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顾晏推开房门,小绿草一动不动地躺在花盆里,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下午的时候,叶梓甚至来不及跑回顾晏住的院子,就在半道上变回了小绿草,还落了一地衣物。他和小灰雀吭哧吭哧把那些衣物拖回来,藏到了院子里的假山后头,才精疲力尽地把自己埋进花盆。
他的第二次逃跑计划,终以不小心变回原形而失败告终。
叶梓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却看见了顾晏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
顾晏将他的花盆放到桌案边,支着下巴看他,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他的叶片。过于靠近的距离,叶梓甚至能感觉到顾晏浅浅的呼吸正打在自己身上,激得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有了早晨的事情,叶梓总觉得顾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此时就算变回了草,那种怪异的感觉也没有消退下去。
好在他现在是草,不然顾晏就能看见他再一次红起来的脸颊。
察觉到原本乖乖舒展开被他抚摸的叶片忽然收了回去,心虚地蜷缩起来,顾晏嘴角弯了弯:“醒了?”
叶梓闭眼装死,一动不动。
顾晏常年喜欢对着他自言自语,就是没人理他,他也能一个劲说上好几个时辰。不是今日朝堂上谁又和谁吵架,就是最近又听说了什么奇闻异事。心情好了,还会找来京中现下流行的话本在他面前朗读,害得府里的下人好几次以为顾晏在屋里藏了人。
谁能想到,外表高冷的瑞王殿下,竟然是个话唠又精分,爱自言自语的家伙。
叶梓蜷缩起叶片不理人,顾晏也没在意,随手从手边的果盘里取出个果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香甜的果肉香气立即充盈满室。
正是上午叶梓在堂屋吃到的那种果子。
顾晏道:“这果子味道倒是不错,香软爽口,甜而不腻。可惜,这果子是西域进贡而来,每年就进贡那么一次,送进宫后再被圣上分赐给妃嫔和品级高的亲王大臣。瑞王府分到的没有多少,现下也就剩这么一盘了。”
叶梓咽了咽口水。
顾晏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其实本王对这果子没什么兴趣,只是再不吃就得坏了,只好勉为其难。”
空气中全是果子甜腻诱惑的香气,争先恐后的往叶梓枝叶里钻。叶梓狠狠把花穗藏进叶片里,假装自己闻不到。
顾晏含着笑,故意道:“说起来,早晨遇到那小家伙看着倒挺喜欢,只可惜不知他跑哪儿去了。他要是来了,我倒乐意把这些都赏给他。”
……真的吗?
叶梓从叶片中间探出头来,眼搀地看着顾晏又吃了一个下去。
香甜的气息像根小羽毛,反复撩拨着叶梓心尖上最柔软的那一点,勾得他脑子发晕,心痒痒。
能看不能吃。
这世间最可怕的刑法不过如此了。
顾晏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叶梓立即缩回叶片里。
不行,不能这么没定力。
不就是个果子,有什么好吃的。
出息呢叶梓。
顾晏或许是真对这果子没什么兴趣,一连吃下三四个,便不再动了。屋里的果肉香气散了些,叶梓送算松了一口气。
哼,你等睡着的,这些果子就是我的了。
叶梓气鼓鼓地想着,没过一会儿,有婢女敲响了门。
“王爷,您吩咐的药汤熬好了。”婢女将一个小篮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苦涩气味迎面而来。里面放了一大碗澄黄的汤汁,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顾晏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道:“好,下去吧。”
婢女应了一声,合上门走了。
顾晏将那碗药汤摆在叶梓身边,苦涩的气味直冲入叶梓鼻腔,恶心得他忍不住往后挪了几分。
这家伙不会要用这个浇他吧。
顾晏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自言自语道:“好像稍烫了些,等它放凉吧。这是我今天听人说的秘方,将原先的剂量加大了十倍,用大火熬制成一碗,还往里面加入了几种花肥。”
“那花肥是我让人特地从城外的农家买来的,是正经的农家肥料,说这样能让花草长得更好。”
叶梓抖了抖。
正经的农家肥料,这个时候农家施肥不都用的是——
这不是顾晏派人从人家茅厕挖来的吧?!
顾晏贴在叶梓身边,温声道:“……试试吧,若是效果好,以后天天给你浇。”
……你还要天天浇??
