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齐荀压根就没留意到自己脸上的痕迹, 用了午膳过后,顺庆奉茶时才注意到, 及时提醒,“殿下脸上还有个唇印呢。”
顺庆伺候了齐荀这些年, 就没见过殿下慌乱过,可这回顺庆的话音刚落, 就瞧见齐荀脸上明显生了红。
齐荀起身出去的时候, 衣袍刮起了一阵风。
午膳时, 安娴并不在东暖阁, 适才被齐荀从椅子上抱起来, 脚才刚占地,就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脸上泛起的红潮就如煮熟的虾子,直接回了听雪居, 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想。
那祖宗,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多正经的一个人, 看起来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 无欲无求,怎就趁自己不备, 强亲了她两回。
安娴如此想的时候, 压根就没将问题想在自己身上,实则两回都是她先凑上去的。
走过竹林的那段鹅暖石,安娴的脚步有些颠,双脚如踩到了云彩上, 鼻腔里还残留着齐荀身上的薄荷清香,脑子一阵一阵地发懵,这番失魂落魄地回到听雪居,倒是将昨夜的那股难受劲儿彻底忘了个干净。
安娴与王嬷嬷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听雪居,安娴一出大堂,齐荀就吩咐了底下的人开始收拾。
王嬷嬷负责安娴这边的事务,齐荀吩咐完立马就赶了过来,日子紧迫,当收拾的,得抓紧了,王嬷嬷一到听雪居,就问这边需不需要人手,或是路上还缺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得在天亮之前补齐了。
刘嬷嬷与铃铛俩人都被这消息震惊到了,知道齐国马上就要有一场战争,可谁也没想到,殿下会突然南下,而且还要带上娘娘。
反应过来,两人却没有安娴的愁苦,皆是欢喜,若是去陈国,那娘娘也能借此回自己家,铃铛一兴奋,立马就进屋收拾,边收拾边说,“娘娘,咱们这回可以回家了。”
“街头王婆子包的混沌,还有张家嫂子做的面皮,那些东西自从来了齐国,可就从来没有见过了,娘娘喜欢,这回咱们回去好好吃,吃个饱。”
安娴正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萎靡,听了铃铛的话,才渐渐有了精神,不得不说,铃铛这小妮子很会说话,说的那些东西,她当真是喜欢的。
“还有啊,上回听王嬷嬷说,香洲与吴国那一带如今已然入了春,这阵子怕是早就开满了花儿,娘娘这一路跟着殿下,可谓是有福了。”
安娴终于将半塌下去的身子支起来,心头的担忧 ,随着铃铛这两句话,宛若成了云烟,本就是个喜欢吃,喜欢热闹的主,如此分析,这趟南下不就正和她意?
先前只顾着避开齐荀,崇尚自由,如今眼瞧着马上就要放飞在蓝天白云之下,有吃有喝有得玩,还要那圈在笼子里的自由作甚?
安娴眼前突然出现了曙光,起了劲,从椅子上起身,就换了一张脸,“那成,该带上的都带上,路上不能苦了自个儿!”
齐荀从东暖阁过来,便赶上了安娴情绪高涨的时候。
以往每回离开齐国,齐荀都会过去一趟福寿宫与太后道别,这次也不例外,而自从除夕安娴见过太后之后,太后已经念叨了她几回,如此,齐荀才先来听雪居领人。
今儿顺庆没来,就只有齐荀一人,练武的人脚步沉稳,没发出半点声响,安娴因心头藏着兴奋,已经围着屋子转了几回圈圈,偶尔几声银铃笑,完全沉醉在了美好的幻想之中,这番模样过了好一阵,才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齐荀。
安娴脸上的笑容笑的开怀,一时也来不及收回,干脆就迎了上去,实则,在知道自己这趟跟着齐荀南下,并非受苦 ,而是有诸多好处之后,安娴对齐荀的印象也就完全不同了。
“殿下。”安娴走到齐荀身旁,甜甜地叫了一声,完全忘记了,适才从大堂里出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当时还想过,下回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这才转了个眼,那份羞涩又不在了。
齐荀被安娴明艳的笑容晃了眼,微微愣神之后,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在大堂时,他贴心的告诉她,本想得个好脸,然而见到的却是愁眉苦脸,一副不乐意。
如今背着他,倒是知道高兴了。
“跟孤去福寿宫。”齐荀很唾弃她的心不对口,也不明白为何非要同他装,莫非在大堂内的那份羞涩也是装出来的?
