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回了自己家。
纪书兰在院子里修秋千架,她们家的秋千架是用树藤做的, 青绿色的树藤叶枝蔓缠绕, 再加上周围布的景, 让人仿佛置身花海, 赏心悦目。精致是精致,就是得不时修剪一番, 好在纪书兰在家闲着, 和芳姨两个人打理花园绰绰有余。
听到车开进来的声音, 纪书兰从茂盛的花丛里抬起头。
秦意浓扶着车门下来, 和纪书兰遥遥对视一眼, 温和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 秦意浓坐车坐得头一阵阵发晕, 下来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 所以才撑了一下车门。关菡从另一侧下来,搀住她的胳膊。
秦意浓看了她一眼, 没拒绝。
纪书兰放下园艺剪刀过来, 脸上隐隐有担忧浮现“怎么了”
“秦姐有点发烧。”关菡据实以告。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啊”纪书兰马上说,再看秦意浓惨白的唇色, 手指在身侧蜷了蜷, 还是没有伸过去。
“不严重, 睡会就好。”秦意浓随口问,“吃过午饭了吗”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 眼下十二点多快一点, 按照家里开饭的正常时间应该吃过了。
纪书兰神情犹豫, 嘴唇动了动“还没。”
秦意浓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在等我”
她最近在家休息的时间多,经常和纪书兰一起吃饭。遵照正常家庭模式,在没有得到对方通知不回来的情况下,会等一等晚归的家人。
纪书兰没说话,点了点头。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秦意浓问。
“你不是忙么”纪书兰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好像这样能掩去些许局促,她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来,“我们又没什么事,等等没关系的。”
秦意浓默了下,主动拉过纪书兰的胳膊,浅笑说“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吃饭吧。”
快到门口,她把在菜园除草的芳姨也喊了进来。
关菡趁着几人在厨房那儿端菜拿碗,把那盒外带的拍黄瓜从包里拿出来,放进了冰箱里。秦意浓一时半会估计吃不了,天气热,容易坏。
秦意浓在唐若遥那吃过,腹里还是饱的,勉强喝了碗汤,吃了几口米饭,上楼休息了。
关菡免费蹭了顿午饭,在纪书兰的挽留下小坐了会儿消食。
楼上楼下隔着一道长长的楼梯,纪书兰往上瞧了眼,坐在了关菡左手边的沙发上。关菡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纪书兰要找她聊天。
关菡正襟危坐,以不变应万变,礼貌道“阿姨。”
纪书兰的脸上没有面对秦意浓的局促,浑浊的一双老眼里微微透出点精芒来,只有声音是温和的“秦意浓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关菡秉持一贯的处理原则,私事含糊带过“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纪书兰追问。
关菡适时地露出一点为难神色。
一般会察言观色的成年人都不会再问下去,纪书兰确实没有再问下去,她直接开门见山道“是去见她的情人了吗”
关菡“”
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关菡心里一惊,面上不显,礼貌性地笑笑,也不再搭话。
纪书兰说“我知道的,她在外面养情人,我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关菡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老太太这么开明的吗
纪书兰眼里的精芒敛去,就如同普通老太太那样温声道“小关,有些话我不好讲,劳你劝她。”
“劝什么”关菡开了腔,声音有着特有的沉静质感。
