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什么叫喜欢?

    当赫连俟问起这句时, 宋初渺的心里这才猛地颤了一下。

    她秀眉微微蹙起。

    喜欢……么?

    宋初渺低头细细想了想, 然后才冲赫连俟点点头。

    她写了三个字:“知道呀。”

    赫连俟对上她明明亮亮的眼神,难得竟有种挫败之感。

    不,她并不知道!

    一想到不久前他还嘲笑过定安侯府的那位三公子,想他心怀着那点心思, 却并不被仙子所知晓。

    结果一转眼就轮到他了。

    他别过头,往脑门上轻拍了一掌。

    赫连俟都要怀疑她真就是从九天上下来的仙子了。

    他斟酌了片刻, 说道:“不,不是寻常的那种喜欢, 是能成亲的那种喜欢。”

    “是男女之情,是此生相付, 是非卿不可。你们大越诗文里写的与子偕老的那一种。”

    宋初渺眨了眨倒映着星光的眸子看他。

    赫连俟便问她:“仙子妹妹,你可喜欢你爹?”

    宋初渺理所当然地点头。

    “再问你,可喜欢你那丫鬟素夏?”

    宋初渺点头。

    赫连俟又伸手指着窗台上那只睡着还抖了下腿的兔子。

    “你是不是还喜欢那只兔子?”

    宋初渺也点头。

    她都喜欢呀。

    “可这些同我所说的男女之情的喜欢,是一种喜欢吗?”

    宋初渺不再点头了, 她皱了下眉头。

    她以前不曾仔细去想过,本觉得差不了太多,都是见了会欢喜。

    可经赫连俟如此一说, 又确实是不一样的。

    于是宋初渺摇了摇头。

    如赫连俟所说, 这些都不是能够两厢托付的喜欢。

    他所指的, 是要同喜欢的男子。

    宋初渺想到这时,心口倏然间像是被不知什么东西给击了一下。

    那击来的东西软软绵绵的,一击就陷进心窝里头去了。

    她眼前忽地闪过三表哥的模样。

    沉默时清清冷冷的眉眼,笑时却又如暖风般温柔。

    她一想起表哥, 就不自觉抿着唇角微微弯起。

    心底里埋着的那点微末不成型的感知,竟隐隐约约间被抟出了一个小小的模样。

    宋初渺迷茫地想,她也喜欢青洵表哥呀,可那又是何种喜欢?

    赫连俟见她出了神,看样子似是想起什么人了。

    他眉间一跳,已脱口而出道:“像什么表哥表姐的,也不过是兄长姐妹般的喜欢亲近罢了,都是算不得的。”

    宋初渺思虑被打断,闻言一愣后,在纸上不大确定地写着。

    “表哥也不是吗?”

    赫连俟亦在打量她。

    他知在大越国,表家结亲的不在少数。

    他又想起沈青洵那日刺来要命的锋锐剑刃,出手可真是既无情又嗜冷。

    赫连俟忽低头嘴角牵动,而后认真同她说道:“当然不是。”

    “有些人会待你好,也不过只是将你当个孩子一样看顾罢了。”

    “这与情悦无关。”

    ……

    圣驾一行不紧不慢的,这日也已到达了行宫。

    这行宫是先皇在位时差人督建的,依当地的风格落成,不似宫中那样肃严威正。

    园林式的构建,桥溪水榭穿行其间,能让身在其中的人都感到很放松。

    到时已晚,圣人用过膳原本困乏,洗了温浴后,反倒精神了一些。

    这儿气候比京中暖,虽然还是冬日,但风不刮骨。

    圣上有意去园中走动,几个小太监便侍候着远远跟在后头。

    所有人都刚刚落脚,多在殿内休息。有经过的见了也远远退避,圣人一路散着步,到了湖边。

    见边上正有光洁的长石砌墩,一掀坐了下来。

    圣人上了年纪了,常年抱病下,没有了威严的龙袍撑着,坐下时身躯就显得有些佝。

    伺候的太监见了忙上前,要替圣上挪把椅子来,或是垫上软垫。

    圣人无力一摆手道:“不必了,退下吧。”

    他叹出一口气时,背就显得更弯了些。

    他久违地有一丝紧张。

    晚上有月无云,让他想起来,齐王带军造反逼宫那日,宫里的天,则是在云层的叠叠遮盖下,不见月影。

    他那幺弟藏得太深,也太有耐心,在去往封地之后,几乎就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以至于他在身染病疾之中,又全然没有防备,就被齐王一路直抵京城,生生带兵逼进了皇宫之中。

    皇帝每回想起时,都觉心悸犹在。

    宫内乱作一团,温儿本就接近临产,还不得不随着他匆忙转移。

    因此惊动胎气,在小殿中难产,才生下孩子后就丢下他走了。

    他跪在温儿冰冷的身躯旁时,这辈子从未像那刻一样,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他这帝王其实一直以来都做得挺无能的。

