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桑只扫一眼便猜出灯谜, 摊主将兔子花灯递给他,又说了一遍方才的祝福。他垂着眸给了一锭银子,将那摊主惊得不轻。大惊之后是大喜, 什么生大胖儿子夫妻合美之类的吉祥话儿像不要钱似的蹦出来, 仿佛他们明天就能再生一个大胖儿子似的。
晏玉楼接过花灯,抿着嘴笑。
大胖小子她已经生了,就冲摊主的吉祥话, 钱花得不亏。以前她和琳琅出来,是琳琅选灯,她猜灯谜。
如今她成了被呵护的那个,这种感觉其实不赖。
一路往前走, 一路看着手上的兔子花灯。但凡是她朝哪个摊子的东西看一眼, 他便会掏钱买下来。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早已习惯出门不带银子。今日他倒是想得周到, 看那荷包鼓鼓, 想必是备足了碎银和铜板。
不多时, 她的双手都被占满。什么糖葫芦糖人,面糕豌豆黄艾窝窝年糕。她不贪嘴, 也不馋这些吃的,但是她没有阻止他买。
他一手提着兔子灯,另一只手护着她。
庙会人多,纵使戴着傩面具, 两人出众的气质不时引来旁人的打量。只不过人太多, 走着走着又身边的人不停变动, 也就没有人会一直盯着他们看。
这样的节日,庙会上男女老少都有,像他们这样明显看着是一对的男女也不少。他们这一对除了气质出众些,倒也不算突兀。
“以前来逛过吗”她问。
“没有。”
他从不曾来过这样的地方,在过去的岁月中,世间的这些繁华热闹似乎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喜欢一个人呆着,或是静静练功,或是看书打坐,总之不喜欢被人打扰。
“那你可真够无趣的。”
“你真觉得我无趣”
她忙摇头,“现在不无趣,有意思多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的有意思只对我,要是对别人有意思,你可当心些。”
话说着,她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眼疾手快将他往旁边一拉。
程风扬一副世家公子哥儿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这么冷的天那扇子还是不离手。花姑跟在他的后面,两只手都占满吃的。
她不时看着手上的小吃,明显馋得不行。一双眼时不时忿忿瞪着前面的程风扬,觉得这位公子又在故意折腾她。带她出来逛庙会,买了一堆吃的又不让她吃,还让她拿着。
香气不停往她鼻子里钻,看着不能吃真真是折磨人。
趁着程风扬不注意,她快速咬一口面糕,正嚼着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她咧嘴一笑,厚着脸皮吃完,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程风扬把扇子一收,轻轻敲着她的脑门,“你说你府里没给你吃饱吗成天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吃相这么难看,看得本公子都没有胃口。这些你都吃了吧,算本公子赏你的。”
花姑眼一亮,笑得谄媚,“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本公子现在是大好人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天天在背里骂本公子对不对没良心的丫头,像本公子这样的好主子到哪里找去。”
花姑自是又一番恭维,哄得程风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她埋头狂吃时,自是看不到他眼神里的温柔和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们走过去后,晏玉楼和姬桑才走出来。
先前因为晏玉楼失踪,花姑便随着程风扬回国公府。算起来半年赔罪之期早过,但所有人都像忘记般,没有人去提。
风流公子俏丫头什么的,是话本子的好题材。可是现实中,丫头永远不可能嫁给风流公子,最多就是一个姨娘的名分。
程家是大世族,程风扬不可能会娶一个丫头。花姑年纪不小,又江湖行走多年,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晏玉楼不知道她为什么留在国公府不走,或许是自小得到的温暖太少,见过的世态炎凉太多,贪恋别人给的温暖。
这种事情,旁人说再多都没用,但愿花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见着前面的人更多,两人拐进旁边的巷子。这条巷子窄,没有什么卖东西的自然人就少了许多。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便是如寻常巷子一般,只有偶尔经过的行人。
再走一段路,看到等候的阿朴。两人上了马车回到明楼,晏玉楼换好装先走,姬桑在她走后半个时辰再离开。
晏玉楼这一次出来得低调,并不想惊动别人。回府也是悄悄的,连杜氏那里都没有去,直接回自己的院子。
康哥儿正醒着,采翠抱着他在看画眉鸟。晏玉楼自然而然地把儿子接过来,抱着转悠起来。母亲的味道康哥儿是熟悉的,任由亲娘抱着不哭也不闹。乌黑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她心头发软。
和孩子他爹出去玩,把孩子丢在家里,她似乎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么晚不睡,你都不睡,是不是也想出去玩”
“等你长大了,再带你去,现在可不行。”
康哥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嘴里哼哼哦哦起来。
“还不乐意了,你个小人精。”