纪书兰嗫嚅,半晌才道“虽然年轻,但还是要节制些。”
关菡差点呛了下,镇定道“好的,我会转达。”但听不听就不关她事了,关菡觉得秦意浓挺节制的了,好几个月才有一次那什么生活,放在这年龄都算禁欲了。
“谢谢。”纪书兰慢吞吞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又缓缓地起身走开了。
秦意浓休息,关菡没什么事,感觉自己消食得差不多就告辞了。纪书兰送她出了大门,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视野才转身折回。
下午的阳光照在独栋三层别墅上,将墙面照成亮眼的金黄色,午后静谧无声。
纪书兰手里修花的剪刀一顿,仰头望二楼的一扇窗户静静望去,深灰色的窗帘在风里微微拂动。
秦意浓打小就皮实,很少生病,和她姐姐秦露浓不一样。
秦露浓是早产儿,在保温箱里住了很久才出院,精心呵护着,三岁之前是医院的常客,差点没活下来,三岁之后身体才渐渐地赶上正常人,但抵抗力不如其他人,每逢换季就要发烧感冒,纪书兰一到换季就紧张,工作再忙也不会忘记抽时间关心秦露浓,嘘寒问暖,生怕这个好不容易养活的女儿出什么意外。就连性情躁郁的秦鸿渐对待第一个女儿也是宽容有加。
秦意浓相当于野生放养长大的,反倒是健康得很,体质强健,别的小孩冬天流感,头疼耳热,全班病倒了一大片,她依旧生龙活虎,百病不侵。
俗话说会哭的小孩有糖吃,类似的道理,家长总会在体弱多病的孩子身上多花心思,另一个不哭不闹不生病,自然而然地被忽视了。
纪书兰记忆里有一回,是四五岁,还是六七岁,或者八九岁的时候,秦意浓生了一场病,躺在床上起不来,纪书兰以为她赖床,去敲她房门喊她上学。
噢纪书兰记起来了,在秦露浓上初中的时候,她担心秦意浓会打扰她学习,把家里储存杂物的一个小房间收拾出来,让姐妹两个分开睡了,她往回推了推,那时候秦意浓应该是七八岁。
敲门没有人应,纪书兰推门而入,才发现秦意浓浑身冒冷汗,额头滚烫,在被子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纪书兰要带她去看医生,小丫头倔得很,吭哧吭哧喘粗气,死死巴着床沿不撒手。
纪书兰恼了,低声恐吓道“你再不听话你爸就过来了。”
秦意浓很怕她爸爸,因为秦鸿渐喜怒无常,经常大发脾气地摔东西,气急了还会动手。不到万不得已,纪书兰不会在她面前提,但秦意浓倔起来没人能治,只好出此下策。
果然这话一出,纪书兰感觉掌心贴着的单薄后背害怕得抖了下。
小秦意浓抬起异常通红的眼睛,松开了抠着床沿的手指。
很多年后的纪书兰才知道,秦意浓不是怕秦鸿渐会因为她不听话揍她,她怕的是见到爸爸殴打母亲的画面。纪书兰这几年每每回想起,才后知后觉她以前用秦鸿渐来吓唬秦意浓,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多大的残忍。
去诊所拿了药回来,纪书兰给秦意浓请了假,让她在家休息,自己匆匆赶去上班。
她那天下班得早,秦鸿渐不在家,秦露浓还没回来,只有秦意浓一个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纪书兰把手里提着的菜放进厨房,回头问“嘟嘟,烧退了吗”
小秦意浓眼睛盯着电视机,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她自己抬手摸了下,很平静地放下,随意道,“好像还是很烫。”
纪书兰皱了皱眉,放下菜过来,手掌放在她额头上,立时便是一惊,竟然比早上她出去上班的时候还要烫,嘴皮都烧得干燥,有脱皮的迹象。
“你怎么回事烧得这么厉害还在这看电视啊”纪书兰怒容满面,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遥控器。
小秦意浓好像因为这场病忽然滋生出一身的反骨,面对纪书兰严厉的质问,一副人没事的样子,云淡风轻地拍拍屁股,走到电视机前半蹲下来,手动调台。
纪书兰顾不上多想她的异常,等她去翻秦意浓房间的那兜药时,火气才是蹭蹭蹭地冒上来。她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把那兜药丢在茶几上“我让你吃退烧药,你吃了吗”
小秦意浓没回头,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那时的电视台还没那么多,只能收到几个台,这几个台就一直在重复。听着本地卫视主持人因为调台断断续续的声音,纪书兰控制不住了。
