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将军未老先卸甲

    等陈果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十一点了。

    穿戴洗漱过后,陈果拉开房门进到网吧,发现叶修还坐在吸烟区没挪窝呢,身边却不见了沐秋的踪影,一摸主机都凉透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小秋呢?”陈果问。

    “小秋?谁啊?”叶修叼着烟,百忙之中回了她一句。

    “就昨晚那妹子。”

    “哦,天没亮就走了。”

    “走了?”陈果看他沉迷游戏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冲上去拔掉了他的耳机在他耳边大吼,“你就让她这么走了?没看她连站都站不稳吗,都不知道送送人家啊!”

    “我去……”叶修被她这么一吼差点聋了,脑袋里嗡嗡直响,和他一块下副本的几个人也吓得一个激灵。看着老板娘怒目金刚一样的表情,叶修忙说,“我送了,送了的。”

    “那还差不多。”陈果这才放他一马。

    叶修接过耳机戴在头上,又补充了一句,“我帮她在门口打了个车。”

    “你!”

    还没等陈果发怒,叶修连忙啪啪狂按键盘鼠标,嘴里嚷着,“田七你冲太前了退回来点,暮云深补位,小月月去十点钟!”一副没有他指挥马上就要团灭了的模样。

    陈果被一打断,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屏幕,赫然发现君莫笑的等级都已经17了,经验条还剩一点,这趟副本出来就能升到18级的节奏。还没感叹呢,下一眼,她又看到了他的队友。

    月中眠?这名字……不就是昨天刷屏骂他的家伙吗?

    “你还和他组队啊,他不是刷屏骂你了吗?”陈果万分不解。

    这时候叶修已经打完了副本,又把耳机摘了下来。

    “就因为他刷了屏,所以别人都不组我了。”

    “谁问你这个了!”陈果气。

    叶修却笑了笑,“我这么大人了,难道还和他刷屏对骂?”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陈果郁闷了,“一个你一个小秋,怎么都拿这种事不当回事呢,多气人啊。”

    “那妹子啊……”叶修想了想,“人家大概是见多了吧,这种小打小闹还不至于生气。”

    “到底怎么回事。”陈果还是想不明白。这种阴人不成反咬一口的事要是搁她身上,肯定得气炸了,再怎么见得多都没法咽下这口气。

    其实要沐秋来说,虽然不会到气炸了的程度,但也不会什么感觉都没有,只不过看到叶修被人刷屏鄙视,还是一群10级都不到的小号,怀念之余也只剩下忍俊不禁了。想想在一区抢BOSS的时候,依照一叶之秋和秋木苏那抢仇恨的水平,都是好几个团的人连刷屏带语音的一起骂他们呢。

    “对了老板,这是那妹子给你的。”叶修退出游戏站起身,从椅背上搭着的外套衣兜里掏出张纸条递给陈果。

    陈果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网吧前台的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果子姐,保持联系^_^——小秋”,底下是企鹅号和一串电话号码。

    “还算有点良心。”陈果低声嘟囔着,将纸条揣进兜里。

    被评价为有点良心的沐秋,在接到陈果的短信时,正生无可恋的在床上躺尸呢。

    昨天是她复健以来第一次用两条腿走出家门,还连带着打了大半晚的游戏,原本只是全身使不上劲外带些微酸痛的身体,此时除了脑袋,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连动一动都浑身冒冷汗,更别说继续去网吧玩耍了。

    “这就运动量过度了啊,要不要这么惨……”她一脸空白的望着天花板,听到短信提示音后艰难地翻了个身,捧起手机。

    企鹅上有一条新信息,沐秋戳开一看,是一个好友通过申请。

    逐烟霞请求加入好友。备注:我是陈果。

    “诶嘿,果子姐起床啦。”

    沐秋瞬间来了精神,赶忙通过好友申请,强忍酸痛用一指禅给陈果写信息。

    千秋万世:果子姐早啊!

    逐烟霞:还早呢,都中午了。

    逐烟霞:身体怎么样了?

    千秋万世:其他还好,就是腿疼,运动过度走不了路了QWQ

    其实何止走不了路,估计她这会连筷子都捏不住了。还好大哥请了钟点工阿姨来给她做饭打扫房间,不然她真的要饿死在床上,真是游戏一时爽,隔天火葬场。

    逐烟霞:啊?那怎么办,上厕所什么的行吗?

    “不太行……”沐秋眼神死。她之所以凌晨五点钟就往家跑,正是因为想上厕所啊!总不能让叶修扶着她去吧,虽然她觉得无所谓,但这个叶修可不是老家的那个大秋,她现在的年龄也不是10岁15岁,扶着一个陌生成年女性去厕所,那还不得尴尬死。

    逐烟霞:不然你还是来我这吧,你家在哪我去接你?

    看到陈果紧接着发过来的信息,沐秋默默删除了打了半天的“家里装了扶手没关系,一会钟点工阿姨就来了”文字。虽然大哥回去工作之前,给家里装配了各种各样方便她使用的设施,但在她的心里,能和果子姐多相处一会都是好的,更何况去了网吧还能看到叶修呢!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沐秋继续一指禅给陈果敲信息。

    千秋万世:不用来接我啦,我家就在网吧后面的小区里呢,我做完功课自己开电动小车车去找你!

