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隋时看了纪纤许久,他缓步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有些局促。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纪纤的侧脸,金光隐约闪烁,在一片雪色的肌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平添几分娇媚。
他自从七岁后,这是第二次与她的距离如此相近。
琼鼻高挺,从额头仿佛蜿蜒流泻下一条雪线,停在微微起伏的红唇,宛如怒放的花朵。
顾隋时盯着看了良久,猛地移开目光,耳根发着点红。
视线顺势在纪纤交握平放在膝头上停住,顾隋时抿了抿唇。
伸出手,将一只手轻轻握在掌心。
入手清凉如玉,直直凉进心里。
顾隋时扯出一抹笑,似喜似悲。
手中的温度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温度,提醒着面前他痴迷了十八年的“人”不是人。
他低下头,掌心的手肌肤凉滑细腻,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
顾隋时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飞掠而过,却没有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
纪纤在心中啐了一声。
小色胚子。
“纤纤擢素手…”
“我唤你纤纤可好?”
顾隋时抬头,含着笑意的声音问她。
“……”
您开心就好。
对着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人说话实在是诡异至极,顾隋时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了十八年,竟然不显得突兀。
顾隋时看着她的侧脸静了一会,伸出手来,把凤冠的流苏掀开一些,教他彻底看清了她的脸。
“纤纤真美。”顾隋时毫不掩饰他的赞赏,眼底的狂热像个登徒子。
不,应该说他这样的举动本来就是孟浪的登徒子做的事情。
奈何仗在面皮好的份上,也不令人觉得下流。
顾隋时靠近纪纤,一只空着的手抚上她的脸,长了些许茧子的指腹细细地描摹着她脸上的肌肤。
看着那花瓣一样的唇,似叹息一声,手掌盖住纪纤的眼睛,吻了上去。
不知道为何,纪纤似乎能感受到那薄薄的唇停留在自己唇上,带着温热,一点一点地舔舐。
良久之后,顾隋时红着耳朵放开她的脸。
纪纤虽不能动,却将他的脸看了个清楚。
顾隋时生得一双极漂亮的凤眼,眼尾微微扬起,眸若点漆灼灼,眉飞入鬓,高挺鼻梁下薄唇轻轻抿着,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因着常年征战,他的肤色并不算白,似小麦一样的肤色,眉目间尽是舒朗的悦意,和几分小姑娘似的羞涩。
听说薄唇的人薄情,顾隋时倒是不薄情,就是脑子有些不正常,对着她这个梦中的人也能发起情。
于是纪纤又呸了一声。
呸,小兔崽子,我看着你长大,你这样占我便宜。
喜房内静静悄悄,只有龙凤喜烛在轻柔地舞。
“纤纤。”顾隋时又靠近了她几分,低沉着声音唤道。
也不管她不会回答,自顾自地像往常一样说开,“今日,我登基了。”
说罢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今日也是我们大婚。”
“纤纤,你可欢喜?我很欢喜。”
“纤纤,我七岁时梦到你,不,是见到你。”他顿了一下,轻声笑道:“从此之后,便是万般倾心了。”
“说来好笑,我这些年来,后宅空无一人,他们都觉得…我喜欢男人。”
顾隋时的声音含着些许笑意,这次的梦,他的笑比起之前所有的梦加起来的还要多。
“可是他们怎么会明白。”顾隋时往她颊侧落下一吻。
将纪纤冰凉柔软的身子揉进怀里,在她耳旁似喃喃道:“他们怎么会明白…”
他们怎么会明白,他之所爱竟然是一个他臆想出来的“梦中人”。
爱而不得,爱而不得。
根本就不存在的人,何来的可得?
顾隋时放开她,从桌子上拿过两杯酒,“这是合卺酒,喝了它,咱们就是夫妻了。”
纪纤不动,也不会动。
他将她的手臂与他交握,纪纤就着他的手被灌下合卺酒。
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流下,顾隋时有些慌乱,连忙擦掉了她唇边肆意的酒液。
他看着她许久,突然含着无限苦意地扯出一抹笑,“红酥手,合卺酒…”
“燕尔新婚至白头……”
一首唱词被他断断续续地唱完,喜房内又静了下来,寂地可怕。
“纤纤,从前我是一个人。”
“现在我不是了,我是大周朝的皇帝,我得立后,我得纳妃,我得联姻,为大周朝延绵子嗣。”
说罢顾隋时转首看向她,她依旧无悲无喜,没有任何反应。
顾隋时低低地笑了出来,“可是有你的存在,我又该如何去接受其他女子。”
他不是没有试着去接纳其他的女子,只是,终归不是她。
不是她,又教他如何接受。
“我爱你。”
纪纤心底叹了口气。
突然,银光一闪,冷冽如秋水。
心口猛地一痛。
一把匕首正正地插在她的心脏处。
匕首的主人是,顾隋时。
顾隋时此时的眉眼极凉,方才的笑意浑然不见半分,淡漠又冰冷。
心口的痛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这是被困在顾隋时梦中的纪纤第一次有知觉。
痛觉。
纪纤此刻简直想大骂出声。
原本顺着书中的剧情,待顾隋时二十五岁登基,将她于梦中杀死,她也许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可如今,顾隋时的一刀,实在是太痛了。