“秦意浓你给我过来”
小秦意浓慢吞吞地磨蹭过来,站在纪书兰跟前,她个子长得快,已经快到纪书兰的肩膀。
“为什么不吃药”纪书兰指着茶几的塑料袋,厉声诘问道。
“为什么要吃药”小秦意浓语气平淡地反问,简直不像个七八岁的女童。
纪书兰被她噎了下,说“生病了就得吃药知道这些药多少钱吗”
“我没让你买。”小秦意浓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让你买。”小秦意浓一字一顿地重复,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你”纪书兰怒不可遏,“身在福中不知福非洲的小孩子生了病都没钱买药,只能等死,你知不知道”
“那就死好了。”小秦意浓摊手,仰脸看着她,眼圈有不易察觉的红,口齿清晰地说,“反正我对你们来说,只是个累赘,不是吗我死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纪书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里流露出强烈的难以置信。
小秦意浓回房间,毫不犹豫地带上门。
纪书兰走过去,抬手想敲门,却听到一丝异样的动静。老房子隔音差,纪书兰侧耳细听,里面传来一阵一阵压抑的哭声。
良久,纪书兰收回手指,垂下了眼帘。
傍晚秦露浓放学回家,纪书兰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秦露浓甫一接触到纪书兰求救的目光,愣了愣,然后就见纪书兰一把拉过她的手,焦急道“你、你快去看看你妹妹。”
秦露浓放下书包“妹妹怎么了”
“她发烧了,不肯吃药,还说”
“还说什么”
纪书兰心慌意乱道“说她不想活了,你快去看看她吧,她只肯听你的话。”
秦露浓片刻不耽误,立刻往秦意浓的房间走。
“嘟嘟,我是姐姐,开开门好不好”秦露浓站在秦意浓的房门前,声音轻柔。
纪书兰两手绞着衣角,朝门口张望,心脏跳到了喉咙口。
里面无人应答。
“嘟嘟”秦露浓敲了敲门,“睡着了吗”
依旧静谧无声。
秦露浓耳朵敏锐地听到一丝动静,上手一拧,房门顺利地被打开。
纪书兰双眸微微睁大。
之前她试着拧过门,明明被反锁了的。果然秦露浓这个姐姐待遇不一样,纪书兰心情复杂。即使她心知肚明自己在秦意浓身上花的精力,远远不如秦露浓花的多。
秦露浓回头给了纪书兰一个安抚的眼神,进了小房间,同样带上了门。
纪书兰心放下了大半,只是没过多久,小房间里却传来争吵声。确切的说,是秦意浓单方面在吵,声音还带着哭腔,秦露浓的声音偏小,温温柔柔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许久以后,小房间的声音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秦露浓轻手轻脚地出来,做了个“睡着了”的口型。纪书兰眼巴巴看着她,两人到了阳台,她才敢问“出了什么事”
秦露浓幽幽地叹了口气。
“妈,你是不是平时对嘟嘟太不上心了”
纪书兰想说没有,在大女儿如炬目光的逼视下心里莫名的发虚,支吾道“她不是你管着么,哪里需要我上心,而且我平时那么忙,没时间。”
“我是她姐姐,你是妈妈,我们两个人的职能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代替不了你。你知道她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秦露浓又叹了口气“她说,你们只爱我,根本不爱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如果没有我这个姐姐就好了。”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纪书兰气愤道,心口不住起伏。她生她养她,不缺衣少穿,就因为多疼爱些体弱多病的姐姐,她就要闹死闹活,这还得了这不及时纠正她,以后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呢。
