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时光流逝不觉已到夏日, 大丧后的宫内了无生趣, 马佳氏心里烦闷,便到御花园走走散心。她想着许久都不曾来过的皇帝,想着寄养在宫外的小儿子保永正叹着气,就听见背后有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荣嫔姐姐。”

    荣嫔一眼瞧过去, 只见面前站了两个悄生生的美人——宜妃身姿修长, 浓眉大眼五官明艳, 一身水色的衣袍衬得那皮肤白胜雪, 右边眼生的穿浅粉色衣裳的人个头要娇小些,但模样更标致些。“这是……郭贵人?”

    宜嫔笑道着轻推了推粉衫女子, “还不见过荣嫔主子。”

    郭贵人娇怯地低着头一福。“见过荣嫔主子。”

    荣嫔往日里仗着给皇上生了五个皇子性子跋扈,眼里根本没有宜嫔姐妹的位置,“我累了,要回去了。”

    郭贵人被晾在一旁脸马上就红了。

    “姐姐看不上御花园的花也正常。”宜嫔慢悠悠地走到妹妹身边, 一边说话一边不捉痕迹地碰了碰她,郭贵人这才顺势站了起来,却立马低着头躲到了她背后。

    “再名贵,这不也比不上太后宫里养着的石榴花呢。”她说到这故意停了停卖了个关子。

    荣嫔明知她是等她上钩仍是沉不住气问:“宜嫔妹妹倒是耳目聪灵, 连太后宫养了什么花都知道。”

    宜嫔举起手里的团扇,遮着半张脸轻轻一笑。“前几日我打发宫女给太后送件东西也是她瞧见了回来同我说的, 那花开得正娇艳, 已经结了果实了, 再过几个月到那深秋的时候石榴就要熟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荣嫔心里头犯疑, 但宜嫔扯着妹子一并福了福。“姐姐慢走, 妹妹不打扰了。”说罢便走了。

    荣嫔身边的宫女大高提醒荣嫔说:“奴才看宜主子这是在借花比人吧,这太后宫里养的怕不是什么石榴花,而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吧。”

    荣嫔一怔,细想却觉得大高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宜嫔这小贱人这是撺掇着给我下套呢。太后安排的人想让我去开罪吗?”

    荣嫔冷哼了一声,宜嫔素来觉得自己最聪明看其他人都是上蹿下跳的猴儿,论精明她大概是比不上她,可她难道就是个傻的么?不就是想看么,她有的是法子。

    ·······

    往日里嫔妃们到宁寿宫请安,都是和和气气地喝过一盏茶便告退了。今儿这茶刚上,荣嫔突然说:“太后,前儿臣妾在御花园瞧见几盆上好的牡丹,也不知道您看过了没有?”

    宜嫔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瞧了荣嫔一眼,端起茶盅装模作样地喝起了茶。

    僖嫔轻蔑地一笑:“荣姐姐怕是不知道宁寿宫有一品牡丹品名月下美人,南边战乱前裕王特地寻来的,如今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株,名贵倒是其次,就是裕王的孝心最为难得。”

    蠢货,三两句就上钩。荣嫔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笑笑道:“哎呀,皇额娘,臣妾还真没见过月下牡丹,请皇额娘赏脸让臣妾去瞧瞧吧。”

    惠嫔冷眼旁观总觉得这马佳氏今儿是说不出的怪,可她又猜不出她这是想做甚,她犹豫了一下把肚子里的话噎了回去。忽听“咔”一声尤为响亮,众人寻声望去是贵妃把手里的茶盅放回了茶几上。“宁寿宫是太后静居之地,荣姐姐,休要胡闹扰了太后的清静。”

    哟。宜嫔抬眼去瞧贵妃。这代皇后终于发话了呀。

    荣嫔哪是那么容易就被贵妃一句话打发的, “贵主子言重了,臣妾不过是想瞧一瞧那株稀罕的月下美人长长见识,怎么就胡闹了怎么就扰了太后的清静了”

    她如炮珠似的冲贵妃一连串“怎么”,说完也不理会贵妃转过脸去冲太后道,“太后您来评评理,您说是不是?臣妾要是打扰了您的清静臣妾这就回钟粹宫闭门思过去。”

    这荣嫔可是连仁孝皇后都敢顶撞的,区区一个佟佳氏她又哪曾看在眼里过,这佟佳氏不过是皇上恩及母族才给了贵妃的名分好好供在宫里的,进宫这么些年一儿半女都不曾生过。如今仗着中宫无主就和她摆起谱来,她还真以为先头的皇后死了,坤宁宫那位子就轮到她了么?

