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听得一个哆嗦,险些从房梁上摔下去。
失策啊失策,他一直以为自己被顾晏当成吉祥物养,没想到竟然是储备粮。
这要被切片了还能有命在吗?
叶梓趴在房梁上等待顾晏最后决断,只听那人停顿了好半晌,低声道:“好,那便依裴大夫所言,你们去把那小草挖来吧。”
叶梓:“……”
婢女领命离开,众人陆续出了门。屋内很快就只剩下顾晏一人。他靠在床榻上,神情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很快,一名婢女急匆匆抱着叶梓的花盆走进来:“王爷,仙草不见了!”
花盆中的土壤显然被人草草翻动过,原本种在里面的小绿草不翼而飞。
小婢女急得眼眶都红了:“奴婢早晨亲手将它抱出院子的,这……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不见了呢。”
顾晏坐起身,目光在花盆上凝视片刻,声音带了些低哑:“无妨,它跑不远。”
“把二宝放进来,让它找。”
二宝,就是前院那只橘猫的名字。
婢女领命退出了屋子,顾晏也没再继续躺着,随意披了件外袍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他在桌案边坐下,静静品茶。
不多时,门外再次响起婢女的声音:“王爷,二宝在外面巡了一圈,像是想进您的屋子。”
叶梓:!!!
顾晏饮茶的动作一顿,嘴角抿起个浅浅的弧度。他吩咐:“放它进来,你们在外面等着。”
门开了条缝,那只体型宽胖的橘猫跳进来。
叶梓竭力将自己蜷缩着个小草团,紧贴房梁边沿,层层叶片合拢,护着簌簌发抖的小花穗儿,连叶尖都怕得收紧了。
屋内诡异地寂静下来,除了顾晏饮茶时杯盖触碰杯壁偶尔发出的清脆声响,半点别的声音都听不见。
叶梓探出头朝外一看,一双幽绿的,放大无数倍的猫眼,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粉嫩的猫鼻头耸动一下,橘猫咧开嘴,朝他露出了两颗尖虎牙。
“啊啊啊啊啊——”
叶梓连滚带爬摔下了房梁,橘猫跟着跳下,一草一猫在屋子里绕着圈追逐起来。叶梓怕得很了,边跑边破口大骂,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此时竟口吐人言。
“啊啊啊啊死顾晏,臭顾晏,快把猫抱走啊!要被咬了要被咬了救命啊啊啊啊——”
叶梓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慌不择路,顺着顾晏的裤腿一路往上爬,爬进了顾晏的怀里。他伸出纤细地茎须抓紧了顾晏的衣领,紧缩在顾晏的怀中,还试图钻进他的领口里。
橘猫跳上桌,气喘吁吁地朝叶梓喵了一声。
顾晏用指尖轻轻划过叶梓的叶片,温声问:“不装了?”
叶梓:“……”
叶梓浑身一僵,忽然不再动了。顾晏恶劣地笑了下,拎起他的根茎,举到橘猫面前。
“啊啊啊别——我不装了,真的不装了,呜……”叶梓紧绷的神经终于被吓到崩溃,他紧紧抱住顾晏的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小草没有泪腺,可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从他的花穗儿里落下来,小露珠似的,啪嗒啪嗒连着串往下掉。
顾晏的心一下软得不像样。
他小心地把叶梓收拢到掌心,轻轻抚摸他的叶片,柔声道:“好了,别哭。”
叶梓用小草根踹他的手,带着哭腔叫喊:“你把猫弄走,快弄走!!”
“好,我让人把它抱走。”顾晏轻声安抚他一句,高声道,“来人,把二宝带下去。”
两名婢女推开房门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动手捉猫,那橘猫却主动跳下桌。它转头凝视一眼顾晏手里的小绿草,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顾晏道:“都下去吧。”
房门被重新合上,顾晏才将掌心展开。
先前有人进屋,叶梓不敢发出声音,硬生生把自己憋出了哭嗝。小绿草坐在顾晏掌心里哭得一抽一抽,看着格外可怜。
顾晏直到此刻才追悔莫及,早知叶梓反应会这么大,他绝不会想这个馊主意来逼他承认。他摸了摸小绿草的叶片,低声哄道:“是我的错,不该拿猫吓你,别哭了好不好?”
叶梓抽抽搭搭地问:“你,你还要拿我熬汤吗?”
顾晏道:“自然不会。”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嘶哑了。
叶梓愣了一下,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后者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你骗我?!”