秦露浓无比沉静地望着她的母亲“您应该反思的是,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不是一味地责怪她。这件事,我们俩都有责任。”
“怎么又扯到你身上去了”纪书兰奇怪道。
虽然秦露浓年纪尚小,但聪慧早熟,成绩优异,纪书兰早已不把她当成小孩子看了,自然而然放在了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甚至下意识地会听从她的意见。
“我没有及时发现并提醒你。”秦露浓捏着眉心说。
秦意浓是依赖她,但内心深处未必不在恨她抢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关爱,平时或许没多大表现,但在病中,这些负面情绪便被数倍放大,才导致她的状态那么糟糕。
在这个晚饭到来前的黄昏,纪书兰被秦露浓拉着硬上了一节家庭教育课。
“多关心嘟嘟一点,就像关心我一样。”
秦意浓吃过药睡了一觉,烧退了些,再次摆出故意作对的样子,坐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电视。纪书兰又要教训她,秦露浓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我看电视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纪书兰想了想,秦露浓自觉学习,吃了饭就回房埋头写作业,很少看电视。纪书兰巴不得她看电视,难得看到一回,不仅不骂她,反而给她备好水果送到旁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还温柔耐心地让她多看一会儿。
纪书兰皱了皱眉“那怎么行,她和你能一样吗”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看电视。
秦露浓笑笑“妹妹现在是病人,你哄哄她。”
纪书兰耐下性子,过去哄了,手里端着果盘,晚饭后秦露浓特意去了附近的水果摊买的,水蜜桃,水多汁甜,入口即化,她家最近一段时间买的最贵的水果了。
纪书兰扬起笑容“嘟嘟,吃个桃子吗”
小秦意浓理都不理她。
纪书兰再接再厉,捧着桃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诱哄道“很甜的。”
小秦意浓不吃这套,冷冷道“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纪书兰笑容僵了下,再次语气亲热地问“这个动画片好看吗是讲什么的呀”
小秦意浓把电视机关了,甩手往小房间走,手臂摆动幅度很大,像只嚣张的小螃蟹。
纪书兰憋不住了“你给我站住”
小秦意浓充耳不闻,嘭地带上门。
纪书兰气得回头找秦露浓埋怨“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
秦露浓笑得温婉“你应该换个方法。”
纪书兰“什么方法”
秦露浓就教了她一个法子,纪书兰想让她做什么,就唱反调偏不让她做什么,等小秦意浓回过味来的时候,她已经按时吃药,凭借身体底子迅速地好转了起来。
听秦露浓说,后来秦意浓去找她道过歉,因为那天的口不择言。秦露浓的那番话起了一段时间效果,纪书兰学着在秦意浓身上多花点心思,但奈何人都是有惰性的,病好了的秦意浓又变回了家里不哭不闹顺从听话只偶尔在外面有点皮的乖宝宝,纪书兰便渐渐恢复了原样。
在后来漫长的时间里,秦意浓又病过一场,那时秦露浓去了外地念书,连个起中和作用的都没有。秦意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整和纪书兰针锋相对了一个星期,中间还挨了秦鸿渐两个大耳光,扇得跌跪在地,头磕在茶几上撞出了血,闹了离家出走。她去同学家住了两天,自己又回来了。
往后再没有生病,或许有,但纪书兰对她进圈以后的事都不清楚了。
秦意浓很讨厌生病,比讨厌更深刻,称得上厌恶。
今天她又病了。
只是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别扭又生硬地用唱反调的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纪书兰错过了她需要关注需要呵护的童年,当年那朵小花挣扎着长大,再也不需要她迟到的关怀了。
纪书兰一动不动地看了那扇窗户许久。
