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皇帝近来这一番雨露均沾总算是在后宫开花结果了, 入宫数年的僖嫔头一个先有喜了。她出身赫舍里氏旁系,家中虽不是什么在朝大官, 其父仍由所属旗的都统代上了两道谢恩折。

    皇太后慈爱地道:“皇上说了, 你阿玛的谢恩折以后就不必再上了,再有你如今有了身子要好好保重,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僖嫔如今已经小腹微隆了, 她由左右宫女搀扶起身婉婉一福。“是,臣妾遵旨。”

    不知是否因为长年夙愿终于成真, 一贯牙尖嘴利的僖嫔近来也变得温柔了起来,瞧得一旁众人是目瞪口呆。

    皇太后笑着微微点头, 她看了看皇贵妃又看了看贵妃:”后宫主位里如今只剩你们二人没有过子嗣,你们也要早日让我听见好消息啊。”她说到这转头对身旁的宫女说, “去把那对如意结拿来。”

    宫女福了一福, 去而复返时取来一对拿五彩绳编的如意结。

    “这对如意结是我让人在西山大觉寺给你们求的,如意结结如意,我把这对如意结赐给你们, 希望你两最后都能如意。”

    皇贵妃和贵妃纷纷起身跪接了。屋里在坐的这些人里贵妃年纪最小,她进宫时间尚短,饶是平常一副沉稳样这会儿脸颊也微微红了。皇贵妃没有说话,她脸上虽挂着笑容, 只是那笑容显得略有些苦涩。皇太后也是知道她心病的, 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同众人闲话了几句就叫散了。

    蓁蓁同惠妃约好了要上她那看一副赵孟頫的画便一起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见皇贵妃和僖嫔也在门口等轿子, 蓁蓁和惠妃朝佟佳氏福了一福, 佟佳氏和气地对蓁蓁说:“年底事忙这些日子都没瞧见妹妹,妹妹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托皇贵妃的福,臣妾好多了。”

    佟佳氏笑着又问蓁蓁身边的碧霜:“你主子惯爱逞强,你可要给我说实话,她可是都好了?”

    碧霜瞧了瞧蓁蓁,见蓁蓁并无阻拦的意思才道:“皇贵妃娘娘到底是最懂奴才的主子的,娘娘其余都好,就是晚上睡得不甚踏实。”

    僖嫔听了道:“我近来晚上也睡不踏实,皇贵妃给了我一些香片,闻了后倒是好多了。”

    佟佳氏道:“我偶尔晚上睡不着也会点了那香片来闻,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过去。”

    惠妃笑道:“我就说皇贵妃素来最疼爱德妹妹了,这好东西皇贵妃可从来没舍得给我。”

    佟佳氏笑盈盈地瞧了瞧惠妃:“我竟不知惠姐姐是这样能吃醋的。”

    惠妃说:“我可不是吃醋,我就是稀罕你这安神入睡的香片,你要舍得也给我一些我保证不再说了。”

    佟佳氏听了咯咯直笑,“成,成,我给,我给还不成么。”

    众人说话的功夫轿子也都是来了,四人依次上了轿,蓁蓁随惠妃去了延禧宫,才坐下不过半个时辰,承乾宫便送来两匣子香片,怕味道散了都是用上好的楠木匣子装的。惠妃打开取了几片放鼻尖闻了闻说:”到都是好东西。”

    她是各中的行家,蓁蓁听了也就收下了。

    蓁蓁这些日子都在忙着作失宠的妃子,她想着皇帝反正也不来她就在惠妃这用了晚膳才回去,没想回去的时候轿子一落地,就见张玉柱候在门口等她。

    “怎么?”