    逐烟霞:那好吧。别逞强啊,不行了就给我打电话。

    千秋万世:嗷!果子姐么么哒!男友力MAX!

    沐秋乐滋滋的给陈果发完信息,又鼓足劲翻了个身,正面朝上一边咸鱼一边盘算着要做的事。

    游戏是要继续玩的,虽然做不了太多操作,但经验和眼力还在,像昨天那样的强度还是可以忍受。复健也要继续进行,医生也说了,这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痛苦肯定必不可少,然而一旦松懈,她就别想再做回正常人了。其他还有空缺的数个赛季的资料啊,现在联盟职业选手的视频啦,各个战队的分析啦,更重要的是60级到70级的职业变化,毕竟她老家才刚刚更新神之领域不久,她还没看出名堂呢。

    任重而道远啊!

    沐秋叹了口气。幸而有叶修在,她可以随时查阅这本荣耀教科书,相信以他对荣耀的热情,即使山无棱天地合,他也不会拒绝热爱荣耀之人的求助。

    一步一步来吧。

    沐秋一个鲤鱼打挺……疼得缩成了虾米,一边暗骂自己又作死,一边慢吞吞的撑着床爬了起来。

    做完今天的复健功课,又在阿姨的帮助下洗了个澡,天色已经黑了。缓了缓神,沐秋连忙摸出手机给陈果发信息,但信息发出去将近十分钟都没见回音,沐秋想了想,决定直接去网吧找她。

    离兴欣网吧还有好几米的时候,沐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从外面看去,只有门头的灯箱一如既往的亮着,网吧内却一片漆黑。直到近前才发现,玻璃门里人头攒动,却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都盯着靠南的墙壁上发出的亮光。

    沐秋坐着电动轮椅靠近网吧大门,正想瞧个究竟,轮胎发出的些微噪音却惊动了网吧门口的一个黑影。

    “……小秋?”黑影动了动,发出了一道有些沙哑的熟悉声音。

    “果子姐?”沐秋大惊失色,连忙驱动轮椅赶到她身边,“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就这样跑来了,你的腿伤严重吗?”陈果急急问道。

    沐秋有些尴尬,“我腿没受伤,就是运动过度……”

    “瞎说!谁家运动过度还要坐轮椅啊!”

    “没事啦,反正休息两天就可以了,不骗你。”沐秋抓住陈果的手刚想撒娇,入手的温度又让她一惊,“手这么凉!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果沉默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叶秋退役了。”她带着哭腔说。

    叶秋退役?不,是被赶出来了。沐秋心说。陈果的感受她昨晚就已经品尝到了,但与陈果不同,沐秋能够直观的看到叶秋——叶修的状态,所以此时此刻,她反而不如一个单纯的粉丝那样悲痛欲绝,心中只有喷薄欲出的怒火。

    还好你不知道叶修的身份,还好你将他的自曝当成了玩笑,不然,知道了真相的你究竟会有多愤怒、多难过呢?

    沐秋抿起唇,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好用两只手握住她那只凉冰冰的手,用力捏了捏……沐秋的双手使不上劲,即使她已经用了最大的力量,陈果感觉到的也只有一阵颤抖。

    陈果反握住她颤抖的双手,看着夜幕之中这位坐着轮椅的瘦削身影,不知为何心里更难受了,鼻子一酸,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沐秋听着陈果的抽泣,眼眶也是一热,不由得别过脸去,一扭头就看见了对面楼上的霓虹灯牌。

    鲜红的枫叶上,刻印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

    “……嘉世……”

    沐秋几乎是咬着牙的念出了这个战队的名字。

    叶修逃也似的冲出网吧,一抬头就看到了网吧门口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在不停的抽噎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仿佛一尊石像,沉默着一声不吭。

    听到他的动静,两个人一齐看了过来。

    “老板,哭着呢?”他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听他这么说,沐秋的手一动,陈果马上反应了过来,还挂着泪呢就朝他吼道,“禽兽!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有了,这不是撑不住都逃出来了吗。”叶修的声音里带了点叹息。

    沐秋心酸极了,忍了半天的怒火瞬间融化,顺着眼眶流了出来。察觉到自己又哭了,沐秋连忙松开握着陈果的手,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着。

    陈果赶紧摸了摸兜,发现没有纸,又扭头问叶修,“有纸没有?”

    叶修也浑身摸了摸:“烟盒行吗?”