顾晏一顿,手指勾着叶梓的小茎须把玩:“若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让某个一直欺骗我的小混蛋显出真身呢?明明能跑能跳能说话,偏偏假装成一棵小草,捉弄我很有趣么?”
“我才没有假装,我真的是草呀。”叶梓叶片舒张开,夸张地在顾晏眼前晃着枝条。
顾晏被他这可爱模样逗笑,温柔地替他擦去叶片上的水珠。
叶梓理智逐渐回笼,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可以说话?竟还想办法来试探我?”
“我不知道。”顾晏道,“可我知道,我屋子里的某个小家伙可以变成人。”
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叶梓歪了歪头,疑惑地看他。
顾晏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可他没想太多,不紧不慢指出叶梓的破绽:“昨日我找人问过,府中近一月以来没有新的家仆进府。”
叶梓强词夺理:“就这样?万一我是来暗杀你的刺客呢?”
顾晏轻声笑了笑,耐心回答:“你昨日穿的那件衣服,用料是江南制造坊今年刚进贡的,御赐给瑞王府只有两三匹,我只挑了一匹做了件中衣。”
“……小刺客来暗杀我,怎么还要溜进我屋里,偷我的衣服穿。难不成,他倾慕于我?”
叶梓:“……”
……丢死人了。
顾晏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叶梓:“什……什么?”
“我去找过秋棠。”顾晏道,“那丫头胆小,我一逼问,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叶梓虚弱问:“也就是说……我与她说的话,你都知道了?”
顾晏温柔地点点头:“全都知道。”
叶梓:“………………”
叶梓在顾晏手里羞愤地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全埋进去。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
他刚刚为什么没有被猫咬死??
顾晏温声道:“变回来好么?我想看看你。”
叶梓一把拍开顾晏的手,跳到桌上,背对顾晏坐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家伙,生气了?”
“我不叫小家伙,我哪里小了?”叶梓晃动着垂在桌沿边的小草根,愤愤强调,“我叫叶梓,梓木的梓。”
“叶梓……”顾晏神情稍愣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他唇边重新泛起笑意,“好,以后叫你叶梓。叶梓乖,变回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蛊惑,听得叶梓心里的怨气一下消散开。
叶梓摸了摸自己的叶片,低声说:“我变不回来。”
“为何?”
叶梓向后仰躺,把自己摊在桌面上:“我昨日也是第一次化作人形,可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地变回来了。我不知下一次变成人会是什么时候。”
“这……”顾晏眼神稍稍敛下,“这可有些难办了。”
此事倒是出乎顾晏预料。
婚期将至,新娘却还无法变成人形,这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让他捧着个花盆入洞房么?
算无遗策的瑞王殿下头一次犯了难。
叶梓躺着躺着,竟开始有些犯困,他先前被那老猫追逐神经绷得太紧,又哭了一场,此时松懈下来只觉得精疲力尽。
顾晏注意到了他没精打采的模样,问:“怎么了?”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叶梓下意识将叶片纠缠上去,带着鼻音迷糊道:“……困。”
说完这一个字,叶梓便不再动了,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顾晏惊讶于他这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却没心没肺睡着的性子,无奈地摇摇头。他双手小心把小绿草捧起来,放到床上:“先睡会儿吧,我去找人给你换些新土来。”
顾晏转身出了门,因此他没有看到,叶梓周身再一次泛起了淡淡白光。
顾晏撤走了偏院所有侍从,命人不许进去打搅。先前被他找来演戏那位裴大夫还等在院外,顾晏亲自送他出门:“裴大夫,这次多谢你了。”
裴大夫朗声一笑:“小事,在下先前承过王爷的情。王爷有事要在下帮忙,自然不能推辞。”
顾晏淡淡道:“裴大夫严重了,这些年,是你一直在帮我。”
“不敢。”裴大夫停顿一下,面带忧色,“不过在下先前所说并非全是假的。是药三分毒,王爷长年累月服用那药,药效极烈,若是再这么下去……”
顾晏问:“会如何?”
裴大夫垂在药箱上的手下意识摩挲一下,敛眸道:“毒入肺腑,药石难医。”
顾晏送走了人,命令下人备了些新土,还捎上一盘叶梓最爱的红果子,走进偏院。
他推开门,却一下僵在原地。
内室里,一个少年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熟睡的少年未着寸缕,也没有盖被,畏寒似的抱住双臂。白瓷般的脊背弓着,勾勒出清瘦姣好的线条,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顾晏脚步一顿,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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