    “皇上来了。”

    蓁蓁匆忙进到屋里,皇帝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换了一身玄色的便服捧着一卷书倚在炕上看着。

    蓁蓁尴尬地说了一句:“臣妾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

    皇帝见她姗姗来迟也不理她,打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索性背过身去。

    蓁蓁咬了咬唇,磨磨蹭蹭地走到炕前,又说了一句:“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蓁蓁没了法子,挨到皇帝身边软言软语地喊了一声:“万岁爷,您生气啦。”

    皇帝抓着她的手腕往炕上一带,蓁蓁跌趴在他身上,下巴被他握着抬了起来:“跑哪去了,天都黑了也不见你回来用膳,哦,朕倒是一个人孤零零在你这殿里用了碗点心。”

    蓁蓁委屈地说:“您最近不是忙着雨露均沾么,臣妾又哪里能未卜先知晓得皇上要来。”

    呵,朕说一句她说十句,还委屈上了啊。

    皇帝刚要损她几句屋外头就响起了秋华的声音:“皇上,娘娘。”

    蓁蓁坐直了整了整衣角问:“何事?”

    秋华在屋外说:“梁九功来了,说是有事要禀皇上。”

    “叫他进来吧。”

    皇帝和蓁蓁两人都坐正了,没一会儿梁九功就打了帘子进屋,他手上捧着个乌木匣子在皇帝跟前跪下道:“皇上,宜主子差人送了一个匣子到乾清宫说要交给皇上。”

    皇帝看蓁蓁一脸不明白小声对她说:“是朕吩咐梁九功的,若有什么送到乾清宫的马上就转到这来。”

    蓁蓁听了这话就更觉得奇怪了,“皇上不在乾清宫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人来送了什么东西只管让梁九功把东西留下就是了,干嘛送我这来?”

    皇帝伸手往蓁蓁脸上捏了一把。“没良心的,还不是为了陪你演这失宠的戏码,朕今儿都是悄悄过来的,没让其他人知道。”

    蓁蓁娇笑一声,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臣妾有良心,臣妾记得皇上对臣妾的好。”

    她顺势挽住了皇帝的胳膊,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皇帝满意地笑道:“这还差不多。”他转头对梁九功说:“把东西拿上来吧。”

    梁九功把匣子递上,蓁蓁替皇帝接了过来,她打开匣子瞧了一眼便愣住了,承乾宫送来的正是白日里皇太后赏给佟佳氏的如意结。

    皇帝看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不就是个如意结么?有什么不妥?”

    蓁蓁拧紧了眉头,从匣子里拿起如意结来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放了回去。“臣妾今儿才见过这如意结。今儿在宁寿宫皇太后赐了一对如意结给皇贵妃和贵妃,皇太后说这是她替皇贵妃和贵妃求的,愿她们两人都能事事如意。”

    皇帝的眼神可见得地冷了下来,“宜妃就把这东西送来?她还说什么了?”

    梁九功一五一十地道:“宜主子说,这如意结是皇太后赐给皇贵妃的,她觉得受不起让奴才交给皇上,由皇上处置。”

    皇帝挥了挥手,梁九功猫着腰退了出去。

    蓁蓁把匣子递给皇帝,皇帝拧紧了眉头瞧着匣子里的如意结半天没说话。蓁蓁明显地感觉到他不怎么高兴,此时她十分识趣地闭紧了嘴。

    倒是过了一会儿后皇帝神色缓和了些,转头问她:“你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都不说。”

    蓁蓁两手一摊一脸无奈,“臣妾这会儿要是说什么,皇上还不觉得臣妾是在给皇贵妃和宜妃姐姐上眼药啊。”她纤纤玉指轻轻点上皇帝的胸口,狡黠地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心里自有一杆秤,谁是谁非自有衡量,哪里还需要臣妾来说什么。”

    皇帝眉宇间忧愁散去,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就你肚子里鬼主意多。”

    蓁蓁冲皇帝眨眨眼,一脸的了然,“嗯,臣妾如今知道了,臣妾啊就是鬼主意多才失宠的,臣妾记得了,以后臣妾还是笨些的好。”

    皇帝被她逗得笑了,搂过她的肩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秋华此时在帘子后说:“皇上,娘娘,晚膳都备好了。”

    皇帝紧握着蓁蓁的手站起身,“成了,朕陪你用过晚膳再回乾清宫。”

    这些年来蓁蓁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上虽然看着对皇贵妃极好,却又没有那么亲近她,甚至同皇贵妃在一块的时候也不如同她在一起自在。这无关是否得宠,而是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感觉,但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皇上不去乾清宫看看皇贵妃么?”