这一想,齐荀顿觉心口堵塞,脸色突然暗沉下来,转过身连屋都没进,踏过屋前的几层台阶,背着光孤傲地站在外面等她。
齐荀的身板子很直,安娴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像极了青松,今日同往常一般,齐荀依旧是一身深色纹蟒衣袍,站在午后的光线下,负手而立,周身气势却冷冽如寒冬,让人莫名生出敬畏。
安娴望着齐荀挺直的背影好一阵子,不明白他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难不成还见不得人笑了。跨了门槛儿,安娴也不敢再多言,一语不发的跟上齐荀,与他保持五步之远,尽量不去招惹他。
毕竟从明日开始,还得需要他的照应。
比起上一回去福寿宫,这次的路要好走很多,没有积雪,路面干爽,安娴都准备好了徒步的打算,但到了门口,去发现顺庆在那处立着,早已经备好了步辇。
安娴惊喜的朝齐荀看去,怎么也没想到雷打不动的规矩,今儿齐荀还能给破了,安娴这一眼,没有看到齐荀的脸,只瞅见一道背影从自己面前穿过,极快地上了步辇。
背过身子,横竖安娴也瞧不见齐荀面上的几分不自然,若不是嫌她腿短走的太慢,他怎会坐这东西出门。
那日在雪地里安娴伤了脚,脾气冲上来,曾质问过他,为何东宫出门就不能做步辇了?今日出来之前,突然就想起了这事,特意嘱咐了顺庆,先到门口备好步辇等着他。
知道她怕累。
自己的这些改变,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他就不信她一个心思细腻的女人会意识不到。
齐荀坐在步辇上,想若是这回再不领情,他立马就将步辇撤走。
安娴对齐荀的心思,完全不知,但她自来是个热心享受的人,能不动就不动,能少走一步的,也绝不会多走一步,眼下有了步辇,坐着就行。
前方齐荀坐在步辇上,屏神等了一会,就听见安娴如黄莺的声音传来,“多谢殿下。”
听的出来是高兴的。
齐荀的嘴角微微牵动,绷紧地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顺庆一声“起。”,东宫这边出门从来不坐步辇的规矩算是彻底打破了。
齐荀与安娴这边一前一后的刚出东宫,西北两个殿里的侧妃也都知道了消息。
听雪居忙了一阵子,王嬷嬷让人将收拾好的东西搬到门口马车上,方便明日早些出发,免得耽搁了出发时辰。
这一番大动静,东宫之内,谁还不知太子明日就要带着安娘娘南下。
这消息,简直就是在许氏和林氏心口上插刀,上一回在花灯会上的事情还没过,俩人接着又遭了一记打击,殿下若是带着安娴南下,那东宫内又只是个空壳子,守着干嘛呢?
等人老珠黄,等死吗?
许氏安静了几日,终于憋不住了,心口的不甘烧的她一刻都坐不住,哭闹了一场,恨不得手撕了安娴,上回在安娴手里吃的那暗亏,可见许氏也不是个聪明人,也就凭着自己的一股子蛮横闯荡到今日,当真遇上个事情,便是六神无主,全然想不出一点办法。
“娘娘莫急,太子妃同太子此去看着眼红,但细想想,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春季战事就在跟前,谁又能保证四处都是太平的?”最后还是许氏身边的嬷嬷提醒了她。
既然要走,那就别回来了,嬷嬷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明白着说出来。
许氏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东宫也快两个年头了,东宫之内,她也养了自己的人,就留着等关键时刻用的,如今不正就到了关键时刻了吗?