    年轻时心不定,做了皇帝后仍喜欢纵情享乐,在不知不觉间亏着大越的底子。

    后来一个女人入了宫,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

    是她教会了他帝王的责任担当,还有如何去爱人。

    朝间都议他太过偏宠温贵妃,孰不知那是一个帝王头一次懂得,何为真心,又怎么将真心只放在一人的身上。

    有她后,眼中再无后宫。

    可他最终也没能将她留下来。

    温儿生的是个皇子,那是他的第三个儿子。

    许是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上苍也叫他子嗣稀薄。

    此前的皇儿不是怀不住,便是生下早夭。

    如此折腾下来,膝下也不过只有两个儿子。

    皇寺的释光大师曾在得道圆寂的当晚,请过皇帝相见,道愿最后为他解一惑。

    彼时皇帝刚刚醒悟不久,朝堂内忧外患,心有焦虑,问了释光大师大越朝的命数几何。

    大师未多言将来,只道若能有三皇子诞世,则此人为天定的真龙天子命数,可再保大越朝三百年不衰。

    留此批命之后,大师便含笑圆寂。

    皇帝那时不曾想,在齐王造反逼宫,兵马直入宫廷的这一夜,高僧批言的有帝王之命的三皇子,竟就这么生下了。

    温儿生下孩子时,齐王已经带人包围了大半个皇宫。

    皇帝当时只想着无论如何,哪怕自己的性命就终于今夜,也定要让温儿用性命保下的孩子活下去。

    他将自己倚赖的最后一线生机,身边的精锐暗卫七星尽数调出,带着孩子想尽办法逃出了宫。

    宫中被围,一片混乱,全然没了平日的宁静。

    温贵妃诞下三皇子的消息遮掩不住。

    哪怕是七星,带着孩子从层层包围中脱逃,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不被发现。

    当年释光大师在给未来的三皇子批命之时,皇帝身边的人,还并没有那么干净。

    夜间他才出皇寺,此话就暗中泄漏了开来。

    不论皇室还是朝野,信奉天定命理,齐王不可能让一个如此巨大的威胁活下去。梗成他将来为帝时的一根刺。

    他当下就分了一支精锐兵力去追。

    就在此时,带兵在外的定安侯于关键时刻赶了回来,一路杀入宫中救驾。

    局势逐渐扭转,直到最后,定安侯于马上一箭刺穿齐王胸膛,将宫里这一场造反的火焰一脚碾灭。

    那夜宫里的血淌成了溪流,顺着长阶蜿蜿蜒蜒,遍处都是。

    圣人低着头看出去,似是被湖中倒映月影的光亮晃了一晃,猛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眼前陷入漆黑,那夜的血色颓乱才如潮退去。

    此时,身后退到了不远处的内侍突然出声,呵停了要接近的什么人。

    原本走近的脚步声也顿住。

    皇帝突然睁了眼,似是感知到什么,心里蓦地提了起来,连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一下握紧。

    就在沈青洵被太监拦住了,转身要离开时,湖边坐着的圣人听闻动静转过了身子,语气疑惑,慢慢悠悠地问:“何人呐?”

    内侍小步过去低声回禀:“回皇上,是定安侯府的三公子,不知皇上在这歇息呢。”

    “奴这就让他离开。”

    内侍低着头,却听到陛下想了想后,缓缓说道:“原来是沈侯的儿子啊。”

    “无妨。朕正好也无事,让他近前来说说话吧。”

    那一日,他得了沈璋进宫后暗中传给他的消息,心中震惊。

    不曾想,这孩子心思如此机敏通透,竟能猜出自己的身份,还说想要见他一面。

    宫里四下盯着的眼睛实在太多了,沈青洵若突然进宫,着实扎眼。

    皇帝这么多年慎之又慎,不敢行错一步,引得他身份暴露。

    于是思虑再三,跟沈璋商定了南下至行宫。

    如此也更易于制造机会,好让那孩子能有机会接近自己。若于偶然之下相见,也能免得引人猜疑。

    可这才刚到行宫呢。

    皇帝本以为还要过上几日,才会有机会单独见一见他。

    却没想他当晚竟就这样来了。

    皇帝忍不住去想,他心中也这般急吗?

    内侍退去传了话后,将人引来。

    已经打算离去的沈青洵到了圣上面前,上前行礼道:“青洵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了。”

    多年来,这孩子难得一回离得他这样近,皇帝转身看他,心中激动难平,只好掩着咳嗽了一阵。

    因了释光大师那句话,如此再看他身躯修挺,眉目凛然,不怒自威,竟也生生看出了帝王之相。

    沈青洵关心问:“陛下可要唤太医来?”

    似乎真的仅是随处走走,却不小心遇上,又恰好被皇帝招来说上两句罢了。

    明知如此,皇帝仍将这当成真切的关心,心中熨暖。

    “不用了。”他长舒一气,摆摆手。道有定安侯之子在旁,勿需担心,让内侍都远远退去。

    待人都退远了,沈青洵再凝神细察,见近处无人,敛眸低低喊了一声:“父皇。”

    皇帝一震,脚边有细碎石子入湖,过往记忆也如湖面的涟漪一样,层层荡了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下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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