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火急火燎冲进了乾清宫, 脚步顿时僵住了。
穆安有他皇帝舅舅的令牌,任意出宫宫廷。而他呢, 因担忧情绪有些崩溃的穆安,紧跟驾马而来,跟御林军吼了一句我爹是摄政王,靠着自己身形矫健才闯进皇宫。
满打满算,他跟穆安入殿也差不了一炷香时间, 可现在眼前这一幕父慈母爱, 孩子乖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是怎么回事?
好生气!怎么跟他抢爹的人这么多?
贾代善揉揉穆安的头, 起身走向贾赦, 上下打量了眼,瞧着人虽然气喘吁吁,可面色红润的模样,老怀欣慰:“不错。”
“什么不错?”贾赦推开贾代善,瘫坐地上, 看着给他递茶的戴权,只觉人外的慈祥和蔼,撒娇着:“内相,就你对我最好了。”
“起来,刚急剧运动, 不要坐,喝茶也慢慢来,不要急。”贾代善满脸无奈瞧着帅不过三秒的儿子:“刚想夸你一句有进步, 结果也还不如宝宝贝贝。”
“我一个人跟头熊比什么?”不过,爹还是疼他的。贾赦顺势靠着贾代善搀扶他起身的手臂,眼尖的扫见御林军小队前来,压低了声音,“爹,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挺熊的。殿外有一群人大概是想找你聊个天。”
贾代善顺着扫了眼殿外。
殿外的御林军战战兢兢,校尉进殿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禀道:“赦公子未通报,擅闯,依律当……当庭仗五十。”
听着最后两字,贾赦手戳戳贾代善胳膊,瓮声瓮气:“反正我报了你的名号的。”
“舅舅。”穆安焦急的拉着司徒嘉衣袖:“赦哥,他……他是跟我一起来的。”
“小安。这事不能这么说。”司徒嘉神色淡淡,语重心长:“要知道你贾叔一向治军严谨,讲究以身作侧,若轻而易举放过,如何服众,所以不得不罚啊。”
此话一出,穆安一脸懵逼,眼泪都止住了,贾赦也呆了。
“臣教子不严,应当替子受过。”贾代善听着最后那上翘的尾音,低低笑了一声。
闻音,司徒嘉怒不可遏,活像被踩着尾巴炸开了全身毛的猫:“你居然还有脸笑?”
“逗孩子好玩?”贾代善边说,手指指两张懵逼呆滞的脸。
“好玩。”司徒嘉忍者弯起的嘴角,抬袖一挥,负手对校尉道:“贾代善替子领罚,一仗折抵一天,领乾清宫侍卫之职。”
“是。”校尉高高兴兴带着下属走了。
恍恍惚惚回过了神的贾赦和穆安纷纷挠头,皇帝/舅舅到底为什么要罚?爹/贾叔不是每天都呆宫里吗?
“放心,没事。”贾代善一手拍一个,道:“赦儿,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哦。”贾赦收回了狐疑的目光,想着自己所见的一幕,眼泪不自禁就冒了出来。话音还带着丝恐惧:“我们先前因发现幼儿失踪,想出了全城大除尘这主意。敬哥说让我们自己也扫扫,就算装模装样也好歹出钱刷个名声回来……”
京城按着东贵西富北贫南贱布局,纵然知晓是失踪的都是弱势群体,可有衙门协助,便按着这顺序清扫。所幸富贵之地,仆从都有登记在册,调查起来便捷,但也发现了几个刚买进的小丫头无缘无故的失踪。而贫苦人家众人查出的数据更是触目惊心。
几日调查下来,如今剩下了南城,作为三教九流的聚集地,调查起来万分困难,就算有免费的药包为嘘头,也有不少人不愿配合。
今日改造营全体同窗都穿好了防水衣,抬着工具,带着新研究出来的防、毒面具,以及气势不够,用狗凑的猎犬。
因知晓对付地痞流氓,王孙公子名号没用。所以贾赦把自家一直在训练的猎犬给同窗分了分,还“拐”了踹南天平西天,穆安又进宫“盗”了宝宝贝贝。
众人原本能吓住人,结果有人缰绳一没拉住,狗跑了好几只。等找到的时候,发现猎犬全部聚集在一个废弃的小屋,吠叫不停。
那个小屋恶臭扑鼻,苍蝇满地。
所有参与的军兵都面色白了一分,边捂鼻边查勘,很不方便,而带着防、毒面具的他们便一时豪气冲天,入内打探。
“什么?你们是不是想死啊?”司徒嘉气得面色都青了一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懂不懂?”