“对,我怎么忘记了,你赶紧替我传信,让他们今儿夜里过来。”许氏铁了心的要使狠招,嬷嬷说的没错,眼下正值战争,当真在外头出了事,殿下又能顾得了哪头,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许氏这头的密谋,转眼就传进了林氏的耳里,林氏阴冷地笑了笑,这会子许氏与她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许氏越是安耐不住,她越是高兴。
最好能冲在前头,替她解决了,她还能两手落得个干净。
昨日几盘青枣塞进肚里的感觉,如今林氏还记忆犹新,那难以下咽的滋味,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千算万算,林氏没算到安娴居然藏的那么深,瞧着一副真烂漫的模样,似乎没带脑子一般,可元宵节当日,她是怎样的狠毒,自己与许氏都亲身经历过。
许氏之前的那几门亲事,若不是安娴有意要打听,她一个从陈国刚来的公主,怎么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这些怕都是她提前预谋好了的,装的却是一脸无辜,娇弱卑微。
而最让林氏想不明白,也最怨恨的便是,殿下何等人物,岂能不知她的真面目,可殿下却三番两次的为她破例,独独宠了她。
先前为了安娴跟去戏楼,听说昨日夜里又赶了过去,如今出征,竟然还带上了家眷,这要是放在以往,谁能相信,殿下会这般纵容一个女人。
再想起之前那些关于殿下不近女色的传言,如今听来,简直就是个笑话,生生在打她与许氏的脸。
“去给姑姑传个话,我还是不放心。”林氏对跟前的嬷嬷嘱咐了一声,越往里想,越是不安。
林氏能在朝拼得一席之地,绝非是靠运气,也有自己的能力与本事,从齐国往南的路上,几家大商行都有林氏的眼线,若事情真到了万不得已,也只能动手。
早前一直担心自己走了姑姑的老路,一辈子都不得宠,如今看来,倘若殿下被安娴迷惑住,自己恐怕还不如姑姑,起码姑姑有个表哥傍身,可她呢?什么都没有,连身子都没破。
若这般到了晚年,不就是孤苦伶仃,任由安娴捏在手心里欺负了吗。
就算自己认栽,林氏家族怕也不会轻易放弃,东宫这头不出两年,殿下定会登基,到时自己的地位又不同,侧妃与贵妃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谁又不想多一份指望,就算得不到泼天的富贵,坐不上皇后之位,只要肚子里有了孩子,也不怕没机会翻盘。
殿下恩宠安娴的这些日子,也足以让其了解女人的美妙,若早些清除,殿下说不定很快就能忘记,自己也有机会填补了空缺。
若是等日子再长些,恐怕就更难掌控。
嬷嬷受领了林氏的意思,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一时,太子携带太子妃南下之事,在宫中惊起了一股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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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荀和安娴到了太后的福寿宫,太监先进去传的话,今日刚好皇后也在福寿宫里给太后请安,听说太子太子妃来了,脸上高兴的神色,倒是与太后一样。
元宵节那夜,齐荀发怒的事情,她多少听说了一些。
一想到对方是二皇子,皇后心口一直就不踏实,林贵妃那种阴性子教出来的人,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她亲眼目睹了二皇子的阴冷手段,这些年来,那母子俩暗地里结下的堂羽,她并非不知,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找不出证据在手,也无从下手。
本想找个机会让安娴到她宫里,好好同她说说,如今人既然来了,今日就该给她提提醒,往后离二皇子远点。
午后,太后见天色不错,便让人搭了椅子,在梅花园子里晒着太阳,这会子齐荀和安娴过来,太后与皇后也没挪地儿,就瞅着外围的一排长廊,看着俩人从廊下穿过来。
