要送给穆琼。
他的命,可不至于只值一万银元,更别说他还想投资穆琼了。
穆琼并不知道江新春的打算,直接拒绝了——他不喜欢看戏。
“原来穆先生不喜欢看戏……”江新春道:“我本来还想让穆先生去看看我的干女儿的。”
“你的干女儿?”穆琼有些好奇。
江新春道:“我的干女儿是吉祥班的台柱,长相身段都是一等一的,穆先生现在身边也没个可心人儿,不如就让她来伺候你?我还给她准备了一栋洋房作陪嫁。”
穆琼:“……”他昨天开了一朵小桃花,今天竟然就直接有人送女人给他了……
而这操作,真的非常眼熟!
历史上,因为北洋政府政变,有个极为有名的文人逃到上海,然后就被江新春当做座上宾了,江新春还把自己的干女儿送给他做小妾……
这个文人收了,然后,他那个曾经去日本留学,回国后一直致力于妇女解放运动的妻子就跟他离婚了……
之后,这个文人就开始和小妾一起生活,过几年还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小妾……
穆琼当时只感慨,觉得民国时候的文人当真吃香,竟然有人上赶着送小妾送房子,没想到现在自己也遇到了……
“江先生,你是知道我母亲遇到的事情的,我早已发誓,今后要找一位志同道合之人,白首不相离。”穆琼道:“江先生还是给那位小姐找个别的归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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