将儿子托抱好,轻轻亲了一个他嫩嫩的脸蛋。孩子身上带着一股子奶香,眉眼五官差不多都长开了,长得像她。
但仔细看去,依稀也能看到他爹的影子。
“侯爷,小世子先前一直看着门口,像是等侯爷似的。您可别看他小,依奴婢看哪,他什么都懂。”
采翠这话太夸张,三个月不到的孩子能懂得了多少。怕是白天睡得多,晚上便一睡觉。但天底下没有一个当娘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聪明,明知是假话,晏玉楼还是很高兴。
“咱们康哥儿什么不懂啊,是不是啊你看他是不是在笑”
这孩子哭闹少笑得也少,突然一笑晏玉楼稀罕得不行,和采翠两个人越发的逗着他。他倒是给自己的亲娘面子,露出无齿的笑容。
母子俩玩得高兴,晏实在院子外面焦急地张望。采翠看到他,悄悄地出去。两人低语一番采翠重新进屋子。
“侯爷,晏实方才来报,说公主府派人送口信来,花姑在庙会上突然被公主殿下给带走了。”
晏玉楼一听,把康哥儿递给她。
方才在庙会还见到花姑,怎么会被湖阳给带走难道湖阳知道花姑和贺林的事情那事花姑不会说,贺林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应该也不会说,湖阳是从哪里听说的。
她心里思忖着,人已到院外。
晏实将事情说了一遍,还真是和贺林有关。程风扬和花姑俩人在庙会上看中一盏花灯,也真是巧得很,湖阳公主也看中了。
程风扬认出公主,自是相让。
不想贺林不知抽什么风,当下认出花姑。湖阳公主是什么人,当下追问两人是什么关系。贺林支支吾吾说不清,湖阳立马让人把花姑带走,还让人到侯府送信。说如果想要人,要晏玉楼亲自去公主府。
“侯爷,这事有古怪。”
“确实古怪。”
湖阳若真是因为贺林和花姑的关系把花姑带走,为何会立马托人给侯府送信。分明是一早知道花姑的身份,且知道花姑和侯府的关系,才会发难的。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侯爷,您真要去公主府吗”
“当然,公主指名道姓让我去要人,我岂能不从她选在今日发难,还不知谋划了多久,怕是此事不能善了。”
世人皆知,每年这个时候淮南王都不会京中。淮南王思念故去的淮南王妃,现在应是在与王妃初识的地方哀思。
趁着王爷不在,湖阳怕是真要做什么。
程风扬是国公府的表少爷,庙会之上被公主把身边的人带走,他一定会去求助自己的表哥。所以湖阳要见的不止是她,还有姬桑。
晏玉楼不怕和人讲理,但是她怕疯子。
上次见过湖阳,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人是漂亮了,可精神状态不太对。谁知道一个人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自己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她不光是从府中挑了二十名侍卫,还让人去通知顺天府的李太原带些人过去。等她到公主门口时,姬桑带着人已经等候,旁边跟着程风扬。不多时,李太原也带人来了。
湖阳公主笑得放肆,站在公主府的门口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一身大红的斗篷,画着一个大浓妆,嘴唇涂得腥红。
抽出一方帕子擦拭笑出的眼泪,手指上的红色蔻丹像染血一般。
“国公爷,侯爷,你们真是吓死本宫了,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一个下贱的丫头而已,你们居然如此重视,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
“公主当街把人带走,挑明让臣亲自来接人,臣岂敢不从。”
“一个贱民而已,本宫万没想到不仅侯爷你来了,连国公爷也来了。那个丫头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能惊对你们二位。二位既然来了,进来喝口茶吧。”
晏玉楼和姬桑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进门,程风扬和李太原紧跟着。程风扬心急如焚,公主心狠手辣,也不知花姑有没有受罪。李太原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惊动几位贵人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湖阳公主亲自带路,贺林则不见踪影。那个男人,还真是上不了台面。花姑再怎么说也曾与他有过婚约,即使没有婚约,也有同乡邻居之情。他竟然躲了起来,真是个缩头乌龟。
眼见着走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到所谓喝茶的地方,程风扬更是心情焦灼无比。晏玉楼看他一眼,暗道花姑并非一厢情愿,程风扬对她也是有情的。只是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孤女,纵是两情相悦,程风扬也不会娶花姑为妻。
风流公子和俏丫头,是话本子里常见的。
可是门第的鸿沟就像一道天壑,世间有几人能跨过去。何况在这个时代,一个公子中意一个丫头,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其纳为姨娘。
视线从程风扬的身上转到前面的男子,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相信他也看出来了,湖阳公主压根就是带他们绕路。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穿过一道月洞门,晏玉楼看了一眼长长的白灰围墙。显然这月洞门是连通的是两座府邸,他们眼下应该是在淮南王府。
湖阳公主把他们带到王府做什么
