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楚怀珉从廊桥迈步而来,先望见秦棠景,眼波一动,掠过落在她身后的宋容时,秦棠景一晃而过,竟挡住了宋容,于是那张璀璨笑容又撞进她的视线当中。
一国郡主身份不低,偏要做出这般顽赖姿态。
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好似弯成了夜色天边的皎月,眼神似醉非醉,清净而不染一丝杂质,令人不起防备的朦胧和奇妙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楚怀珉被这念想逼停了脚步,立在宴尾不动,她发了话:“时辰不早了,大家入宴吧。”
不再过去,转身即走,秦棠景讨了个没趣。
而被秦棠景挡在身后的宋容步移她身侧轻声来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也不知说的是谁求谁。
宋容讲这话时,前方已入座的楚怀珉抬头望去,见她们交头贴耳亲密言语,眉心微拧。
很快,侍从喊了一嗓子:
“大王驾到!”
两国使者这才分开,众人纷纷入座。
楚怀珉坐在王座旁,台下首座自然就是秦国使者和宋国使者。
因了心中疑惑众多,近几日也被秦姬凰搅得不安宁,秦姬凰性子桀骜不驯,不怕事,不是个安分的主,楚怀珉不得不多关注秦国使者,尤其秦姬凰动向。
见秦姬凰规规矩矩坐在秦九凤座下方,她转看宋容,红唇抿了抿,若有所思。
“我怎么觉得,这位三皇子对你有点意思?”秦九凤数次抓到宋容向这边投来目光,直觉不简单,揪了秦棠景过来戏谑道。
“小皇叔,你哪只眼睛看出她对我有意思?”
“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秦九凤压着笑,“要是对你没兴趣,怎么老是偷偷看你?”
言语间,那种若有若无的偷窥感觉又来了,秦九凤直视过去,再次迎上宋容视线,目光闪烁,顷刻间变得如炬。
那刻,宋容竟觉得自己在秦九凤的目光中仿佛被看穿了一切,像是被剥了鳞片的鱼,从未有过的羞耻感让她坐立不安。
明明素不相识的两个人……
宋容暗恼,低下头装作饮酒,心跳狼狈,不再抬首。
秦棠景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并未察觉异常。
“姬凰,你有没有觉得,这位三皇子不太对劲?”
秦棠景被秦九凤拉近私语,她一听望向宋容,“有何不对?”
不知怎的,秦九凤想到了当年的自己,突然词穷,形容不出,只好道句:
“太过柔弱了些。”
到底亲“叔侄”,只是一句话秦棠景立刻想去了同一处,“你该不会怀疑……”
嘴巴被小皇叔捂住,她道:“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不是你说的么……”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到底是不是,谁也不知道。”
真想知道,还不容易?
随后,秦棠景注意力从楚怀珉身上稍稍转移到了宋容身上,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坏水盈盈。
那方宋容眉眼含笑,敬了几杯酒过来,一派温文尔雅,秦棠景想找破绽,看来看去也没找出什么来。
没多会,楚王的笑声传至,满脸春风,昂首阔步亮相。
秦棠景起身和众人行了礼,楚王大手一挥,宴席间立刻奏乐,极有一国之君风范。
当然,开宴了,与宋国使者免不了几句寒暄。
暄着暄着,各自带着目的,开天窗说亮话,当着秦国使者的面讲到了两国盟约之事。
“大王,除了楚宋盟约,事关两国和平,臣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大王成全。”
说的什么事,众人心知肚明。
楚王看热闹不嫌事大,争起来才好得利。他压下差点忍不住露出的嘲笑,赶忙抬手示意,“三皇子尽管说就是。”
“臣带着宋王旨意而来,为表宋国诚意,特献上黄金万俩,战马五千匹,城池二十座为聘礼,迎娶长公主为我大宋王后!”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众人哗然。
楚怀珉脸上没什么表情,双唇紧了些。
座下秦棠景却咬了咬牙,秦九凤也咬了咬牙。
纯属为二十座城池,心疼的。
这一下子,秦国的聘礼还能比宋国少么?
秦棠景每动动手,秦九凤眉头跟着抖抖,扒开扭大腿的贼手,咬牙低声:“不许拿小皇叔撒气,大不了打她宋国一顿,兔崽子……”
二十座城池,下血本,够狠。
聘礼的丰厚程度足以赔偿秦国还有多余,楚国虽打了败仗但有宋国在背后撑腰,真与秦国撕破了脸,秦国还得掂量掂量。
楚王心里窃喜,面上为难。
“三皇子,实不相瞒,在你来之前秦国也求了婚,孤有心无力,两边得罪不起,你看……”
将矛盾轻而易举抛给了秦宋两国。
宋容了然,转身面向秦使,“我大宋要娶长公主为王后,你们秦国谁来迎娶呢?”
一国之后,无上尊荣!
小小郡主怎好意思相比?
安静片刻,就在众人以为秦国息事宁人时——
一身红衣的秦棠景从容地摇着折扇站起来仍在笑,笑容带了寒光,启唇道:“我。”
“你?”宋容摇摇头,望着秦棠景,直接挑明,“你只是秦国郡主,又是女子,怎么做得了主?”