叶梓满脸恐慌,整个草都不好了。
顾晏是被什么没良心的奸商给骗了,这样一碗药汤下去,就是成了精的草也得给烧死吧。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顾晏自然不会真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灌给叶梓,他不过是想逼着这家伙自己现出真身来罢了。他说完这话后,不再理会那漱漱发抖的小绿草,随手从桌边取了本书阅读,耐心地等着。
一本书读完,可叶梓还是没有动静。
很好。
这就别怪我了。
顾晏将书本放回原位,正欲端起凉透的药汤,门外忽然又响起些许动静。顾晏神情一顿,起身出了门。
房门被虚掩上,叶梓探头朝外看了看,确定顾晏没留意到他这边。他悄无声息地伸出两条茎须,缓慢勾上了瓷碗的边沿。
院内,一个黑影跪倒在顾晏面前。
顾晏负手而立,问:“情况如何?”
那人道:“王爷神算,北蛮那边果真有意求和,战事暂时稳定下来。听闻,不久后的太后寿宴,北蛮的伽邪单皇子会来长安为太后贺寿。名义为贺寿,实际则是联姻。”
顾晏并不惊讶,只是嗤笑一声:“靖和帝就一个女儿,他还真是舍得。”
顾晏顿了顿,吩咐:“让那边的歇下,暂时不用盯着。联姻一旦顺利,许久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是。”
黑衣人应了一声,却是没动。
顾晏问:“还有事?”
“三皇子最近似乎与几位亲王侯爷都走得很近。”
“看出来了。”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圣上龙体欠佳,听宫里打探来的消息,似乎……似乎不甚乐观。”
顾晏一笑:“那又如何。”
“主子,您……真的不出手?”
“我出手又能如何?”顾晏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看他们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我没打算搅和进去。”
黑衣人低声道:“三皇子最近笼络人心,卑职是担心若真的如他所愿,他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是您。”
“不必担心。”顾晏目光看向远处,却像是透过天边沉沉云雾,看入了深远的过去,“且不说太子一脉没任人揉捏到这般地步,就说靖和帝,你以为那老东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黑衣人似是还想再说什么,顾晏脸色沉了下来:“司危,你今天说得太多了。”
“主子赎罪。”
顾晏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屋内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他神情一顿,司危已经飞快拦在了他面前,警惕地看向那虚掩的房门:“主子当心。”
顾晏:“……”
“那个,司危啊。”顾晏轻咳一声,道,“我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可是主子——”
顾晏打断他:“真没事,你先回去吧。”
司危不情不愿地离开,顾晏无奈叹息一声,回了屋子。
推开门,那碗原本安放在桌上的药汤摔在了地上,瓷碗破碎,汤汁洒了满地,一言难尽的气味充盈了满屋。
小绿草仰着花穗立在花盆中央,悠闲地舒展着枝叶,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
顾晏竟从他的模样里,瞧出几分得意之色。
……这小混蛋。
屋子这气味着实可怕,暂时是没法住人了。顾晏找了婢女来收拾屋子,自己抱着小绿草寻了个偏院暂住一夜。
相安无事一夜过去,可第二天一早,顾晏却没起得来床。
顾晏病倒了。
叶梓的花盆被搬到院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他没法去探视顾晏的情况。从婢女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许是这偏院许久没住人,阴寒之气太重,顾晏昨夜受了风寒,今日便发起了高烧。
叶梓有些愧疚。
若不是他昨夜把那药汤打翻,顾晏也不会被逼搬到这里来。
谁知道这病秧子这么矜贵,才一夜就病成这样。
趁着没人注意,叶梓悄悄爬出花盆,从窗沿边溜进了屋子。叶梓伸出茎须三两下爬上房梁,探头往内室看去。
顾晏躺在床上,看不清模样。屋里婢女侍从围了一圈,有名医者打扮的男子正在替他诊治。
那人看着不过而立之年,一身墨色宽大衣袍,长发随意用了根缥青发带系着,俊逸出尘。
他为顾晏号了一会儿脉,轻声开口:“王爷,您只是偶感风寒,吃两贴药便好。不过您这是经年成疾,普通药石只能治标,极难治本。”
顾晏咳了两声,嘶哑着声音问:“那该如何治本?”
那大夫道:“听闻您养了一株仙草,那小草在下见过,是罕见可驱毒治百病的灵草。”
叶梓浑身一抖,本能觉得不妙。
“……只要将那小草切片入药,熬制成汤,一碗下去,保准药到病除。”
叶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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