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娘子离开后, 宋初渺又将她送来的账册都仔细看过了。
除了账册以外, 陶娘子一道带来的,还有娘亲的那些成册的绘样。
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是娘亲亲手画的。
宋初渺翻看时,还会记起其中的一些, 娘以前有亲手替她梳发簪戴过。
当初宋初渺的许多物品,都随着那具错认的尸首一起下葬了。
虽说她被沈青洵救回来后, 他们也都知道了那具并非是她的尸首。
但那也是个同样遭遇,最后还失了性命的可怜孩子。
宋安昱回来同老夫人商议后, 便也就当成宋家的孩子,不作移棺了。
而至于宋初渺剩下存留的那些, 都被收拾在耳房的一个小箱子里了。
她摸了摸素夏刚刚翻找出的那几件。
不知不觉间眼眶都红了一圈。
自回了宋府,得知娘亲早已不在后。
大多时候,宋初渺都不敢去回忆娘亲的样子。
一想,心尖就像是扎起了针。
而今日, 因为陶娘子的缘故。
往昔娘亲疼爱她时的音容模样,都变得无比清晰。
好想娘亲啊……
到晚些父亲来看她时,宋初渺便把这些册子拿给他看。
也将陶娘子来过, 铺子的那些事都告诉了父亲。
亡妻也是宋安昱不可言说的痛处, 以前只一想起, 心里的愧对后悔之情无以复加,只能以烈酒舒缓。
而今渺渺已回来,他才能感到几分宽慰。
至于她留给女儿这些,只当是妻子冥冥之中, 还挂念着渺渺吧。
而他心里自是想要给她更好的。
治好身上的病,将来再挑选最好的夫婿,让妻子在天也能看着渺渺风光出嫁。
宋安昱至此一战回来,得了朝廷嘉奖,也不再是众人眼里那个可有可无之人。
而他也先以养伤养病为由,并未如何在人前露面。
反正已称病多年,不多这一阵子。
待辨明形势,之后如何好再作打算。
这些日子,各家有意往宋家的试探和关注也多了不少。
包括各府上的一些帖子,在送的时候,也会多往宋府递上一份。
其中也有给宋初渺的。
一些不合适的,宋安昱不愿打扰女儿,会代为回绝。
然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女儿就这样终日闷在家中。
关于渺渺这些年是如何过的,他丝毫不敢多问。
以前的宋初渺活泼可人,娇气而不骄纵,既乖巧懂事又灵气生动。
再见女儿如今这个样子,不知受了多少苦,别提有多心疼。
他希望女儿能回到最初的那样。
有着所有贵女都该有的东西。
过她原本应该过的正常生活,结交要好的闺中密友,让这些苦难的痕迹,都从她的身上消失。
依着这样的心思,他最终留下了一张诗宴的帖子。
宋初渺收好册子,接过了爹手中的帖子时,还有些疑惑。
打开一看,原是请她参加之后的一个诗宴。
宋安昱也并未勉强,只说她若想去玩,那便去。
若是不喜欢,或觉得身子不适,回了就是。
宋初渺眨着还带着点湿润的眼眸,看向宋安昱。
离得近了,她忽然发现,爹这些年似乎老了许多。
她又想了想,爹既然特地拿了帖子来问,应当是希望她去的吧?
毕竟是父女,宋初渺略微一想,隐隐明白了爹的期望,也理解爹对她的担心。
她不想让爹担心。
虽说没多大兴致,但宋初渺还是点了头。
但这事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过问一下薛大夫。
宋初渺的疾症,在不断的精心调治下,一日好过一日。
薛大夫如今来诊时,脸上都显得轻松许多。
听素夏在旁问起这事,只道天这么冷,只要小心别受了寒,在吃的上留意一些,再早些回来。
倒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事便就定下了。
过了两日,宋初渺一早就出门,去了绣鼎阁。
陶娘子那日来时,宋初渺听她说起那绣鼎阁,就想要去看看。
将家中余下的琐事安顿好后,这日她带着素夏就过去了。
陶娘子得了信,早早便等着。
等到姑娘来了,惦念着她身子弱,先将人请去了阁间歇息。
街上的冷风大,吹得她帷帽上的遮纱翻动。
宋初渺进铺子时,抬袖拢了拢。而铺子中,一名清瘦秀气的少年,正将新买好的簪子收好,匆匆从她身边经过离去。
小山站在绣鼎阁门外时,心头一动,不由得回头又看了一眼。
方才那位已经进了绣鼎阁内,不在原处了。
想到她身边那丫鬟小心侍候的样子,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像这样的人,买的应当都是绣鼎阁那些需要排号,价格不菲的上品首饰吧?
不会像他这样,买一根这儿再普通不过,连排号都不需要的簪子,都要辛苦做活,攒上好久的钱。
小山捏紧了他为姐姐买好的簪子,不再多想,赶紧回去。
他回到那处偏僻的小院子时,啼莺正将院子里都收拾好了。
见弟弟回来,她挽着袖子看过来,笑问道:“都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小山应了,将手中买回的菜都提去了厨灶边上,出来跟在姐姐身后,趁她做事没注意时,将买来的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间。
啼莺其实早发现小山跟在她身后了。
如今的她,已对身侧所接近的气息十分机敏。
甚至在小山摸向她脑后时,这具经过数不清地训练后的身体,已本能地浑身绷紧,将要闪开。
只因想着身后的人是小山,她才忍住了。
发上一重,已经多了一物。
“什么呀?”啼莺取下一看,竟是一根简单但很好看的簪子。
她疑惑地看着小山问:“你买的?”
