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琬琰那边得到消息时,已是三日后。同一个府里住着, 那孩子都抱回来了母亲都没告诉她, 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气得砸烂一堆东西后又痛哭一场,赖妈妈苦劝半日, 她想了想还是抹干眼泪重新上妆去见杜氏。
杜氏见她, 却没有让她见孩子的意思。她也不稀罕见, 一个野种而已,也就母亲现在糊涂了,将他当个宝。
“娘,您真把那孩子当成侯府的骨肉了”
“什么当成他就是我侯府的大哥儿。”
“娘,您糊涂啊。”
晏琬琰是真的急了,先不说爵位的事情, 这孩子怎么可能是楼儿的骨肉。一个来历不明女子生下的孩子, 娘竟然当成侯府的亲骨肉,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那个女人呢”
杜氏听她问到这里, 微垂了眉,“难产血崩, 没救过来。”
晏琬琰心里一突, 立马明白杜氏的意思。这是去母留子,母亲分明知道那女人有问题。为什么还要留下孩子
“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杜氏抬起眉来,苦笑一声,“别人都说楼儿回不来,你说我能怎么想你父亲走得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要不是楼儿,只怕咱们侯府都要让别人给生吞了。如果不是楼儿顶着,你们姐妹几个哪有现在的舒心日子。为了楼儿,为了晏家的列祖列宗,我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娘明知道那孩子不是楼儿的骨肉,也要将人留下吗”
“谁说他不是楼儿的骨肉,他就是楼儿的骨肉”
晏琬琰认定自己的母亲在说谎,认定孩子不是晏家的骨血。心里越发恼怒母亲为了一个野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都要防着,更恼恨母亲宁愿把爵位传给一个野种,也不考虑自己的亲外孙。
心头恨意难消,负气离开后即刻命人送信给京里的两位姐姐,宫里那边也传了话过去,想必五妹也不会同意母亲的选择。
晏瑾瑜和晏琼琚来的时候,杜氏正抱着孩子逗弄。听着下人来报,眉眼未抬只顾看着怀中的孩子。
“祖母的乖孙哦,你的几个姑母来看你了。你好好吃好好睡快快长,祖母会给你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等你父亲回来,咱们一家人就团聚了,谁也不敢欺负我的大哥儿。”
话音将落,晏家姐妹三人已进了院子。
晏瑾瑜走在最前面行色匆匆,晏琼琚紧随其后脸色同样凝重,晏琬琰跟在她们的后面心里像烧了一团火般,恨不得今天就将那野种赶出去。
姐妹几人进屋,杜氏连忙招呼。
“快,你们来了正好,快来看看你们的大侄子。”
什么大侄子,一个野种而已,晏琬琰心道。
晏瑾瑜闻言却是凑到杜氏跟前,眼睛盯着那孩子。也是巧得很,小家伙恰在此时睁开眼,看了过来。一两月的孩子,是看不太清事物的,但这个孩子眼睛生得好,给人的感觉像是他在认真看人似的。
杜氏越发的稀罕,一脸慈爱,“瞧瞧咱们大哥儿,这是知道姑母们来看他。你们看看,是不是长得极像楼儿”
孩子的五官虽未全长开,但乍一眼看去眉宇间确实很像晏玉楼。晏瑾瑜的心里犹疑起来,难道这孩子真是楼儿的骨肉。
要真是这样,老天爷可算是开了眼。
“可不就是长得像楼儿。”晏琼琚肚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心想着或许孩子真是楼儿的。身为出嫁女,她自是希望娘家的爵位不旁落,香火能传下去。
“二姐,你可看清楚些,怎么可能像楼儿”晏琬琰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不屑地那么一瞄,脸色顿时僵住。
还真是见了鬼的,这孩子真是邪门,看着还真有几分楼儿的影子。
晏瑾瑜已调整好心态,看母亲的样子说不定孩子真是楼儿的。要是这样最好不过,也省得姐妹几人为了侯府的爵位反目成仇。侄儿还小,以后侯府少不得还要仰仗婆家,她身为嫡亲的姑母自是会照拂娘家侄子。
“娘,孩子的生母”
杜氏神色顿时黯然下来,瞧着大哥儿又睡着了,轻轻递给冯妈妈。冯妈妈小心地抱过去,蹑手蹑脚地进了内室。
看到她们主仆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晏琬琰觉得更是刺目。
“大姐,娘说那女人难产死了。”
此言一出,晏瑾瑜和晏琼琚姐妹俩都没什么意外。反倒是杜氏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四女儿。
“什么叫那个女人吴氏是大哥儿的生母。我问过了,她是一个孤女无亲无故的。和楼儿无意间相识,早先并不知道楼儿的身份,楼儿怜惜她曾许过她名分。后来因为突然离京,这事就搁置下来。不想楼儿走后,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要不是楼儿出事了,她是不会找上侯府的。我瞧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要不是有了楼儿的骨血,只怕她拼着命生下大哥儿,是我们侯府的大功臣。我想着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也算是给大哥儿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
还要给名分,母亲是疯了不成
晏琬琰刚要出声反对,立马被晏琼琚瞪了一眼。晏琼琚笑道“这是应该的,咱们侯府大哥儿的生母,纵使出身再低,一个贵妾的名分还是能给的。”
晏瑾瑜也是这个意思,那女子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给一个贵妾的名分都是看在她生育侄子的份上。
