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第二日一早来服侍时, 才发现嘉和公主竟死在了床上。
前一晚满殿的蛇蝎毒虫都已不见了踪迹, 只有一只死去的毒蛇缠在嘉和的身边。
而嘉和一身肿胀,脸面模糊,几乎快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只是瞪着的眼惊恐无比,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太医查过后, 确认公主是死于虫蛇之毒。
大概是这行宫所建之地多蛇虫的关系,公主所居殿中被一两只蛇和毒蝎闯入了。
虫蛇毒猛烈, 缠着噬咬了多处,才显得尸身这副惨样。
这不是小事, 何况死的是个皇女,消息在行宫内传开, 已足够所有人提心吊胆。
太医们马上就做了驱蛇虫的药粉,分发到所有人的手里。
嘉和的死是个意外。
但死一个不受宠又刁蛮的皇女,实则并没有什么人会真的在意。
倒是先指向二皇子行刺,一转眼嘉和公主也死了。
众人暗中都道此行有些晦气, 这行宫怕是不好久住。
想劝着皇帝早些回京去。
行宫中有些混乱的时候,这些消息还并没有传回京中。
越近年关,京城四处就一日比一日更热闹。
沈青洵到宋府时, 尚有些早, 宋初渺还未醒。
他没让叫醒小姑娘, 在正厅等了一会。
等宋初渺醒来得知了,收拾了一下过去时,只见表哥和爹爹不知在说着什么,相谈甚欢的样子。
宋安昱如今觉得沈青洵懂事稳重性情平和, 总之哪哪都好。
他满面笑意,见女儿来了才起身,关心了一二便让渺渺随他出门去了。
沈青洵问她吃过早膳没有,宋初渺的神色如往常一样,并如实摇了下头。
那晚察觉到的那点心意,她都已经悄悄藏好了。
她今日睡过了时辰,担心表哥要久等,才收拾好就过来了。
沈青洵怕她饿着,带她回房先吃了点东西。
宋初渺又将熬好的药喝了,这才跟在表哥身后出了门。
扶着小姑娘上马车时,她喝了药后含的糖还没吃完。
腮帮一侧小小鼓着,气息软软甜甜的。
宋初渺不知是去哪,到后下了马车一看,眼前是处幽静的佛寺。
沈青洵见了父皇一面,不由想起些往事。
回京之后,他就有来皇寺一趟看看的打算。
原本只是想自己来的,只是那晚小姑娘拽着他时,眼神小鹿似的藏着不舍。
沈青洵心中触动,想着她如今身子好些了,总待在府中怕是易闷的,便道要带她一同前来。
皇寺除去圣人驾临会闭寺,其余时候并不限制进出之人的身份。
入寺时见她疑惑,沈青洵道:“有一位相识的大师在此,来见一见。”
原来表哥是来见友人的。
宋初渺点了下头,又怕皇寺这样大,不留神就会走散了。
一路都紧跟在表哥身旁。
宋初渺心想等一会,她也要去里头上一炷香。
正好生辰那日还同爹说过,她想去寺中给娘亲祈福的。
今日寺中人不多,走过几殿后就更少。
再入内香客便不能进了。
一小僧见二人气质皆不寻常,上前来问。
知原是定安侯府的公子,便抬手请入,不作阻拦。
定安侯府护国安世,是有功德之人。
沈青洵则问那小僧:“请问小师傅,印真大师可在?”
小僧有些惊讶,念声佛号后道:“原是印真师叔的友人。”
师叔行踪不定,人前又少露面,知他法号者少之又少。
小僧说道:“师叔几月前就外出云游了。”
沈青洵有些惊讶,问道:“他何时归来?”
小僧回:“这师叔云游前倒有说起,道非六七载不归。”
沈青洵暗忖一二,冲小僧颔首道:“多谢。”
小僧合掌:“二位请便。”
沈青洵目视四周,想起他前世第一回遇上印真时,恰好也在此处。
那时还并不知对方是皇寺高僧,只听他从身旁经过时,口中一声叹息,低低说了句“求不得”。
那时他刚找回渺渺,她的身上几乎不见生机。
此后他登基为帝,将宋初渺接进宫中照顾医治的那些年,也时常会来皇寺。
可每一次,印真见了他,都只有这三字。
求不得。
梦魇一般,落在他心上,生撕凌剐。
得知是寺中高僧后,沈青洵也多次请问过。
印真大师除此三字之外,却并不再多言。
只是看着他的面容里,有着不似凡间的慈悲悯怀。
沈青洵便再不来此。
他是帝王,有着无上气运。
既能保大越百姓百年安宁,却为何不能分给心爱的女子。
他不信。
直到他又再一次来到皇寺。
那已是渺渺走后的第七日。
杀伐果断,不曾对谁低过头的帝王,就这样跪在佛像前。
以额抵地,泣不成声。
印真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望着佛像悲悯的垂视,若有所思。
沈青洵彼时心念已灰:“印真大师,我已知晓了。”
“求不得啊。”
而那一次,却是印真唯一一次没有对他说出那三个字。
他离开前只道:“莫要遗忘,许有机缘。”
眼下,他重生一世,而小姑娘也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这便是他所说的机缘。
小僧离开后,宋初渺见表哥好像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是因为那位大师不在?