“太太。”芳姨小步过来,递上柔软洁白的面巾纸。
纪书兰探手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满脸的冰凉。
“让你见笑了。”纪书兰接过纸巾拭面,勉强提了提嘴角。
“太太在想大小姐吗”芳姨过来当保姆后,自动给曾经的邻居和邻居女儿都换了称呼,秦露浓也变成了大小姐,她去世之前秦意浓只是二小姐,后来才将“二”字去掉了,只称呼小姐。
从秦露浓回国,到她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纪书兰经常都是以泪洗面,近一年才好转,但想起来还是会红了眼眶,所以芳姨推论她是又想起了秦露浓。
芳姨以前和纪书兰是邻居的时候,比起典型“别人家孩子”生来就自带光芒仿佛跟普通人两个世界的秦露浓,周围的邻居们明显更喜欢她家活泼可爱的小女儿,秦意浓小时候长得圆嘟嘟的,嘴巴也有点嘟嘟,一眼看去像是满脸写着不高兴,但她却很爱笑,一逗就咯咯笑,一笑脸更圆。“嘟嘟”这个小名就是从邻居那里传出来的,具体来源是谁已经不可考。
秦露浓要上学,秦意浓没到上学年纪,则四处串门子,白天在邻居家呆的时间比在自家还长,她最喜欢去的其中一家的女主人生得特别好看,性情温柔,后来这位年轻的女主人意外去世,举家搬走,秦意浓还低落了很长时间。
那时的邻里邻居都热情得很,你帮我我帮你,真正的远亲不如近邻,不像现在这样,大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有人帮着照顾秦意浓,纪书兰乐得省心。
芳姨感觉纪书兰偏心偏得特别厉害,有好吃的好喝的,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大女儿,一问小女儿,纪书兰就摇头笑,不怎么愿意说的样子,然后又开始说秦露浓这次考试考了满分。
芳姨听得耳朵起茧子,连忙转移话题。
芳姨自己也有个女儿,她女儿更不听话,到了叛逆期更是要上房揭瓦,烦得她一阵一阵地头疼。相比来说她觉得秦家的小女儿是真的很好很好了,身体强健,成绩中上,踏实勤劳,干家务也是一把好手,这要是她亲女儿,她做梦都能笑醒。怪只怪在,她有一个过于优秀的姐姐,在太阳的光芒下焉能有星星闪耀的余地。
纪书兰在秦露浓身上寄予了太多的殷切希望,秦意浓反倒是野蛮生长。谁知道若干年过后,秦露浓香消玉殒,她处处不看好的秦意浓竟然撑起了这个家,庇佑着几乎从未给予她温情的母亲,和姐姐的女儿。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听到芳姨的话,纪书兰摇摇头。
芳姨循着她方才注视的目光往上望,诧异道“在想嘟嘟吗”她过于惊讶,竟忘了用敬称。
纪书兰轻轻嗯了声。
芳姨内心五味杂陈,良久,叹了口气“你终于看到她了吗”
那些年,秦意浓被媒体攻讦得体无完肤,长枪短炮堵到家门口,报纸网络到处都是造谣她的假新闻,连他们这些看着秦意浓长大的邻居都看不过眼,纷纷红了眼眶,抄起手边家伙一拥而上,把记者赶了出去。
可纪书兰做了什么她身为秦意浓的亲生母亲,只顾着和秦鸿渐的那点儿女情长,袖手旁观,纵容秦鸿渐那个贪慕虚荣的男人在娱媒面前信口开河,火上浇油,把原本就严重的局面弄得更糟。
彼时秦意浓四面楚歌,她一心一意护着的至亲朝她后心正中捅了一刀。
有了至亲的“佐证”,没有人再信她苍白的辩解。
芳姨的丈夫早逝,和自己的女儿相依为命,将心比心,十分不理解纪书兰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但她一个外人,除了背地里槽一槽外,也不能干涉人家的家事。
纪书兰眼底晶莹闪动,失语半晌,偏开脸,去看别墅高高的院墙,低声说“是我对不起她。”
秦意浓身体底子好,但这些年高强度的工作多多少少损害了些,加上年龄上来,恢复得没有以前快。她一觉醒来还是头脑昏沉,摸了摸冰凉的额头,自己取过温度计量了,从高烧转到了低烧。
她光脚走到窗前,两手朝两边用力一拉,淡金色的夕阳涌进室内,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见到蓝天白云和绚烂晚霞,辽阔的视野让秦意浓在病中沉郁的心情明朗了些。
她从窗户往下看,前院的小花园里,纪书兰和芳姨还在。
别墅太大,上下三层,房间多,秦意浓担心两个老人家打扫不过来,请了保洁阿姨定期过来打扫卫生,纪书兰和芳姨平时只干点做饭洗衣的家务活,老人家还是喜欢晒晒太阳的,宁宁即使暑假也要上兴趣班,白天不常在家,她们俩经常在花园里,有时候在一起聊聊天,有时各忙各的。