    说到底这皇贵妃把如意结送给宜妃,又让宜妃陪她演了这出戏为的不就是想着让皇帝对她挂心么。

    皇帝神色淡然,“朕心里有数,十五那天朕自会去的。”

    十五是皇帝惯常会去承乾宫的日子,蓁蓁扬了扬眉没说话,心里那份奇怪的感觉却更加浓厚。

    ····

    承乾宫有正殿和后殿两座,佟佳氏升了皇贵妃后因正殿摆了宝座,她便将后殿改为了寝殿。皇帝走到前后院子间的穿门前就听见打后院里传来的说话声。

    “姐姐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把那如意结送去翊坤宫给宜妃。”

    皇帝正要走过穿门,听到这一句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皇太后赐我这如意结是希望我早日能替皇上开枝散叶,可是我知道,我怕是要辜负皇太后辜负皇上了。”

    “姐姐怎能说如此泄气的话,姐姐还年轻呢。”

    “三妹,我已经入宫近十年了。这些年皇上待我隆恩备至,可我至今都没能给皇上生下一儿半女,往后怕是也不会有了。”

    “姐姐……”

    “三妹,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事实随你愿的,如意结终究是无法为我如意,但它总能为皇上如意。小的事皇上虽不怪罪,可终究是我让皇上有了遗憾。若这如意结能让后宫里的嫔妃早日再为皇上生下公主便是全了皇上的愿,便也是全了我的愿了。”

    后院里的梨花树下摆了一张紫檀木的方桌,桌上摆了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观音和一樽香炉,佟佳氏跪到桌前恭恭敬敬地朝观音像一拜,口中呢喃道:“菩萨在上保佑姊妹们为皇上开枝散叶,保佑阿哥公主们福祚绵长。”

    小佟佳氏见劝不动佟佳氏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了下去。她磕过头起身,眼神一瞥,瞧见穿门那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个人,再一瞧不是皇上还能是谁。小佟佳氏匆忙又跪了回去。

    “皇上。”

    她虽是皇贵妃的亲妹妹到底是外命妇。自打前朝出了孝献皇后的事,皇帝就尽量避免见年轻的外命妇了。梁九功得了皇帝的眼色跑去搀起小佟佳氏:“夫人随奴才来。”

    小佟佳氏也是知道规矩的,当下低着头跟梁九功走开了。

    “屋里说话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皇贵妃脸上笑得甚是勉强,“皇上怎么来了,臣妾让他们先给皇上上茶吧。”

    皇帝指着炕上他对面处说:“你坐吧。”

    佟佳氏依着皇帝的话坐下,她垂着头两手紧揪着一方云锦帕子半天不语。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始滔滔不绝:“淑媛,你是入宫十年了,你入宫前朕和你说过放下执念,到现在朕还是这句话:少点执念,过得轻松一点。”

    只这一句话,皇贵妃的眼神从紧张变为了自嘲和委屈,可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依然端坐在上任眼泪充盈眼眶,却没有落下来一滴。她用极细微的声音说:“臣妾打生下来就是要进宫陪皇上过这一辈子的,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名分,臣妾早已认定如此,佟佳氏满门认定如此。如今……皇上说这都是臣妾的执念么?”

    皇帝皱着眉头厉声说:“你明明知道若执念过重是如何累人累己,你同朕一样清楚。”

    “臣妾没有执念,如果有便是陪您,如果有便是希望有个孩子。臣妾是皇上的妃嫔,这样想不应该么?错了么?”

    皇帝的眼神不悲不喜,他抬眼瞧去十五的满月照亮了重重宫阙,眼前承乾宫的檐角弥漫着朦胧的金光,抱厦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但月光照不亮承乾宫内室晦暗,也照不到他和皇贵妃所坐的角落。

    最终他长叹口气:“皇贵妃,人各有命,何必强求?”

    ····

    永和宫里,霁云举着烛台进屋,蓁蓁靠在炕上瞧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她喊了一声“主子?”

