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女出使大越的时日已不短。
此行该办之事已妥, 各项事宜也都一切顺利。
母上要她一探大越新帝, 回去也能有所交代了。
逐渐临近归国之期,四王女却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
至于缺什么,四王女一想,便想起某日宫外的那两眼了。
就在她将要动身离开的前几日, 四王女面见皇上时,提及了两国联姻之愿。
方青洵起初听了, 也并未放在心上。
两国情况彼此都很清楚。
尽管如此,但四王女如此一提, 便也是以示海羌国忠诚交好之意。
直到四王女说要跟他打听一人。
“啼莺的弟弟?”
方青洵心念微动,看了她一眼, 亦从四王女眼里看明了她的打算。
原来,她今日是专程为此事来见他的。
小山。
方青洵想起了此人,竟觉得他的话,倒真的有可能是个合适的人选。
既然已经开口, 四王女也直接表明了她对小山的想法。
只是不知对方更多的情况,还要皇上明示是否妥当可行。
方青洵想了想,言道:“小山, 曾是青楼出身。”
四王女一愣, 显然有些没有想到。
不过考虑片刻后, 倒是并不觉得如何介意。
既然啼莺都是皇后身边的侍卫,她的弟弟自然早已脱籍。
过去出身如何,等回了海羌后,也就显得不怎么重要了。
若是什么宗亲权贵之子, 反而难以随她回海羌国去。
若真能随她走,那他必然会得到个适合联亲的身份。
这个皇上最为清楚。
四王女直言道:“不怕皇上笑话,我是真的挺喜欢。正君之位必由母上选定,我做不了这个主。但若是皇上允可,我能予他侧君之位。”
方青洵眸中划过些许诧异。
四王女是最有可能的继位者,她能这么说,此举亦是在向大越国示诚。
这是一件有利无害的好事。
依此事而言,方青洵本可直接允下。
不过念及这两世的啼莺,方青洵最终暗忖一二,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决定。
小山这日见到啼莺时,一眼便知她有心事和为难。
还以为是在宫里遇到什么难事了,关心问起。
啼莺犹豫了一会,还是依皇上之言,说明了四王女的意思。
她知道此事的重要,肯让他们做决定,亦是皇上极大的恩典。
可不管小山是何决定,她知道自己都是会为难的。
小山听后愣住了,片刻后想起来。
四王女,就是那天在宫外见到的那人吧。
啼莺又道:“就是问问你的意思。别担心,不愿的话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然而小山却忽然一笑,说:“姐姐,我愿意的。”
啼莺大概是没想到,有些呆住了,而弟弟神色坦然,看不出有所勉强。
她轻声问他:“不再想想了?”
小山点头:“想好了。”
啼莺看了他许久,才默默点了下头。
一想到她带着长大的弟弟要去往海羌国,心里就万分舍不得。
虽说海羌今后派使臣来大越时,小山也有机会回来看她。但到底是离她那么远的地方。
小山以前最会缠着她了。
可啼莺看着眼前目光平和的弟弟,才发现他不知觉间大了。
对上他确定的眼神,啼莺虽有许多话,最后就只点头说了个好。
原来一直以为离不开对方的那个人,是她啊。
四王女不日就要启程,啼莺得赶回去复命。
小山若随四王女走,她还要给他做些收拾。
啼莺掩下情绪,正要先回宫去,却被小山喊住了。
小山突然看着她说:“姐,其实那天,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了。”
啼莺一震,回头看向他。
那是他们刚进潇香楼的时候。
小山太过害怕,一直是姐姐在安慰护着他。
可不久后,还是遇上一个客人看上了他。
那个客人不忌,最后是姐姐替他去的。
姐姐骗他,说只是喝酒唱曲罢了,还说他曲子唱得不好,会惹怒到客人。
可他又不是孩子,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但那时太害怕,竟就假装自己信了。
他知道这一去不可能是喝酒唱曲,可懦弱无能的他,躲在姐姐身后,却只敢关起门来流泪。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人竟有着怪异的癖好。
姐姐被送回来时,他只看到了满眼的血红。
她脸上满是伤痕,却还笑着骗他说,是她唱错了曲客官才会发了怒。
那时的他连哭都吓忘了,只是拼命点着头,骗自己说他相信了。
好像只要装作不知道,他就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不会那样内疚唾弃着卑劣的自己,就还能笑着做姐姐的弟弟。
姐姐伤得太重,那时萧妈妈看了也气不过,难得心软。
她就顺势抓住这个机会留在了萧妈妈身边。
之后姐一直将他护得完完好好的。
即便后来他该懂了,也还一直骗着自己说,那是姐姐当时骗了他。
出了潇香楼,他仍将自己的过错和厌恶都转移在他人的身上。
更连累姐姐再因他受伤。
再回潇香楼时,他才骤然醒悟了。
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又孬弱。
啼莺震惊道:“那你……”
小山能说出口,就已是对那样的自己坦然了。
他垂目笑说:“我总在想,若那时候我能拦下姐姐,自己去就好了。”
那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姐姐的好,而不是成了这副模样。
小山想,他这种只会添麻烦的人,要是还能做点什么。