    “……”

    “不用了果子姐,我不哭了。”

    在陈果发作之前,沐秋连忙说道,说着又抹了抹脸,果然忍住了眼泪。虽然眼里还是水亮亮的,但到底没有再流下来。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陈果摸了摸沐秋软软的卷发,轻声说。

    沐秋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忍到现在,她也想找个人抱着大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全部朝那人诉说,告诉他自己面对空无一人的小楼有多害怕,看着落满灰尘的房间有多恐慌,告诉他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了,就连疼的要死的复健也能咬牙忍过去呢。然后等着那人给自己擦眼泪,称赞着:挺厉害嘛胖秋。

    但是……

    “我还是忍忍吧,再哭就真停不下来了。”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沐秋抬起脸,就着网吧门外的灯箱亮光,深深地看了叶修一眼。

    有些需要她继续忍耐的东西,她咬碎牙也要挺住,但有些事,她再也不想独自承担了。她想放下那些重担,喘口气,然后再大踏步的往前走,而不是一边战战兢兢的试探着脚步,一边时不时的回头望。

    现在就说!

    沐秋深吸了口气,暗自给自己鼓劲,仰头对上了陈果的眼睛。

    “果子姐,你没事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练练级?”

    陈果一愣,“练级?就是你十区的这个号?”

    “不是不是,是一区的那个号。”沐秋不好意思的摸摸耳垂,“我现在不是手残吗,新区的号想玩个操作少的职业,可又放不下以前的号。”

    “可以找个工作室代练嘛,有组织有效率,比老板来练快得多。”叶修叼着烟插话。

    “不行不行,我那个号特别珍贵,我只相信果子姐。”沐秋使劲摇头。

    “呦,还特别珍贵,有银武啊?”

    “那倒没有,就是挺有纪念意义的。”沐秋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一叶之秋的好友呢。”

    “啥?!真的假的!!”

    陈果一下子炸了,刚才还含着泪的眼里瞬间放出万丈光芒,“卡呢,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要看也得进去再看啊。”沐秋无奈,在兜里翻了翻,掏出一张卡。

    账号卡刚一亮相,陈果就大爆手速嗖的一下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凑到灯箱前仔细看着卡面。

    “哇塞,真的是首版卡啊!”陈果将账号卡翻来覆去的看,恨不得看出一朵花来,嘴里还不停自问自答着,“真的有一叶之秋的好友啊?单向的还是双向的?应该是单向的吧,不过在他没关好友申请的时候抢到也够幸运了,怪不得你不放心交给代练呢,要我我也不放心。”

    沐秋看着陈果的模样,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飘了起来。

    她这张卡的人物名和老家一样,也叫做“秋沐苏”,好友列表里不光有一叶之秋和秋木苏,还和他们是双向好友。发现这点的时候,沐秋在家里抱着枕头嚎哭了整整一小时,之后疯了一样的查找他们二人的下落……虽然查到了,但一个在嘉世从不露面,另一个则与这个世界的二哥三哥做了邻居。

    也是因为这件事,沐秋终于下定决心振作起来,带着找到叶修和苏沐橙并且再一次和他们成为朋友的愿望,一直努力到现在。

    “当然是双向好友啊,好像加好友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到50级呢。”沐秋说。

    陈果闻言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她,显然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但看到沐秋的表情时却硬硬忍住了。

    “当时一叶之秋是一场未败的竞技场大神,和他的朋友并称双秋组合,在一区特别有名呢。”沐秋想了想,问叶修,“是双秋组合没错吧?”

    叶修吐了口烟,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有一回我在干嘛来着?总之突然间就看见了大神的好友申请,吓了一跳呢。”沐秋笑了起来,“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两人莫非是手抖了吧,为啥要加我呢?结果他朋友说‘建号的时候我还在想用了我名字的人究竟是谁,没想到是个妹子呀’。”

    听到这里,叶修夹在手指间的烟头忽然掉落在地,猩红的火光一闪即灭。

    “我一区的号叫做‘秋沐苏’,三点水旁的沐,而一叶之秋的朋友名字也读‘秋木苏’,只不过是树木的木。原本他也要起三点水旁的沐,但是被我占了呀!”

    沐秋直视着叶修难得一见的懵逼脸,笑着对他眨了眨眼,早已盈满的泪水落了下来。

    “谁让我也叫苏沐秋呢。”

    “然后呢?”陈果正听得入迷,连忙追问。

    “然后啊,”沐秋吸了吸鼻子,“我当时年纪还小,还得上小学呢,上游戏的时间也不多,就这样断断续续玩了两年多,职业联盟就成立了,之后一叶之秋就签约了嘉世,一直到现在。”

    “就这样?”陈果问。

    “就这样。”沐秋说。

    陈果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遗憾的叹了口气,但因叶秋退役而压在眉宇间的浓浓失落已经消失了大半。沐秋趁她失神的时候赶紧用手背抹掉眼泪,复又拉起她的手摇了摇。

    “果子姐,我想喝水。”

    “哦,好,我们回去喝水。”陈果猛然惊醒,伸手去推沐秋的轮椅。

    “哎哎不用推,我这小车车是电动的呢。”

    “这就是你说的‘电动小车车’?”陈果哭笑不得,“算了,我给你开着门,你开进来。”说着就先一步跑进网吧,把玻璃门向内拉开来。

    尘埃落定,沐秋松了口气,驱动着轮椅向里走,冷不丁的,叶修在身后突然出声。

    “那你呢?消失这么久。”

    “……”

    沐秋沉默片刻,轮椅上的背影竟有些孤寂。

    “我做了一个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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