“好了,没事,他们个个活蹦乱跳的,没事。”贾代善闻言本来也有些心急。他也没那么无私,自己能闯龙潭虎穴,可是对于子嗣总是想护着宠着。
但一见司徒嘉那刷白模样,贾代善无奈的伸手拍拍司徒嘉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顺气,边开口安慰。
司徒嘉回头看了眼贾代善,忍不住皱皱眉,心中有两个小人在无比纠结着。
贾赦哪管司徒嘉的纠结,看到自家老爹的示意,忙不迭往下讲,已经缓过来的穆安间或补充几句。
反正他们两一唱一和,说得都是改造营众人如何英勇无畏,如何豪气冲天,如何干劲十足,如何……从废弃的屋子到打开密室到发现下水到断断续续发现被老鼠啃噬的尸体。
“大多集聚在南北两城下边的水道,”贾赦说到最后,声音轻了一分:“前几日除尘也没捂住消息,所以发现有大进展后,各部衙门还有围观群众都来了。有些人说话好难听,也好恶毒。之前元宵失火,皇上您不是当众减寿求雨吗?现在就有人说您这是以他们做祭品,还有人拿小安来佐证……”
贾赦视线不安的看眼穆安。
穆安倒是有些难为情的拉着贾赦的手:“对不起,赦哥刚才让你担心了。舅舅他们虽然给我请过好多好多大师,但我真的是拿药治好的。我不该听风就是雨。听句谣言就闹脾气。”
“你没事就好。”贾赦长长叹口气,扭头看贾代善:“爹,我总算有点懂养儿方知父母恩的意思了。”
岂料贾代善神色晦暗不明,回复的却是司徒嘉。
司徒嘉在听到减寿一词,视线躲了躲,开口道:“顺天府伊他们应该马上就来了。此事非同小可,等一切查明了,朕再好好赏你们。你们现在先下去。”
“好。”两人都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乖乖退出殿门。
等贾赦和穆安的背影消失在殿中,旋即大殿弥漫着一层寒气。司徒嘉恍惚间也想起身,悄悄离开。但多年为皇,早已习惯成自然,开口便是宣各部觐见。
天子脚下,失踪人口竟达数百之众,若非误打误撞被改造营众人发现,岂不是冤曲永远无法沉冤得雪。
所以,他才不是怕贾代善那股阴寒的杀气。
所以,司徒嘉转身欲回龙椅高坐。
但还未走两步,司徒嘉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语。
“不管如何,司徒嘉你只会死在我手上。”贾代善郑重道。
任他不迫从容,任他铁石心肠,可此时此刻,哪怕是一句谣言一句戏言,他都无法避开“减寿”一词在恍若一根细小的微不足道却让人无法忽略的鱼刺扎在了他的咽喉中,取不得留不得。
这种痛竟让他在瞬间回忆起前尘今世,种种思绪,最后都凝成一句话。
“真的。”贾代善上前几步,又一次郑重无比:“这个世上没有鬼神,就算有,也无法奈何你分毫,无法!”
“好……”司徒嘉不由想后退一步,但还是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垂头,竭力的想让自己若平常一般,顺手拿起御案的奏折往贾代善怀里扔:“知道了,你这乱臣贼子。”
可谁知贾代善这次却避也未避,被砸个正着。
司徒嘉一愣,慌里慌张的弯腰捡奏折。这奏折不管怎么样也是公文,不容涂抹出错。若是好好一本奏折被蹂、躏成尿、布一团,简直不敢想象御史的口水怎么喷他这个皇帝。
贾代善也有些尴尬,他自负武功第一,多年征战早已养成习惯,避让防守一招一式皆成自然,今日却是愣神出神毁一世英名,下意识弯腰捡奏折。
两人双手相触奏折,抬眼相视一瞬,不约而同又站直了身,默默对视。
命小内监去传皇令回来的戴权瞧着丹陛上的两人,恍恍惚惚往后退。
当内监也难呐,天天被虐、待。
站在殿外数数朵朵飘的白云,低头看看有没有蚂蚁敢爬皇家的青砖,戴权正打算给拂尘编个辫子,眼尖的扫见了面色难堪疾奔而来三司长官与顺天府尹。
偷偷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还在眼神厮杀的两人,戴权轻轻嗓子,入殿,声音不高不低,“启禀皇上,诸大人已经到来,是否宣传入殿。”
“那么快?”
戴权微笑:“诸大人本就在理此案。今日又有如此重大进展,更何况又有改造营参与,快是应该的。”
司徒嘉点点头,待抬步的时候觉脚一僵,忍不住瞪了眼贾代善。他信了戴权的鬼话!他明明只看了一眼,怎么就双腿都站麻了。
“你比赦儿还让我不省心。”贾代善无奈,直接伸手揽着皇帝的腰,三两步跨到最高一阶,把皇帝放龙椅之上,又飞速弯腰捡起了奏折,放在御案之上。
待做完这些,自己却来不及下丹陛了。不过所幸不是第一次了,随他。
贾代善此思绪一转而过,心跳却冷不防加速了几分:那他先前为何要让皇帝高座龙椅之上呢?