“我做不了主,我小皇叔做得了主吧?”秦棠景一把拉起秦九凤,秦九凤讪笑几声:
“各位,小侄的意思,正是我的意思。”
说到后头秦九凤倏地敛起虚笑浑身气势立变,历经生死百战的凌人杀气一放,唬得贪生怕死之辈像被定住了,这一刻无人反驳。
宴后,月光依旧,映入小石子路的人影拉长。
来时和回时两种心情,这一刻受到刺激的秦九凤才明白,原来白日里姬凰所言准备与宋国开战不假,秦九凤一脸心痛,恨声道:
“二十座城池,要不算了?”
秦棠景抬头望天,喃喃,“不能这么算了。”
“我知道你想要她,可二十座城池只换一个女子,值得么?她到底有何价值?再说等你回宫,你不怕你母后把你的腿打断!”
念叨得紧,秦棠景头疼,按了按眉心。
“小皇叔,让孤王再想想。”
“想,必须得想。统一天下这等大任,虽然任重而道远,但不能急于一时……”
“好好好,孤王不急。”
秦棠景迈步向前走去,步子走得些许急了,甩了小皇叔在后头,几步来到园中小桥,桥对面有人伫立,向她扬手而笑。
“秦郡主,这么巧。”
秦棠景只好停步,“没办法,路窄。”
宋容一笑,缓缓过来,“秦郡主对我有很大成见么?”
“成见算不上,各为其主罢了。”
见她不停,秦棠景侧身让路,宋容却顿住了,两人眼对上眼,秦棠景唇动时,她突然来了句:“你可愿随我回宋国?”
秦棠景唬得当场一愣,这又是什么计策,学她呢?
“秦郡主,你和长公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宋容缓缓又道,秦棠景眸子立刻一凌。
“长公主性子与你不合适,你娶长公主做什么,不如随我回宋国,我许你王妃之位,可好?”
摇曳烛光中,宋容双颊映得微微红了起来,与宴会上不同,宋容卸了伪装,她的嗓音温润,当真翩翩公子世无双。
秦棠景以为来了个对手抢人,谁知这个对手不按常理……宋容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但还未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秦棠景从不轻易相信别人更不用说最最无用的感情了,紧接着啼笑皆非。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宋容有点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手足无措,“我……”
“没笑什么,我就笑你跟我倒是有些像。”这才相识几天上来就表露心声,秦棠景拍了拍宋容的肩,学着楚怀珉的语气:
“别学我,你会受伤的,我不信一见钟情。”
言尽此,秦棠景离去了。
宋容立在原地,看着月光中那抹身影消失。
良久,宋容叹口气,对着虚空道:“你就别看我的笑话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表心意,没想到竟被拒绝了,那姑娘究竟不喜欢我,还是看不上我?”
月色如银,眉目如画,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意出现一双幽深的眼眸,浅得一闪而逝难以捉摸。
*
虽入了秋,但正午的日头还炎热着,一阵风夹着灼气,吹得亭外陈浩汗流浃背,而楚怀珉泰然自若,一站就是大半时辰。
“三皇子这些日子天天去行宫找秦郡主,秦郡主已经有好些天没来找您了。”陈浩一边擦汗边道:“长公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怀珉静立,淡淡道:“静观其变。”
“那兵力防御图,派谁入秦宫取出来?”
“此事不急,本宫自有打算。”
侍女贴心递了茶盏过来,楚怀珉浅浅抿一口,“你先说说秦国近几年那些事。”
从秦国开国,到上代秦先王,再到当今秦王,娓娓道来。
自女子可入朝为官由上代秦君开始,这一项国策变法是卫后和秦九凤提议,最后得到秦先王采纳。
到如今三十多年,悖伦理的变法虽惹了天下人笑话,其他国君也嗤之以鼻,但事实结果足以证明,当年轰轰烈烈的国策变法为秦国招来了大批可用之才。
无论男女或寒门子弟,秦国来者不拒绝,天下英杰纷纷投靠,不但得到百姓拥戴,还得了民心所向,更为秦王登基奠定基础。
后来变法一发不可收拾,女子地位越来越高,甚至取代了相位,利弊逐渐呈现出来,以恪守礼法为首的文官党派和变法党派的矛盾激增,最后越演越烈。
秦先王不得不出面解决,不料却把自己解决掉了……也把江山拱手让于女子。
讲到此处,陈浩摇头感叹。
上代秦君并不想立女子为王,只是临死前,迫于卫后大权在握,秦九凤手握兵马,自己失了威信,不得已立下诏书,秦王名正言顺登基,至于诏书内容真假与否,那不得而知,不过私底下倒常有议论。
早些年,秦王还是公主时,不常在王宫,随秦九凤身边带兵打仗,后来秦先王身弱,秦王奉命回宫。当时以卫后一派的势力强大起来,严重威胁到了王位,秦先王采用连根拔起的办法欲秘密铲除卫家,却被卫家先一步得知消息,为保自身,卫后联合秦九凤扶持女儿登王。
一桩桩,一件件,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比登天。
亭中,风微凉。
楚怀珉垂眼,轻声:“女子为王,开创先河,就是不知昙花一现,还是能够延续千年。”
台下陈浩恭着身,“历史长河会有选择。”
但最终湮灭。
“长公主无需担忧,只要宋国站在我们这边,她们想把您带去秦国也没这么容易。”
楚怀珉眸光微闪,侍女这时匆匆跑来禀告:
“长公主,三皇子派人来说,请您出宫同游……”侍女喘了口气,面带愤色,“还有呢,那个没脸没皮的无赖秦郡主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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