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枝稚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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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浸荡,虫声隐匿。
月光落下云端,坠入溪涧,顺流而下,经过茫茫林海。
寂谧之中,任何动静都引人注意,一切声响都显得清晰。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周而复始,其次为五。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森林深处的一片空旷草地上,随着咒语的呼唤,刻着神秘符文的法阵骤然焕发出耀眼的明亮光芒。
“……宣告!”
“汝之身体,在我之下,我之命运,在汝剑上。”
“如果遵从圣杯的归宿,遵从这意志、这道理,请回应我!”
“在此发誓!”
“我是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我是传达世间一切恶意之人。”
“缠绕汝三大言灵七天,穿越抑制之轮。出现吧,天秤的守护者!”
法阵上霎时掀起飓风,伴着缕缕电光闪烁,升腾出层层叠叠的白烟。猛烈的飒飒声在森林里咆哮张扬,穿过林梢,掠过草地,不依不饶地横冲直撞。
直到风声渐息,烟尘四散后,法阵上面突兀的出现一道人影。
“Servant,Saber,兰陵王,应召唤而来。戴上面具前来拜访,想必让您觉得我很无礼,还请宽恕我……”
发光的召唤阵上,带着华美面具的英灵缓缓睁开双目,剔透清澈得宛如宝石般的蓝紫色眼睛在见到自家mastet的时候猛然瞪大瞳孔,磁性醇厚的声音也满含震惊。
“您、您难道就是召唤我的……御主吗?!!”
“啊……像你这样的表情我多多少少有所预料到了。”沧桑中透着老迈的声线不疾不徐,沉稳又迟缓地回应,“虽然外表或许让你很惊讶,但我的确是召唤你的御主没错。”
——正如你所见,让兰陵王难得露出震惊表情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御主并不是人类,而是动物……甚至还是一只可以口吐人言的白鹿。
“是、是这样吗?”兰陵王尴尬了一下,随即立刻郑重地道歉。
“抱歉,阿鲁金,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如您这般的形态在我生前已然可以算作神迹。目前我还不能熟练地运用圣杯赋予我的常识,如果有所怠慢或者有所冒犯,还请您宽恕我,并给予我正确的指导。”
语毕,兰陵王抬头认真注视着他的master,而他的御主沉默了一瞬,突然开口感慨了一句:“还真是个严肃的孩子啊。”
“那么,你也不必对我以主人相称,那种称呼在这个时代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那么你就直接叫我白爷爷吧……对了,还是麻烦你把敬语也给去掉吧,我稍微有些不太适应被一个人类这样对待。”
兰陵王迟疑了片刻,还是不怎么习惯对御主称呼的转变,但也对御主的提议不置可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自来熟,更何况对一头鹿叫爷爷还是太羞耻了,他觉得这不在他的承受能力范围。
最后他还是折中挑选了一个相对正常的,听上去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称谓。
“我明白了,白先生。”
“……唉呀,好吧好吧,随便你了。”御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年老的语气里饱蕴着对待孩子般的宠溺,“那么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白,是一只拥有[个性]的动物。”
“作为象征着祥瑞与好运的白鹿,我的[个性]就是[无与伦比的幸运],不止自己是个幸运EX,还能让身边的人也变得非常幸运。比如你的话,原本的幸运值应该并不高吧,因为我的缘故现在你的属性也是幸运EX了。”
“那还真是多谢您的慷慨,不过……[个性]是什么?”面对这个陌生的词语,兰陵王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在脑海中找到了圣杯给予的关于这方面的介绍。
那是关于先天性的超常能力的称呼。
最初从中国的轻庆市出现一名发光的婴儿开始,世界各地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其他拥有超能力的新生儿,而这样异于常人的能力,就被人们命名为[个性]。直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已经有80%的人类持有这样的超能力,甚至还出现了非人类觉醒[个性]的情况。
——可动物能够拥有[个性]实在太过于稀有了,出现的概率极其低微。
想到这里,兰陵王不由自主地感叹:“……我还真是幸运啊,居然拥有像您这般万里挑一的御主,想必其他的英灵都不太可能有这样的体验了吧。”
白鹿:“…………”
白鹿:“………………你一直这样吗?”
兰陵王:“?”