“我同意琼琚的话,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晏琬琰这下再也忍不了,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子,说是怀了侯府的孩子就能得一个贵妾的名分。听母亲的意思,这个孩子侯府是铁定认的,这不是胡来嘛。
“娘,这事不能这么草率,她凭什么得个贵妾的名分。还有那孩子,谁知道是谁的种,您可不能在这事上犯糊涂。”
她的心思哪能瞒过杜氏的眼,杜氏很是失望。要说之前他们怀疑孩子不是楼儿的,那还说得过去。眼下孩子都出生了,那模样一看就是楼儿的骨肉,琬琰还是百般阻挠。这说明什么说明琬琰根本不想侯府有后,她分明还在打着之前的算盘。
“琬琰,他是你的亲侄子。你要是容不下他,就搬到侯府的别院去住吧。”
杜氏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种无力感。
可是听在晏琬琰的耳中就像字字鼓槌,重重敲打在她的心头。母亲为了一个野种,当真连亲生女儿和外孙都不想认了。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晏瑾瑜却是听明白了,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此维护那个孩子,可见那孩子就是楼儿的亲骨肉。虽然不知楼儿和那吴氏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有的孩子,但这孩子的身份再也不能怀疑。
“琬琰,你赶紧跟母亲道歉。咱们一家子骨肉,可不能在这个节骨上离了心。侄儿还小,以后少不得还要咱们做姑母的照顾一二。”
杜氏面色稍霁,她方才都是气话。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她怎么可能忍心把人赶出去。但是琬琰起了那样的心思,不好好敲打一下恐怕日后还会生出祸端。
她不愿意看到骨肉离心,相互算计。
比起被娘家赶出去,沦为宣京人的笑柄,晏琬琰自是愿意跟杜氏道歉。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愿,可也总算明白母亲已经铁了心,两个姐姐也是赞同的。仅凭她一人反对,根本无济于事。
不情不愿地道过歉,憋着一肚子的气。心想着一个妾生的庶子,再怎么样也越不过她这个嫡出的姑奶奶。谁成想杜氏接下来的话,更是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杜氏提出来,想把吴氏抬为正妻,记在族谱。
这下不止晏琬琰惊得不轻,晏瑾瑜和晏琼琚也惊到了。
“我知道吴氏的身份是不配的,要是楼儿还在。莫说是正室,便是贵妾的名分我都不想给她。只是咱们侯府眼看着就剩这点血脉,总不能让他有一个庶出的身份,日后还要被人拿出来说事。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如果楼儿在,她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
“娘,正妻的名分是不是太重了些吴氏她一个孤女出身委实太低”晏瑾瑜迟疑道,她不是不同意给吴氏名分,只是记为正妻是不是太过了些
一个孤女,哪里配得上她的弟弟。
杜氏长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她的身份太低,为了大哥儿以后的路好走一些。我这个当祖母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你们做姑母的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别人拿他的出身说事。到时候不光是他脸上无光,世人还会笑话我们侯府。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晏瑾瑜沉默了,母亲说的不无道理。
人都没了,不过是个名分,还真不值得太过计较。
杜氏看了一眼三个女儿,再给了一记重鼓,“我已给宫里递过信,太后娘娘也赞同我的做法。”
晏琬琰睁大眼,五妹怎么可能会同意
“娘,五妹她真的同意了”
杜氏点头,“太后娘娘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这下,她们确实没有反对的必要。晏瑾瑜和晏琼琚很快接受吴氏扶正的事情,也默认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唯有晏琬琰依旧转不过弯了,不过她不敢再有异议,她是真怕被娘给赶出去。
荣昌侯府添丁的消息传出去后,立马成为宣京城中的头号新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有说侯府不该绝的,眼看着香火要断居然还有一个遗腹子。有说那吴氏命好的,一个孤女竟然成了侯夫人。许是命太好了,老天看不过去把人收走,让她不能享福。
消息传来传去,传到姬太后的耳中。
姬太后原本最近就受了不少的气,原还想着这下荣昌侯府要完,不要又冒出一个孩子来。她当下也不躺着哼叽,命人去传姬桑进宫。
见到自己的弟弟,是一肚子的苦水要倒。
“你说这叫什么事弄死了大的,又冒出一个小的来。你的人怎么不做干净些,斩草除根都不会吗”
“太后娘娘,臣再说一遍荣昌侯的事情不是臣做的。”
姬太后一阵心堵,这个弟弟还真是叫人看不透。荣昌侯的事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在自己亲姐姐面前何必遮遮掩掩,难道她还会揭发他不成
“管他谁做的,就不能做干净些吗还有你自己也是,荣昌侯人都死了还能弄出一个儿子来,你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给我们姬家开枝散叶”
姬桑垂着眸,“太后娘娘若无要事,臣就告退了。”
“你你是要气死哀家别人给哀家气受,你也来气哀家。你知不知道晏琳琅最近都对哀家做了什么,她简直是蛇蝎心肠没了荣昌侯府,哀家看她还怎么得意她以为自己肚子金贵一举得男就能骑在哀家的头上,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不能活着长大还说不准呢你可要把握机会,断了她的念想。”