小山点点头,这样亲手给姐姐送东西,他面上还有点羞涩。
他想到什么,又忙解释道:“不是姐给我的那些钱。是我自己做活攒的。”
姐姐每回出门后,他也会出去,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能帮着做点的活计。
啼莺一愣,随即心中又暖又心疼。她说怎么她回来时,小山总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还当是念书念的。
“你啊。以后不许了,有阿姐在呢。你只要好好跟着我给你请的先生,把书读好,我比收到一奁的簪子还要高兴。”
啼莺嘴上虽这么训着,可还是抿嘴笑着把簪子插了回去。
小山听后,却缓缓垂了头,看着姐姐手上办事时新留下的伤。
他不知道姐姐要替恩公做些什么事,但只知道那是危险的。
半晌他低声道:“姐。我可以不读书的,请先生太贵了。”
“我现在能做好事情,也能挣来钱了。等把恩公赎我们的银子还上,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啼莺闻言收了笑,眼神也严肃起来。
自离开潇香楼后,她的身上逐渐有了不一样的气质。这样看过来时,小山也有些怵。
“然后呢?”她问。
世道艰难,他们这样浮萍蝼蚁般的人,安安生生过日子,最终还不是陷入青楼不由自己。
她再护着弟弟,终有护不住的时候,那日若不是公子,落在柴德武手里,横死的就是小山了。
所以她给小山请先生,以后他能试着考个功名,考不上也能做个教书先生。
爹娘饿死时,她答应了要照顾好小山。
遇见公子,是她的机缘。教她的不止是技艺,还有立身。
她要他再不吃以前吃的苦头,再不过那种日子。
何况他们欠公子的,哪只是赎身的银两。
以这段时日从钟哥那的了解,若她真有意离开,公子也会允可。
但她不会。命是公子给的,她做不来忘恩的人。
小山从姐姐的眼中看明了她的意思,想到潇香楼,脸色白了白,不再多说了。
回到房中后,他不动声色,脸却紧皱成一团。那原本清秀的脸上,竟显出不相称的嗜戾神色。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也狠狠嵌进掌心。
只要想起过往,他心里便会有阴暗像蛇般冰冰冷冷地在他腹腔里穿梭。
蛇从他的无能自责和羞愧里滋生。
在那种地方,姐姐为了护着他能做任何事情。
可他凭什么活得这么干净?
在姐姐面前,小山从来不显露,却比任何人都厌恶这样孬弱的自己。
厌恶,唾弃,却又不敢从姐姐的身后走出来。
抱着他的懦弱心安理得。
而他现在发现,即便出了潇香楼,这也没有任何改变。
姐姐真心想要效忠公子,可他不以为然。
在那些有钱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他们这样的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在小山揣着新买的簪子回去时,宋初渺正在绣鼎阁的阁间内捧着热茶。
这几年陶娘子将绣鼎阁修缮过两回。每一处的布置用料,瞧着都很讲究。
素夏也是头一回来,四下瞧着新奇。不愧是一件首饰都要等上各把月的地方。
在宋初渺喝着茶暖和身子时,有伙计取了几件脂粉首饰来给陶娘子过目。
都是客人们订的货,今日会来取走的。
正好宋初渺在,陶娘子便拿来给她看上一看,好听听她的意见。
从宋府回来后,她就已经叫人拟了单子,将铺子里最好的全都制上一份,到时候亲自送到姑娘那儿。
这会若能趁此了解下姑娘的喜好,她也好参照着再改改。
宋初渺哪有什么想法,只觉得每一件都精妙漂亮,任哪个姑娘家见了都会喜欢的。
离她手边最近的是盒香粉,她拿起时,忽然间记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傻事。
她缓缓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想到。
啊,她好像忘记找表哥要回来了……
她离开定安侯府已有好几日,也许表哥早就已经给扔了。
陶娘子见她拿了香粉,还以为姑娘喜欢,便说要陪着她去柜上看看。
来绣鼎阁的大多不是预定就是取货,不消半刻便走,是以铺子里是没有多少人的。
铺子内无风,宋初渺取下的帷帽也就搁在了阁间中。
陶娘子陪着姑娘在铺中四处看了看,突然一伙计有事来寻,就先走开了一下。
宋初渺在柜后无事可做,逛了一圈,看到摆着的账,随手翻了几下。
绣鼎阁中此时正坐着个衣裳花哨明艳,堆金砌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的纨绔子。
他几口饮尽茶,很不耐烦地等着伙计取图样来。
他是京中富商之子,最近新纳了个小妾,特地来绣鼎阁瞧瞧,有什么能哄小妾开心的。
在看到宋初渺时,他眼睛瞬间一亮。
不愧是绣鼎阁,连柜上管账的小伙计都有如此娇美容颜。
他心里一下犯起了痒,对家中的小妾也突然没了兴致,起身几步过去,往柜上一倚靠,伸手便想去捏捏美人的下巴。
“小美人,看账多无趣啊,不如来陪本公子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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