贾代善想不明白,而且此刻也不能分神去细想。因为田有年的话让他心惊,怀疑自己压根没有重生过。
上辈子可从未发生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作为顺天府尹,在他的管辖区域内发生此等毫无人性的事情,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田有年却也因未此面色苍白,他是因种种暴露出来的事实。
“…………皇上,除下水道的两百具尸体外,羽林军还在乱葬岗发件六十具,仵作查明皆是被挖心失血而亡。现已清点出来的尸体中女童有二百三十六具,男童一十四具。认领者寥寥无几,能查明身份这七人,皆是父兄将其卖给妓、院。死亡时间……”田有年深呼吸一口气,道:“现有证据能佐证是从十年前开始。”
“朕废话不多说,查。不管幕、后凶手是黎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一查到底。”
司徒嘉面色白了一分,手捂额头:“现在退下。”
跪地的朝臣们互相看一眼,躬身退下。
殿内一时静默。
贾代善开口:“这事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贾代善,朕真得做得不够好?”司徒嘉眸光黯淡:“天子脚下发生如此凶案,竟无任何一人知晓,若非近日其肆意行凶,漏出几丝端倪……”
“朕连工具都……”司徒嘉几乎要喊出疼来,结果看在近在咫尺的容颜,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你倘若自、贱到此,我贾家又算什么?”贾代善猛然伸手将司徒嘉从龙座上拉了起来,眼底满是愤怒:“我爹,我大哥他们为了什么?”
“可是你不依旧要夺位吗?”司徒嘉垂眼,神色淡漠无比。
“对啊,我要夺位。”贾代善见人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只觉怒火燃烧,不由手握紧了一分,半揽着人一个转身,毫无顾忌的落座。
“贾代善!你不要命了!”
“你既然为一点事情就胡思乱想,我留着你何用?”贾代善无惧着身前身后的暗卫拔刀逼近,目光死死锁着司徒嘉:“民心这虚伪东西压根无用,军权一半在我手中,宫中御林军谁带出来的?我杀你易如反掌。血洗皇宫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说,我留你干什么?”
“的确,你留我干什么用?”司徒嘉定定的看着贾代善,坐在龙椅上的贾代善,只觉自己近日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忽然间有了力气,非但挣脱开贾代善紧握着他的手,还有力气双手把人往椅背一推,俯身一口咬上贾代善的脖子。
曾经幻想过自己能一把掐断的脖颈。
司徒嘉笑容透着股妖冶与决绝:“或许,你等着朕来、干、你呢!”
“司徒嘉,”贾代善戾气翻腾,结果还未动手,便见压在他上面的皇帝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泪珠不经意滴落在他面颊上,贾代善还未来得及感受那与肌肤相触的感觉,便听人哭着道:“朕从四岁开始从未哭过,不能哭,因为朕是皇帝。坐在龙椅上俯瞰的感觉如何?我一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暗卫们互相看一眼,刚准备退出去,便见那老狐狸戴权已经关了殿门,身形不知所踪。暗骂了一声戴权不仁义,暗卫如来时般,悄然无声回了暗处。
贾代善巴不得让人留下,甚至跟他这个乱臣贼子打一架都好。可现在算什么回事。
今天司徒嘉莫名其妙,不对,最近都挺诡异的,搞得他也鬼使神差的莫名其妙起来。
“别哭了。”贾代善张着手无措的看着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像是要把三十几年的泪都留完的皇帝,感觉自己要疯了:“你能不能帅过几秒啊?刚才还敢调、戏!”
上一个敢调、戏的若是开哭,他……
姑且把眼泪当做悔过的表现,那他……也到底不一样。他把田昊当做亲子培养,只会恶心,而司徒嘉亦友亦敌。
听了这词司徒嘉略显惊诧的抬头看了眼贾代善,见人眼中无丝毫波动的模样,先前半分的算计变成了十分。
他想知道贾代善要夺位的理由,所以想逼他激他。哪知道这熊玩意压根不按寻常套路走,直接一、屁股坐龙、椅上。
一、屁、股、坐、龙、椅、上、了!
坐了就算了,还敢松开禁锢他的手。
他完全可以命暗卫群殴杀了他。
此后就再也没威胁了。
这般一想,司徒嘉似为先前的决策后悔,紧紧的抓着贾代善的爵袍,面色也透着份懊悔。
“好了,你……”贾代善想了想,发觉自己找不出词来,手掏绣帕拂过司徒嘉面颊:“你都快跟安儿一样了。”
“贾代善你怎么那么残忍。”司徒嘉气得愈发抱紧了一分。反正不管日后,今朝自欺欺人一回。
“朕留着你,是因为你答应过,只有你能伤我。”
“嗯。”听着胸膛闷闷的声音,贾代善伸手拍拍司徒嘉后背,叹道:“只有我。”
“你应该说本王。”
“好,好,本王本王。”
听着那似带着无限宠溺的腔调,司徒嘉愈发不敢抬眼相看,只是牢牢抱紧了一分:“你看,刚把杨杰案理清,这又有惨案。虽不像此前那般牵涉国本,可也是令朕心惊,成了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嗯。”
“你除了这个还会说什么?刚才那气势汹汹的霸道呢?”
“你……”贾代善气得想打人,可看着那微红的面颊,只能依其所言,自己坐直了一分,扭着人的头左右扫一圈:“我的皇上,本王抱着你坐龙椅上,看着你哭,还不够霸道?难不成你还要群臣看着?”
司徒嘉:“………………”
看着脸忽然间红成苹果的皇帝,贾代善抑郁万分,人生第一次坐龙椅,竟然……他何种心情都来不及细细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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