仿若真切的刀刃,一寸一寸刺进心口,血流不止。
顾隋时盯着纪纤胸口流出的鲜血,原来她还有正常人的反应。
之后他又自嘲地想到这是他的梦里,她,终归不是真人。
“是朕对不起你。”
这也是入梦以来,顾隋时第一次用朕自称。
满室的红不再是喜庆的红,颜色变得越来越暗,成了铺天盖地的血色。
他是大周朝的皇帝,他还有半生极为波澜壮阔的皇图霸业,他不能被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中人’牵制住脚步。
纪纤觉得指尖都在散发着痛的余味,她拼命地咽下喉口的血。
咬牙启齿地骂道:“王八蛋。”
把我困在梦中如此之久不说,占了便宜也不说,如今连刀子都动上了。
不懂事的臭小子。
顾隋时猛地抬头,女子的声线含着颤抖,气息也不稳,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
他再一次看向倒在他怀中的纪纤,只见她的眸色不再是浅淡,而是有了几分怒气。
整张脸都因为这几分怒气灵动起来,有了人气。
血色,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淹没同样着红衣的二人。
顾隋时募地睁开眼坐起身。
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大殿之内空空荡荡,有夜风袭来,吹起纱帘,更显得寥落。
这是他的寝殿。
顾隋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下了床,走到偏殿。
偏殿上挂着一件红色的喜服,凤凰在背后展翅,华贵无双。
他的眼神痴迷了片刻,又极快地回复清醒。
“来人。”
小太监很快从殿外进来,躬身回复,“奴才在。”
“把这件衣服烧了。”顾隋时盯着衣服的胸口处,想起梦中纪纤蔓延在胸口的鲜血,脸色白了白。
“是。”小太监是个机灵的,没有多舌,应声去了。
即便是这件衣服花费的时间上比陛下的龙袍还要久,即便陛下对这件衣服极为上心。
帝王之心,怎敢任意揣测。
待小太监将衣服搬走后,顾隋时笑了笑。
笑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他亲手,杀了她。
他的皇后,他的妻。
“来人,传令下去,开选秀大典。”
————
纪纤从黑暗中醒来时,一道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声在耳边响起。
“选择,停留在此世界,回到原世界。”
纪纤还未反应过来,“什…”
“提醒,原世界肉身重度毁坏,已成植物人。”
“我留!我留!”纪纤忙不迭道。
“选择成功。停留此世界,完成任务即可。”机械声道。
“什么任务…”纪纤愣了愣。
“此任务为隐藏任务,需宿主自己寻找。”
“那我要是没完成呢…”纪纤迟疑着问。
“魂飞魄散。”
机械声说完之后,不再出声。任凭纪纤如何呼唤都没有了反应。
此时的纪纤才发现,自己原来在一辆马车上。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唔,不算简陋,是好料子。
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应该也不算太低。
不过她在马车上,身边还有几个大包袱,莫不是同人私奔不成?
此时,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张少年人的脸露出来。
“殿下,前方再过二十里有一座城池,到了那处,就可以休息了。”
见纪纤怔愣,那少年停了话头,“怎么了?”
纪纤反应过来,抬眸对上少年的脸浅浅一笑,“多谢。”
少年脸上划过红云,有些结巴,“不,不碍事,你是公主,金尊玉体,如此风餐露宿,委屈了你,我实在是有愧。”
纪纤从这一大段不同称呼中品出些意味,莫不会…
真是私奔?
这时,脑海中传出机械的声音,“接收记忆,记忆融合中…”
见纪纤愣住,少年有些担忧,“公主…”
接收记忆所用的时间不过弹指一瞬间,纪纤很快反应过来,向他安抚一笑。
“我没事。”
面前的少年名叫黎元,是一个名叫纪国的小国贵族之子。
好巧不巧,这幅身子也叫纪纤,是纪国的公主。
顾隋时一手开创大周帝国,留下了一些国力与大周差距极大的的国家降为王国,以彰仁慈。
纪国便是其中之一。
新皇登基,开选秀大典,从属国自然要奉上美人以显忠心。
纪纤是纪国最小的公主,生得又貌美,众星捧月地长大。
二八芳华的年纪,娇美无双,纤秾有度,体内流淌着纪国王室的血脉。
再没有比纪纤去和亲更为合适的人选。
纪国的小公主,从小便是旁人让着的存在,天真烂漫地活到如今。
突然离家千里迢迢去和亲,教她如何能不抗拒。
于是,脑子一热,联合了黎元,二人竟逃了出来。
到底是没吃过苦的小姑娘,二人像无头苍蝇到处转,见山吃山,遇水喝水。
黎元是练过武的,倒没什么大碍。
可苦了纪国的小公主,一路奔波劳累,又吃了许多不知有无毒素的东西,一命呜呼了过去。
被顾隋时于梦中杀死的纪纤,便上了身。
她真正地,穿书了。
黎元见纪纤虽然面色苍白,但是气息平稳,也没有半分要晕过去的征兆。
于是微微放下了心,对她柔声道:“再过不久,便能休息了,请公主放心。”
纪纤看得出来,这位黎元对纪国小公主的情谊,她觉得有些可惜。
点点头回答道:“你带我从纪国出来,可想要什么奖赏?”
黎元眼神一黯,抿抿唇回答:“公主言重了,为公主效命是我的荣幸。”
纪纤心底轻叹,若她还是纪国的小公主,说不定二人还有个结局。
可她不是。
她身上背着系统给的莫名其妙的任务,失败的结果便是死亡。
她很惜命,她不想死。
既然是书里,在主角身上定然有些任务的线索。
她得去和亲。
她还得嫁给顾隋时。
那个一刀把她捅死的小兔崽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