齐荀个子高,身姿挺拔,周身一股子凛冽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活脱脱一英姿飒爽的活阎王,若是他一人行,倒也衬托不出与旁人的反差来,如今身后跟了个娇娇,面儿上含着隐隐的羞涩之笑,似是春季里刚打开的花骨朵儿,明艳美丽。
一冷一热,一硬一柔,偏偏走在一块儿,却觉得和谐美满,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依哀家看,天下最聪明的人并非是我那呆木头孙儿,要说聪明,应该数陈国皇帝,先后嫁了你俩过来,我齐国拼了几辈子才攒下来的江山,到头来,就都载到你们陈国人的手里。”
太后冲着身旁的太后说了一句,目光却一直在对面齐荀与安娴身上,她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最是了解,往日过来时远远地瞧着,总是能从他身上瞧出孤寂来,如今再一看,脚步中透着春风得意,也就那脸装的难看了些。
“母后这话说的不对,儿媳都嫁来齐国十余载,那毛丫头前儿也造了册,如今都是真真切切的齐国人了,哪还有陈国一说,母后怎就不说太子会挑人,把陈国的心尖宝都挑了过来,瞧瞧这满园子的风景,今儿他们一来 ,光看他俩就够了。”
皇后说完,太后呵呵地笑出了声,“难怪皇上独独就宠你一人,你这张嘴除了讨别人的欢心,还卖了自己的乖。”
这边太后的话音刚落,齐荀与安娴已经走到了跟前。
“皇祖母,皇后万福金安。”安娴一脸甜甜的笑,脸蛋上透出了殷红,与跟前园里的腊梅一般,红艳招眼。
“过来,到哀家这里来坐。”太后拉过安娴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才满心欢喜地说道,“这丫头,哀家是越瞧越喜欢。”
齐荀坐在太后的左手边,为此侧目看了一眼安娴,脸上的笑容确实好看,可齐荀不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执拗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在东宫,怎么就没见到她对自己这般笑过。
不只没对他笑过,还处处与他较劲,除非被他捏紧了,才会不甘不愿的对他服软,那种被强迫过后的示好,哪能比得上现在,她主动凑上去的笑颜。
齐荀收回目光,盯着园子里的梅花,一语不发。
“听说太子这回要亲自去陈吴两国?”与安娴寒暄完,太后才回头问齐荀,这消息也是刚刚才得知,不知是真是假,毕竟马上就是西征,这节骨眼上,他不该轻易走动才对。
“嗯。”齐荀微微额首,“今日孙儿是来与皇祖母道别的。”
太后脸上的笑渐渐落下,看来还真是了,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齐荀常年在外,也前来道别了无数次,自己早该习惯了才对,但一个人又怎可能习惯得了担惊受怕。
知道齐荀人在东宫,即便不是日日见到,心里也踏实,一旦去了外边儿,刀光剑影的,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个意外。
当年秦贵妃一死,齐荀才五岁,谁不痛惜?秦贵妃的死,就是太子这辈子心头的一根刺。那时正值天下大乱,一场混战,该死的都死了,连个寻仇的对象都没有。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太子如今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万事得以自己的安危为主。”太后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也不能强硬要求齐荀别去征战。
即便是说了,也知道他听不进去,对齐荀来说,一日不统一天下,恐怕他一日都不会安稳下来。
“皇祖母放心,此次南下只为收兵,正好太子妃最近也想家,孙儿将她一道带回陈国看看。”齐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太后身上,并没有去看安娴。
齐荀话音一落,气氛就安静了下来,都被这话弄懵了,齐荀本人却是一本正经,瞧不出半分尴尬来。
安娴一脸错愕,十足的惊吓了一回,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家的?