    蓁蓁没有应她,仍是一脸的凝重似乎在想什么,霁云于是放下烛台默默地又出去了。

    蓁蓁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楹,从这里能看见承乾宫的屋顶的黄瓦琉璃。

    皇上和皇贵妃……这对亲表兄妹,到底有什么外人不知的事?

    烛火下她看了许久许久,一直到红烛燃尽,只有月光和黑暗笼罩整个紫禁城。

    ···

    康熙二十一年的冬雪来的外晚,银装第一次妆点紫禁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年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外朝已经休沐,但漠南蒙古十六部,以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为首,几位公主和郡主所嫁巴林、敖汉、喀喇沁、阿霸垓、土默特等部落扎萨克首领悉数进京朝贺,场面之盛大数年未有。

    自从三藩之乱察哈尔部背后捅刀为皇帝派图海大将军所灭后,这是漠南蒙古第一次诸王贝勒台吉齐聚京城朝贺,另一边相对平静的漠北漠西蒙古中,喀尔喀右翼达尔汉亲王、四子部落等也纷纷来朝。

    而诸在保和殿叩拜的蒙古首领们心中也清楚一件事,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已经称汗,十年时间他以天山北路为根据地,与藏区里应外合先后攻下吐鲁番、哈密,接着是阿克苏、喀什噶尔、叶尔羌,最后控制伊犁统一天山南北。如今噶尔丹正在渗入内乱的喀尔喀蒙古并已将兵锋深入甘肃地界逐渐逼向清朝此时的西路门户嘉峪关。四十不惑之年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与三十而立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康熙迟早有一日会正面交锋,今日的保和殿并非简单的朝贺,而是蒙古诸部落在两大势力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清廷已经荡平云贵,且台湾收复在即,而喀尔喀蒙古仍在厮杀,土谢图汗正在劫掠扎萨克汗部,札萨克汗部已经在考虑向清廷求助。恩赫阿木古朗汗从康熙二十年开始频繁出塞巡幸就已经在昭示他对已臣服且设立扎萨克制度的漠南蒙古之不放手,和对尚未臣服未设立扎萨克的漠西漠北蒙古的野心。

    保和殿今日除了皇帝高高在上俯视蒙古王公,侧左方还有一明黄龙袍的小人端坐,八岁的皇太子胤礽一直在忍着吹入保和殿的寒风,他小脸上全是故作镇定的威严,直到最后一个蒙古王公退出的时候才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冻得通红的手。

    “胤礽,来。”皇帝向自己的爱子招招手。

    胤礽跳下椅子蹦到皇帝身边伸出双手喊道:“皇阿玛,儿子忍住了,一下也没有乱动。”

    皇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胤礽今日做得很好,皇阿玛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登基的。”

    胤礽的双眼瞬间被点亮,他满怀憧憬和崇敬地问:“那时候也有很多人这样下拜吗?”

    “很多,比今日多多了。”皇帝替胤礽整理了下朝冠,将他抱在怀里说,“不信你等会儿去问问皇祖母,问问苏麻喇嬷嬷。”

    父子二人皆穿着朝服,衣服上的九龙张牙舞爪尽显皇家威严,可红墙白雪下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却温馨难得。

    皇帝一直抱着太子直到走进慈宁宫,慈宁宫里从皇贵妃开始所有有册封的嫔妃都已在场,除此外大阿哥以下七阿哥以上,大公主以下四公主以上,凡是能自己走路的孩子也都齐聚一堂。皇帝和太子就这般走进来的时候,突然满屋子都鸦雀无声,还是皇太后先说:“保和殿可冷?要不要过来先暖和一下?”

    皇帝把皇太子放下来,先在正中跪下向太皇太后、皇太后磕头,太子胤礽也在皇帝身后跟着跪下请安。接下来才是嫔妃皇子们请安的声音,尤以大阿哥胤褆最为懂事,七阿哥腿脚不好跪下以后起来会慢一步,是他先把七弟抱起然后又摸摸年纪也小的六弟的脑袋鼓励他。

    父慈子孝,这是康熙二十一年岁末的慈宁宫里的场景,太皇太后看着洋洋洒洒、大大小小的亲人,突然握住苏麻喇姑的手颤抖地说:“真好。”

    苏麻喇姑听见自家这句话眼圈一红,回握住她说:“我早和您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帝进屋后不一会儿就叫了散,今年正月初一安排了慈宁宫的大宴,但除夕他想和老祖母单独坐一会儿。

    他坐定后摘下暖帽歇了口气说:“真累,孙儿真是怕了大年节了。”

    “太子今日表现得可好?”