她说前面的话时,气氛并没有什么异样。当她说到孩子不能长大时,明显殿内的气氛冷了许多。姬桑周身的寒气氤氲,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这般看着哀家做什么哀家可有哪句话说错了你说怎么越来越心慈手软了,不过连个孩子都舍不得下手吧。你要是不敢动,哀家自会有法子。”
“太后娘娘,你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心太多事情。好好在宫里养着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其它的事情臣自有分寸。你要记住,不该动的人别动不该惹的事别惹,免得折损了自己的福气。”
姬太后皱起眉来,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古怪。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哪里古怪,只当他是担心自己,让自己不要操心。
跟他说话就是累,从小到大就阴阳怪气的。
当下头更疼了,只好让他走。
姬桑出了宫,坐上马车离开。一路行到国公府的门口,下马车后清冷的眉眼一扫,眼神定在墙角处。
一道削瘦的身影慢慢出来,走过来。
自从上次听了姬桑的话,董子澄一直在等。可是等来等去,只有越来越糟的传言。他心存侥幸愿意相信姬桑的话,然而他现在实在骗不自己。
侯府扶正一个孤女,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侯府的人都认定侯爷再也不会回来,要不然怎么可能如此轻率的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记为侯府的发妻。
他觉得被骗,觉得姬桑分别是在骗他。
“事到如今,国公爷还敢说侯爷会回来吗”
姬桑的脸上依旧一片冷漠,“我说过,你要是信我她就一定会回来。你要是不信我,说明是你自己并不相信她会回来。”
“国公爷还在骗人你说的会是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时候呢
姬桑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儿子都回来了,当娘的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再相见。
“快了吧。”
“到底什么时候”
董子澄拦住他的去路,堵在国公府的门口。阿朴的手按在剑柄之上,被自家国公爷用眼神制止。
“我何必要告诉你。”
他为什么要告诉别的男人自己的女人什么时候回京,这个董子澄,要不是无归还算看重,他早就收拾了。
真是不知死活。
“你”董子澄在他的威压下感到无力,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信国公告诉自己。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怎么会相信信国公的话。天下间最盼着侯爷出事的人,除了信国公还有谁。他真是糊涂了,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还傻傻地相信对方说过的话。
“姬桑你给我听着。要是侯爷真的回不来,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没有人回答他,对方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以及很快就闭上的国公府大门。他在石阶之下,双肩一垮无声地哭起来。
那个从黑暗中将他拉出来的男人,到底在哪里
此时的晏玉楼正经受着天人交战,面前是采翠精心准备的饭菜,一边吃一边想着等会还要在院子里跑上几圈,才能把补进去的热量消耗掉。
如果有人问她生孩子之前和生孩子之后有什么区别,她一定可以说上半天。这其中的种种想象不到的事情,她都体会了一个遍。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体恢复到生产之前的模样,甚至是还要清瘦一些。
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平胸了。因为平胸,她以前能瞒过世人。也是因为平胸,生完孩子一碗汤药下去,她因为孕期稍微增大的前胸很快就扁了下去。
为了让自己以最合适的状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虽然她孕期没有长胖多少,但她出了月子后就开始瘦身大计,每天都在刻苦虐待自己,以求自己能以一个饱经苦楚的形象回京。
晏实守在院子外面,他是半个月前找到侯爷的。确切的说不是他找到侯爷,而是侯爷悄悄派人找到他,而且叮嘱他不许声张。
侯爷说自己伤了头和腿,被人所救后一直在养伤。
他总觉得说不出来的古怪,侯爷受伤后被人所救,不应该立刻通知他们吗为什么采翠比他先找到侯爷也不告诉他,他觉得关于侯爷的事情,采翠知道不少内情。
看着自家侯爷在院子里跑,心里更是觉得诡异。身为一个忠心的随从,他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过问太多。侯爷不想他知道的事情,他不会打听。
临近年关,晏玉楼对自己的状态终于满意。
大雪扬扬洒洒落了两天,转眼就到了小年夜,整个宣京城白茫茫一片。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进了城,停在荣昌侯府的门口。
一身藏青大氅的晏玉楼下了马车,瞧着比出京之前清瘦不少,她看着匾额上的荣昌侯府四个大字深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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