    太后眼见两人都不高兴了忙两边说和和稀泥。“好好的怎么争起来了,不就是一盆牡丹么,没啥稀罕的,想瞧的就都去瞧吧。”

    荣嫔忙站起来冲太后盈盈一福。“谢太后。”

    宜嫔也撒起娇来:“太后,臣妾也想跟马姐姐去瞧瞧,长长见识。盛京那地方冷得很,阿玛也曾雇人搭起暖棚养过几盆牡丹,可都养得不好,臣妾长那么大还没瞧见过月下牡丹这样的名品呢。”

    太后没有不应的道理,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这挑事的茬子一走,其余人也是觉着坐在这无趣了,佟佳氏起身道:“太后,臣妾们也告退了。”

    太后拉过她的手好言安抚:“荣嫔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佟佳氏委屈地点了点头。“臣妾晓得,马姐姐就是这样的人,臣妾没往心里去。”她捏着帕子福了一福,其余嫔妃也一一起身福了福,太后说了句:“你们去吧。”便跟在佟佳氏身后退了出去。

    太后身边的乌嬷嬷等众妃都走了才小心地捡了话说:“太后,奴婢看这荣嫔不像是想看什么牡丹花,倒像是冲着住在后院里的人去的。”

    太后长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呢?“也罢,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孩子早晚也要面对这些事的。”太后微微一笑,又道:“她是皇后教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被荣嫔比下去?荣嫔闹不好还得吃个大亏。你等着瞧吧。”

    此时的宁寿宫还是前后两进,太后住在第一进的前殿,后院除了太后礼佛的佛堂外,另有东西两座配殿。月下牡丹就养在西配殿前的洼地里,那洼地除了那株娇嫩牡丹花外还种了一些别的花草,荣嫔一踏进后院便瞧见蓁蓁手持着水瓢正给花坛里的花浇水,荣嫔本以为是宁寿宫伺弄花草的人并没有在意,不曾想蓁蓁一个转身,月白色的长衫下小腹已然微微隆起,甚为显眼。

    荣嫔倒吸了口气,她原以为太后只是弄了个美人给皇帝,原来早已珠胎暗结了,看这样子得有七八个月的身子了。

    宜嫔就跟在荣嫔身后,她自然也是瞧见了蓁蓁,一见就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哎呀马姐姐,我本以为这宁寿宫只有牡丹花,没曾想竟还藏了个美人啊。”

    荣嫔瞪了宜嫔一眼:好你个宜嫔,这时候同我装傻来了。

    她俩之前说话的时候蓁蓁已经瞧见她们了,她把水瓢放一边扶着肚子转身就想回西配殿,荣嫔立马喊了一声:“站住!”

    蓁蓁走不了了,只好扶着肚子冲两人施礼。“给荣主子请安,给宜主子请安。”

    她虽有了身孕,这礼行得却一点都不马虎,毕恭毕敬,瞧着便是个极懂规矩的,偏荣嫔此时就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你跑什么,看见主子来了转身就跑,这是谁教得规矩?”

    她上下打量眼前这女子,只觉得她分外眼熟,她肯定这人是宫里的,偏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怪不得荣嫔认不出来,蓁蓁一声月白色长绸衫,只插了一支玉簪,脂粉未施却清丽俊秀,一身打扮既不像宫女又不似宫妃,偏又大着肚子实在是奇怪至极。

    蓁蓁暗暗叹了口气,一见荣嫔和宜嫔走近,她便心中有数这二人来者不善,她本想避一避,可有些人偏不让她避。

    “奴才走,是怕打扰二位主子赏花。”

    马佳氏冷哼一声。“哼,怠慢主子就是怠慢,哪来的牙尖嘴利的丫头还学会给自己开脱了?”

    蓁蓁跟根本不屑于搭理她,便索性默不作声。

    宜嫔打量了她一会儿瞧出了门道来。“这位姑娘……”她一说“姑娘”二字突然自己就笑了,实在是蓁蓁这大着肚子的样子称一声姑娘有些奇怪。“姑姑莫不是之前坤宁宫孝昭皇后身边的吧?”