孤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儿女不在身边,便会分外的孤独,所以纪书兰前脚按照她的计划顺利离了婚,后脚秦意浓就把芳姨接过来了,有个说话的伴。
此时纪书兰坐在宁宁常玩的那个秋千架上,没荡秋千,只是坐着,芳姨站在一旁,两个人说着话。
距离太远,秦意浓只能从她们的笑容里分辨出来聊得很愉快。
秦意浓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天际的黄日缓缓沉到地平线以下,风裹挟着花香拂到鼻尖,暮色四合,纪书兰若有所感地抬眸,正对上秦意浓专注凝视的眼睛。
她心里蓦地一恸。
秦意浓垂在身侧的修长指节曲了曲,一只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纪书兰赶在她退回去之前抢声道“宁宁回来了,她在楼下,你烧退了没有要不要看看她”夏天天黑得晚,现在快七点了,纪书兰早就接了宁宁回家,秦意浓睡前戴了耳塞,是以没有听见。
秦意浓微怔,点点头,没回答她烧退没退的问题,身影从窗户那儿消失了。
她刚从楼梯下来,一个粉团子飞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她略显迟钝地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是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宁宁。
“妈妈。”宁宁抱了一下就放开,仰着脸小奶音问道,“外婆说你感冒了,现在好点了吗”
秦意浓弯下腰,将宁宁抱起,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说“好多了。”她用脸颊蹭了蹭宁宁的额头。
宁宁“妈妈你脸上好凉。”
“有吗”
“有啊。”宁宁热烘烘的两只小手托上了她的脸颊,“这样暖和点了吗”
“暖和多了。”秦意浓眯了眯眼,作出很享受的舒适神情。
宁宁更积极地给她焐脸。
秦意浓“被迫”一直保持这个表情。
暖着暖着,宁宁突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感冒呢是不是昨天晚上不好好盖被子,所以着凉了”
秦意浓回忆了下,决定在“妈妈昨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乐极生悲”和默认之间选择了后者,面露羞愧地点了点头。
宁宁“唉,今晚我陪你睡吧,你这个妈妈一点都不听话。”
秦意浓“”
晚饭早就做好了,秦意浓和宁宁在沙发上说了会儿话,联络母女感情后,就被叫吃饭了。
饭桌上四菜一汤,寻常晚餐的配置,还有一个打包盒装着的拍黄瓜,盒盖已经揭开了。
纪书兰“我看它在冰箱里放着,是你从外边带回来的吗”
秦意浓顿了下“嗯。”
秦意浓晚上不吃米饭,除了一小碗汤,其他基本都在吃那份拍黄瓜。纪书兰筷子轻轻敲了下碗,轻声提醒道“不要光吃一个菜,注意营养均衡。”
以前是没条件,小孩子能平安健康养大就好了,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秦意浓是个艺人,要保持身材,纪书兰私底下做了不少功课。
秦意浓祸水东引,瞅一眼秦嘉宁,把她勺子里的排骨夹走了,一本正经地说“听到没,外婆叫你吃蔬菜。”
宁宁“”
妈妈太不要脸了,外婆明明在说你
秦意浓低头喝汤,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垂下眼睫掩饰性地轻轻咳嗽了声。
纪书兰也笑了一下。
宁宁左右瞅瞅妈妈和外婆,两个人都在笑,她歪了歪小脑瓜,跟着笑了。
“妈妈,你有男朋友吗”
当晚,因为睡觉不好好盖被子所以着凉感冒的秦意浓被迫和小宁宁躺在一张床上,和往常一样哄着宁宁睡觉,宁宁眨巴着水葡萄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纯真无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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