    “很好,端坐在上一动未动,一点不像八岁的孩子。朕登基的时候还没他坐得住呢。”皇帝轻快地笑了起来,满脸皆是得意。

    太皇太后敲了下他脑袋:“和你说多少回了慈父多败儿,就这点事也值得你这么得意,满人不抱子,你今日怎么这么抱进来了。”

    “胤礽到底还小,今天这大礼实在冻着了。外面下大雪朕就把他抱过来了。”皇帝搓了搓冻红的手,眉角突然一扬,“明日孙儿会嘱咐宫内大宴简短些,您宴后再见见那些蒙古老人们。”

    太皇太后颔首,替皇帝倒了杯热水,“达尔汉亲王班第说他们探听到喀尔喀已经派人在漠西求援,他婉转问了问朝廷有没有动向。”

    热水划过皇帝的喉咙,他润了润嗓子犹疑道:“等明年施琅打下台湾吧,明儿还劳烦老祖宗再笼络笼络老人。”

    太皇太后历经五朝,她和孝端皇后哲哲共有六位女儿陆续嫁给蒙古诸部落,细细一数漠南蒙古十六部大半首领和她或有亲缘或是老友——这便是蒙古女人在后宫屹立不倒的根源,满蒙联姻同气连枝。即使皇帝登基后不再像前朝一样收入蒙古嫔妃,可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蒙古贵族女子嫁入爱新觉罗氏,也有源源不断的爱新觉罗女子嫁往蒙古。

    “这仗怕是不好打吧。”太皇太后叹了一气,“喀尔喀、准噶尔都是硬仗,就漠南那点兵马抵挡不住,还是靠咱们自己。”

    皇帝点点头,他岂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几幅蒙古诸部的地图从察哈尔叛乱开始就一直在他的案头。

    “不好打也得打,咱们入关不是来做关内王的,蒙古于我爱新觉罗是家事,不得不管。”

    苏麻喇姑在旁听见欣慰而激动:“皇上自然能做大漠南北的恩赫阿木古朗汗,一定能将故土收入囊中。”

    皇帝听见开怀大笑,“多谢苏嬷嬷吉言。”

    ···

    除夕,永和宫。大雪纷飞。

    蓁蓁靠在东次间的明窗,她任性地逼迫秋华她们掀开暖帘,好欣赏雪中的红梅。

    永和宫后院新种的一株红梅,是她嫌弃盆景的梅花不落地生根没有生气硬磨着皇帝找人栽培的,她让人在红梅下放了两盏琉璃灯罩,白雪红梅与烛光相应美不胜收。

    两个孩子已经玩累了被乳母抱去歇息,蓁蓁却不知疲倦地趴在明窗前,她口中的暖气时不时喷在明窗上形成一阵白雾,每当形成了她就拿手腕匆忙擦去,一来一回窗子上沾上了不少水珠。

    秋华见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在旁边劝道:“别看了,早点歇息吧。”

    “没事,好看呢。”蓁蓁笑着指着红梅说,“整个紫禁城大概只有这株梅花在发光吧。”

    “您啊,小孩子心性。”秋华却知道她心中的落寞,往年这个时候皇帝都会在她身边,可今年这一闹就是皇帝接她去昭仁殿,蓁蓁也只会称病拒绝。

    蓁蓁还趴在窗户上,她用指尖隔着窗户描摹着梅花树的枝丫,突然间她的指尖却描摹到一片不一样的红色。

    这是一顶冬吉服暖帽上的朱纬,蓁蓁的手指一滞,皇帝的大脸突然窜出来贴着明窗朝她咧嘴笑。他嘴巴一张一合,蓁蓁倒读懂了,他在问:“大半夜不睡,画什么呢?”

    她也咧嘴笑了起来,隔着窗户无声地用唇语问:“大雪天躲在外面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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