这样的他,会不会就能稍微不那么糟糕了。
姐姐说做教书先生的提议很好。
而眼下,为大越去联姻,也很好。
四王女得知小山愿意随她回海羌后,就很是高兴
还派人给他送了本海羌的书画,尽显海羌的风俗和景致
小山心想四王女似乎是个还不错的人。
在临出发之前,方青洵召见了小山。
一封旨意,封以小山县子爵,并代大越联姻,和亲海羌国四王女。
若不是他曾劫过宋初渺,方青洵难以不计较,也不喜此人。
就单以他之前刺杀柴德武的功劳来说,也是能够当得的。
他看着跪于殿内,这个原本早早就会死去,而今却有着截然不同命运的人。
“你代表着大越的身份,海羌国不会轻怠于你。”
“记得你该做的,不要丢了大越的脸面。”
小山谢恩叩首。
两日后,四王女启程,带着小山离开了京城。
宋初渺得知四王女离开后,心想也许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再见了。
这世间总会有许多人,可能终一生也就只能有一面的缘分。
但好在,她和夫君能够相守一辈子。
明明是很感人的话语,但见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说起时,方青洵反倒笑出了声。
宋初渺被他笑的有些臊,抿着唇问:“笑什么呀?我说的不对么?”
方青洵立即敛了笑,点头:“夫人说的对。”
他抱着娇人儿心道,这又岂止是一辈子的事。
他企盼着,不管他们轮回转过几生几世,他都能与她生生相守。
方青洵正想着,忽然喉间有些痒,抵拳咳了两声。
宋初渺一见,忙起来去一边倒了茶水递给他。
小姑娘目色担忧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方青洵抿了一口茶,不甚在意:“没有。”
清清嗓罢了。
他自小习武,身子一向都好,多年来伤是有过,就是不曾病过。
事实证明,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
接下来的几日里,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咳得更厉害了些。
宋初渺放心不过,召了太医来。
结果说是染了点风寒。
皇帝陛下也没有留意,自己怎么就染了点风寒了,心里有些闷。
宋初渺赶紧让太医下去开方。
脸上一副既担忧又拿他没法子的神情:“前几天咳的时候,就应该召太医了。”
理亏的方青洵只好乖乖听着夫人念叨,抵拳又咳了好几下。
忽然他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往外远离了渺渺几步。
他的渺渺身子骨弱,好不容易调养有了起色,他不能离她太近,免得将病气过给她。
宋初渺一时没想到,有些纳闷,又靠近过来。
方青洵一下避得更远了。
“别靠我太近,免得沾了病气。”方青洵解释道。
宋初渺脚下一顿,明白过来,也只好乖乖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若也染上了确实不好。
小姑娘听话离远了他,可方青洵又觉得心里一下空落落的。
他何曾想过,有一日他竟要将渺渺拒之于外。
皇上心里苦。
方青洵自染了风寒后,想抱,要克制,想亲,更是不能亲。
以前还未成亲也就罢了。
自从娶了渺渺后,他每日都能尝到甜处,定力早已崩塌的不剩什么了。
这日子顿时显得煎熬起来。
但方青洵对他人不留情面,对自己也狠。
怕他的病气将渺渺染上了,一连几日都没有宿在初景宫。
可这点小毛病偏不如他意。
不知是不是常年都不得病,这偶然一病反而去的跟抽丝一样缓了。
咳了好几日,也不怎么见好。
太医每回来,都要顶着皇上冰寒森森的目光,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不仅是太医,朝臣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外头悬着大大的白日,大殿内却像是寒冬腊月。
奏议时大臣们都谨言慎行,绝不多话,生怕被皇上抓到错处。
这晚方青洵处理完政事,没有娇人在怀,按下心中无奈,早早就歇了。
但他习惯使然,即便歇着也可感知周围动静。
何况心气不顺,并未如何睡得着。
未过多久时,他忽听见殿外有什么声音。
殿外守夜的内侍看见皇后突然来了,急忙迎上来行礼。
宋初渺问道:“皇上呢?”
内侍怕打扰到皇上,轻着声说:“娘娘,皇上已经歇了。”
宋初渺看了眼暗下的殿内,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
既然表哥歇了,她还是不吵他了。
转身正要回去了,身后突然传来表哥的声音。
方青洵随意一披,大步而出,内侍宫人们见了都垂首退开。
他微微蹙起眉头,过来轻声问她:“渺渺,怎么了?”
这么晚了,她突然自己过来,他担心是有什么事。
然而他看着小姑娘向他走近了两步,缩在袖中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勾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软嫩的耳垂泛红,气声软软地说:“没什么。就是你不在,我有点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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