    她一说荣嫔也一下子想起来了,说来她们可都是见过蓁蓁的,只是她变化太大一时没认出来。

    宜嫔也不等蓁蓁认,就抹着眼泪拉着蓁蓁的手上下打量她,“皇后主子去了后坤宁宫的人都散了,我和荣嫔姐姐不知妹妹竟在太后娘娘这。妹妹这看上去……有六七个月了吧?”

    蓁蓁扶着肚子警惕地点点头。

    荣嫔心里头算了下便有数了,“咱们薨了的皇后娘娘倒是个贴心人,比头一个可贤惠多了。”

    她绕着蓁蓁走了一圈, “竟□□了妹妹这样一个标致的人物放身边。”她染了红蔻的手捏住蓁蓁的下巴,像打量物品一样打量她。“瞧瞧这俊俏的小模样,比比那病死的安嫔也是不差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你命薄呢还是皇后娘娘没福气,好容易把你送上了皇上的床,皇后娘娘竟然就这样突然薨了。”

    主子训话奴才们是不得避开的,蓁蓁知道这样的规矩,可她实在是厌恶荣嫔冷嘲热讽的口气和话里有话的口吻忍不住别过了头。荣嫔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小蹄子还当皇后活着能罩着你啊。 “皇上年轻爱尝鲜,入得了皇上的眼,怀上身子不难,难得是能生个周周全全的皇子,你懂吗?”

    她轻轻拍了拍蓁蓁的脸颊,没想到手还没收回就被蓁蓁“啪”得一下打开了。

    “你!”荣嫔被甩得一下没站稳,宜嫔惊呼一声“荣姐姐,小心。”但却不过来扶她。

    蓁蓁孕中心气本就不平,荣嫔又冒出来尖酸刻薄地讥讽她、侮辱绮佳,她正忍不住正要发作,眼神一掠却无意间瞥见宜嫔眼底的笑意,蓁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如果现在和荣嫔正面起了冲突只会两败俱伤,得意的只有宜嫔一个人。

    她略想了想便另有了谋划。

    “哈日伊罕。”她冲着西配殿用蒙古语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打西配殿里钻出个人来,此人一露面就把荣嫔和宜嫔唬了一跳。她穿一身蒙古衣袍,瞧着还是个黄毛丫头却生得粗壮有力,方脸厚唇,皮肤极是黝黑。

    “小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她一说话声音极为洪亮,但满语磕磕绊绊还带着浓厚的科尔沁口音。

    她将蓁蓁护在身后,铜铃般大的眼睛扫过荣嫔和宜嫔。“这两只是什么?她们在欺负你吗?”

    荣嫔见她发辫和衣角都冒着油光,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你这刁奴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在欺负她了。”

    哈日伊罕义正言辞地道:“哈日伊罕不是刁奴,是女奴,你不是满人么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荣嫔气得脸一下就歪了,蓁蓁心里偷笑,面上却装出恶心的样子捂着嘴连连干呕。哈日伊罕马上去扶着她,给她顺背。

    “小姐姐,你又不舒服了吗?”

    蓁蓁拿帕子捂着鼻子靠在她身上微微点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闻着就想吐。你鼻子好,你闻闻是什么。”

    哈日伊罕嗅了嗅忽然一指荣嫔。“我闻着了,是有股臭味,是这女人身上来的。”

    荣嫔素爱熏香,也颇为精于此道,素日都要熏了一身再出门,没想在这儿被人说是一身臭味。

    “死丫头没眼力界的,这是玫瑰熏香。”

    哈日伊罕眼珠子转了转,一脸无辜。“哈日伊罕不知道什么玫瑰,哈日伊罕闻着这和马粪的味道一模一样。”

    “猖狂的奴才,今日我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荣嫔抬手就想给哈日伊罕一耳光,蓁蓁拉着她后退了一步。“荣主子,奴才提醒您一句,别忘了这儿是宁寿宫,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可别挑错了地方撒泼。”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敢来教训我?”荣嫔气得脸都青了,神色狰狞之下,藏在粉后的细纹都一条条露了出来。眼见千钧一发,宜嫔突然笑着上来亲亲热热地拉住荣嫔的胳膊。

    “荣姐姐跟个半大的孩子动什么气啊,童言无忌,小孩子懂什么,说的话能当真么?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们过来都有一会儿了,再不走太后怕是要来寻我们了,走吧。”

    宜嫔刻意跳过了蓁蓁对荣嫔的讥讽,而荣嫔终究是惧怕得罪太后的,更不要说眼前的蓁蓁是有孕之人,真的出事她怕又是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地被宜嫔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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