是与表哥很相熟的友人吗?
宋初渺上前一步,伸出手在表哥眼前轻轻挥了一下。
沈青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是小姑娘那双清清亮亮的眸子。
他弯起唇角:“无事,既然他不在,我们就随处看看吧。”
沈青洵来找印真大师,就是想问一问他。
这一次,他可能求得?
一路行来时,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忐忑的。
甚至在担忧将宋初渺也带来是否会不妥。
他害怕再听到魔魇般的那三字,届时在她面前藏匿不住情绪。
但这一刻沈青洵松了口气。
他已经问到了。
按前世所知,在这个时候,印真大师从未外出云游过。
这就是变化。
如同这一世,从他将渺渺救出时,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此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低低的诵念声。
宋初渺见表哥说可以随处走走,便想要去给娘亲祈福。
小姑娘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掌。
纯粹且虔诚。
娇小的脸庞已不似刚回来时那样的苍白。
长长卷卷的睫毛随着轻轻地呼吸,羽絮一样颤动。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
从皇寺中离开,回程之时,会先顺道到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中还在忙着筹备沈历昀的亲事。
马车经过之时,侯府门前刚送到了一批东西,府上下人正引着往里抬。
沈青洵看过去时,瞧见了姚槐的身影。
他下马上前,轻喊了声:“娘。”
姚槐正亲自在看着,忽听见了老三的声音。
一转身,就先看到了停靠在旁的马车。
姚槐不用猜都知道了马车上坐着谁,脸上一闪而过了然的神色。
沈青洵几日前突然回京,今日又一早出门,还当做什么去了。
原来如此。
宋初渺发现马车停下来了,外面听来也热闹,俯身掀了车帘看出去。
眼前是定安侯府的大门。
舅娘见了她,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宋初渺下了马车,才走过去,就被姚槐拉住了手。
问着去了何处回来,又问她累不累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
姚槐也知她无法说话,是挑着几项来问的。
宋初渺只需点头摇头就可以。
等宋初渺反应过来时,她已被舅娘拉着边说边进了侯府。
姚槐半途回头看了老三一眼。
沈青洵一愣,随即懂了娘的意思,无奈一笑,抬脚步入。
府上为沈历昀成亲做的布置,看起来比上回来时要更多了。
各处细节都能瞧出定安侯府对未来儿媳妇的用心。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能嫁进定安侯府的姑娘是令人羡慕的。
姚槐拉了宋初渺去她房中歇息。
又叫人上了姑娘家喜欢的茶点来。
舅娘一向是待她好的。
只是如今宋初渺没了娘亲后,姚槐的嘘寒问暖就显得更让人亲近了。
姚槐饮了口茶道:“历昀那孩子,以前一直无心成亲。一要成亲了,日子又定得这么紧。”
“我茶都没空喝上一口,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宋初渺听了,就想起自己上回来,结果什么事也没做。
她有些不好意思,便写着问:“舅娘,我能帮点什么吗?”
姚槐一笑:“当然有了。我看你不如就在这帮我一阵。”
宋初渺只当是偶尔过来帮一帮手,便认真点了下头。
姚槐拍拍她手背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会我派人去宋府说一声。”
“就还住如辛那院子吧,你之前走后,那儿就没怎么动过。”
说着姚槐招了人来,吩咐去给宋老爷递个信,就说渺渺要在侯府住到历昀成亲再回去。
另外又命人赶紧将院子做一下收拾,将炭火都烧上。
等宋初渺反应过来时,舅娘已经把所有都安排好了。
她懵懵地眨了下眸子,有点小急,轻轻拉了拉姚槐的胳膊。
她……并不是想要在侯府住下的意思啊。
之前爹爹没回来时,她就已在定安侯府打扰了很久。
那时她还傻兮兮的,也没心力多想什么。
现在觉得这样,好像并不好。
姚槐见渺渺似有什么话,笑着问她:“怎么?”
宋初渺抬眸看着舅娘,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啊对了,你外祖母近来常提说想你了。一会随我去问个安吧。”
“她要知道你将在这住一段日子,指不定多高兴。”
宋初渺抿着唇听着,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办法再拒绝了,最后只好点了头。
她微微垂着脑袋。
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她要住在定安侯府,随时都会见到表哥。
她悄悄收拾好的平静的心,又开始跳得厉害了起来。
这一回,却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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