似乎隔着面具也感觉到了兰陵王的疑惑,白鹿再次无奈地叹气:“你以后尽量别这样……算了,反正吃亏的也不一定会是你。”
用这样美丽的眼睛流露出的浓烈真诚,再配上容易令人产生误解的话语,根本就让人招架不住啊。
……幸好是英灵,不然这世间又要出现多少求而不得的痴男怨女了。
——这是来自中国历史上知名盛世美颜拥有者的御主发出的老父亲般的感慨,依然是在无奈自家servant的魅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误打误撞地预见了未来的结局。
而兰陵王在一旁眨眨眼,虽然有些不解,但体贴的没有继续追问,在看到御主费力地用蹄子破坏魔术阵时主动帮忙挥剑毁去召唤残留的痕迹。
接着就收获了一枚来自御主那宛如长辈注视着自己喜爱的孙子那样慈祥和蔼的目光。
兰陵王:“……”行叭,还是忽略过去算了,您开心就好。
跟随在御主身侧前往御主的居住处,兰陵王一边听着御主唠嗑的发言,一边不动声色地替它清理路障,在感受到御主越来越过分的慈爱目光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了这种过于让人羞耻的行为。
“哈哈哈——抱歉啊,让你感觉到困扰了吗?”白鹿一贯沉稳年老的声线难得变得爽朗起来,他大笑着,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喜悦欢快的声线戛然而止,它缄默地止住口。接着在沉重的叹息中,空气陡然陷入沉寂。
半晌,它才重新说话。像是隔着悠远漫长的时光,叩击着沉重苍老的灵魂,纷至沓来的回忆连言语都染上惆怅与感伤。
“……自从我出现[个性]开始,我就一直远离鹿群,连家也不敢再回,生怕因为自己的异常而引来灾难。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不是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我恰巧就是那怀璧的罪犯。”
“我知道我的[个性]有多么引人觊觎,你也不会想知道人类对于稀有的贪婪和恶意。”
“我有一个朋友,它一直身处于人类的玩弄之中,倘若它没有出现[个性]的话,想必后果也只能是被折磨到死吧。”
白鹿细长的睫毛低垂,却遮不住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剧烈翻涌的浪潮。
“我已经孤独地生活了太久,住在渺无生息的森林深处,独自饮水,独自徘徊……直到意外救起一位魔术师,我才了解了圣杯战争,学习了一些魔术。”
“……再接着就是召唤出了你。”白鹿抬起细长雪白的脖子,蓝色的眼眸清澈澄明,“抱歉啊,你的长相看上去就像是少年,而我因为个性的后遗症,变成了白鹿中的长生种,已经活了将近百来岁,所以总是忍不住把你当做小辈看待……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话,我以后不会这么对待你了。”
此时软风轻拥,婆娑微揽。
灰白色的发丝贴着脸颊和缓地抚摸,兰陵王的下颌略略收紧,唇瓣抿在一起。从面具孔里可以看到他泛着涟漪的蓝紫色眼睛,云光从其中倾泻而出,溅起星潮千丈辉,宛如夏夜银河流转的眼睛清楚的灌注了独属于难过的情绪。
他的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不论怎么描述都像是太过空洞的泛泛而谈。
最后他只能期期艾艾地开口:“您……不必继续这样下去了……因为……我今后会一直都陪伴您,直到我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他的话不是盲目的安慰和劝解,而是发自内心的剖白,却是那样真诚,带着少年独有的不由分说的热情和忱心,如同雄雄燃烧的火焰。
“尽管我的能力在英灵中只能算是平庸,但我发誓,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在圣杯战争赢得最后的胜利。”
“——赌上兰陵王高长恭的名义,赌上这面具。”
他起誓,那双碎玉凝星的眼眸里尽是不容置喙的郑重与坚定。然后他低下头,缓缓地,轻柔地,在鹿角上留下诚挚的一吻。
“……为您。”
然后他顿了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别过脸,眼神游离,窘迫的红霞晕上他的耳尖。
“……爷爷。”
——像是冰凌始解,春雪初融,那长久以来都被自己封闭着的窗户终于开启了一扇小孔。于是有温暖的阳光从中倾泻,于是有浅溪生花,青草繁长,于是爝火化为炽热的烈焰,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迅速燎原。
“啊……真是一个好孩子呐。”恍惚之中,白鹿听见自己的回应,可更加清晰的是胸腔鼓噪晃荡的心跳声。那样猛烈,那样分明,像是翻山越岭,跨过了漫长的光阴,像是连同曾经的不甘与委屈都在和岁月较劲。
静夜沉沉,云蔽月出,如水素华流落了碎银满地。
绒色如霜雪般干净的白鹿阖上它深海巨浸的眼睛,偏过头用耳朵和鹿角轻轻缓缓地蹭着向它宣誓的英灵少年。
老去的年华都霍然回归,它仿佛重新了变回无忧无虑的幼鹿,用不再稚嫩的声线欢快地叫唤,可是分明就带着哽咽。
“那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你会一直陪伴我。”
白鹿的眼中敛住前所未有的温润光华,仿佛盛满了翻银的海浪。它极力地压抑,生怕那些因为少年的话语而骤然掀起狂风暴雨的情绪不遗余力地溢出眼眶。
它探出修长的脖颈,优雅地垂下脑袋,温柔地用鼻子轻嗅着英灵少年白皙的手指。
——像是在交换着不变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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