淮南王不在府里,湖阳公主不会是趁他不在时做些什么吧她眼里惊疑着,看到神色冷然的男人,惊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躲是躲不掉的,只能见招拆招。
走在最后面的李太原缩着脖子,这些贵人们斗法,他就不往前凑了。也不知湖阳公主是发什么疯,干嘛没事惹国公爷和侯爷。
一个都不好惹,还同时惹两个。湖阳公主这般爱生事,性子又如此放荡,真不敢相信是王爷的女儿。王爷是何等淡泊名利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糟心的女儿。
王府很大,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湖阳公主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淮南王府的后院,外人几乎没人踏足过。
晏玉楼和姬桑每回来王府,都只在前院。王府又没有女眷,是以多年未曾有人来过。
眼见着越走越偏,晏玉楼心提着四下看去,这里显然是王府后院较为偏僻的地方。王府后院清静得吓人,透着一股阴森,完全不像一个亲王的后宅。
一路走来,几乎难见下人。
她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这是要带臣等去哪里花姑现在何处”
湖阳公主回过身,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笑容之中隐隐含着某种兴奋之色,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的瘆人。
“侯爷怕什么,这么多人都看着,难不成怕本宫对你怎么样”
“臣等是来接人的,还请公主给个准话,人到底在哪里”
湖阳公主笑得更加明艳,直笑得花枝乱颤。她现在瘦了不少,瞧着十足的美人模样。这般放肆的笑看在别人的眼中,凭添许多媚色。
“侯爷果然是怕本宫了,本宫再是饥渴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你们怎么样。虽然你们三个都很合本宫的眼,但本宫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受得住你们三个人。要是你们带来的这些人也见色起意,本宫岂不是要被你们弄死。”
如此放浪之言简直是不堪入耳,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李太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侍卫和衙役们齐齐低下头去。
晏玉楼却觉得湖阳怕是还真想被一群人要不然对方怎么说那些话里眼波流转媚态十足。这个女人,怕是越发变本加厉。
眼见着众人色变,湖阳似乎很得意。
“瞧把你们吓的,你们一群男人还怕本宫一个女人不成。要怕也是本宫怕,你们这么多人,真要是见色起意想把本宫怎么样,本宫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不就任由你们欺负了去。”
“公主慎言”姬桑眸冷着,浑身散发着寒气。
“国公爷好生严肃,本宫好害怕。”
她一边说着,眼看着要往这边倒过来。阿朴一把剑横过去,气得她翻了两个白眼。甩了一下帕子,扭着腰重新往前走。
晏玉楼不动,姬桑也不动。
两位主子不动,后面的人自然一个都没有动。
湖阳走了几步,见人没有跟上来,眼神讥诮,“一群男人果然害怕本宫一个女人,传出去真真是笑死人。本宫又不吃人,你们到底怕什么都随本宫往前走,你们要的人就在前面。”
“公主金枝玉叶,臣等不敢有一丝冒犯之心,更不敢让别人有借口诋毁公主的名声。王府内宅,臣等不敢擅入还请公主将人带出来。”
“本宫一向敬重侯爷,若在平日里侯爷开了口,本宫万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今日元宵佳节,本宫一人独守空府,实在是寂寞得很。若不然本宫给个恩典,让那丫头今日侍候本宫,省得本宫无聊得紧。”
程风扬一听,顿时急了。
“不,”他差点咬了舌头,低声哀求,“表哥,侯爷,今日要是不把人带走,明日不知还能不能见得到。”
以湖阳的尿性,还真有可能。
晏玉楼思量再三,道“公主看得起臣,是臣的荣幸。既然公主说人就在前面,那臣就随公主去接人吧。”
湖阳公主大笑起来,“好,晏侯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本宫真羡慕那丫头,能得侯爷如此看重。也不知她是哪里入了侯爷的眼,本宫瞧着模样极是普通,就一双招子还算过得去。”
程风扬心一紧,公主说得阴森森的,不会是想挖了花姑的眼睛吧其他人都有这样的想法,都在心里暗道湖阳公主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不仅放荡而且心毒。
又走了一刻钟,更是阴森偏僻。
湖阳公主突然停下来,一指前面黑乎乎的院子,“咦”了一声。
“瞧本宫这记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走错地怎么可能
众人心里想着,静静看着她。
她脸色哀伤起来,“都怪本宫思念母妃太甚,居然不知不觉走到母妃生前的院子。国公爷和侯爷见谅,是本宫记错了。”
一句记错,怎么能糊弄过去。绕了这么多的路,走了近两个时辰,她就一句记错就想轻飘飘地揭过去,谁会相信。
晏玉楼的眼神看向那黑乎乎的院子,看样子已有多年没有修葺过。这地方真是淮南王妃生前的院子吗世人都知王爷对王妃念念不忘,心爱的女人生前住的地方为什么破败成这样。
湖阳把他们带到这里,真是记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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