今日在大堂,她听到齐荀与臣子讨论,那意思是信不过旁人才决定自己去的,并非是他此时口中所说的原因。
怎的这会子突然就变了?安娴看了一眼齐荀,又看了看太后,随即便明白了,这话说出来,怕只是想宽慰太后罢了。
安娴看的清楚,可太后皇后却信以为真,俩人面上均是一愣,想太子长这么大,性子孤僻,什么时候又为别人考虑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感情好!太子妃刚来齐国,思乡也是情理之中。”太后反应过来,一扫脸上的愁容,心头也轻松了不少。
能让太子开窍不容易,太后心头感概,算起来太子也才二十出头,经历的苦楚,并不比前几代帝皇少,反而是如今的皇帝提前享清福了。
齐国大半个江山都是太子打下来的,岂能不受伤流血,这些年太后就从未听他叫过一声苦,每回来她跟前请安,虽也不爱说话,但都是神清气爽,看不出半点疲惫来。
可只要为人,就是血肉之躯,岂能不累?
如今太子知道替旁人打算,是个好的开端,太后也希望安娴真是个与众不同的,能让她的孙儿安稳下来,别再一味地苦着自己。
太后又拉起了安娴的手,笑咪咪地说道,“太子妃这回就跟太子回去好好看看,以后啊,这样的机会怕就少了。”
当年皇后嫁过来,可是一次回陈国的机会都没,太子能有这份心,就说明是真的将太子妃放在了心上。
“多谢皇祖母。”安娴乖巧的说完,旁边皇后却立马补了一句,“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得了皇祖母与太子的宠爱,这一路上,可得好好伺候太子。”
皇后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能手掌六宫,做到风平浪静,多少还是有些本事。
太后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就是心痛她那宝贝孙子,生怕会吃亏。
太后能喜欢上安娴,也是因为知道齐荀心头有安娴,是以,无形之中便过滤了一堆审视的条条框框,自然怎么看怎么顺眼。
在太后心里,真正心痛的还是她那宝贝孙子,齐荀是她一手带大,亲眼看着长大的孙儿,感情本就深厚,更何况太子自小就没了生母,太后心里愈发的心痛宠爱。
人一到晚年,就容易情绪化,太后恐怕也是想给安娴提醒,既然太子对她动了心思,她就该知足,不能辜负了太子。
安娴的心思不在这事上,也没听出什么来,但抬头被皇后略带警告的一瞪,小脑袋使劲地啄了一下,赶紧应了一声“是。”
园子这处的气氛总算是回了春,偶尔几声笑语,倒不像是辞别的。
齐荀与安娴俩人一直留到了晚膳过后才从福寿宫里出来,太后岁数大,歇息的早,俩人走的时候,皇后正在伺候太后睡下。
行至来时的一排长廊,还未走出门口,身后皇后就追了上来。
适才太后在,有些话不好说,本想单独与安娴提个醒,谁知也没找到机会,再者听说了齐荀要南下之后,这会子心头想要说的事,就并非那么简单了。
“太子这一去,少则也要一月,人世间的变数太多,能预防的还是得提前预防,别只顾着外面,宫里头也得花些心思才行,母后说的对,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太子好好想想这话,倘若真要离开,也与往日一样,将该带走的都带走,以免后患。”
皇后一般不参与政事,能说到这份上,已算是破例。
眼下局势不同往日,太子从南边回来,马上就是西征,前方战事一旦打响,便没有心思放在朝政上,倘若这时候被二皇子钻了空子,闹出点事来,太子又怎能应付得过来。
狼子野心,后果,皇后也不敢往深了想。
“多谢皇后。”
皇后要他带走的,他知道是什么,齐荀站在安娴身旁,天边的晚霞将他冷硬的面色拉柔了几分,对皇后,齐荀心里是存了尊敬的,虽仍旧不愿叫她一声母后,但其他该尽的孝道,一一都有做到。
皇后能替他担忧,他很感激。
但此次南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是临时起意,该布阵的都会布好。
齐荀做事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每一件事情都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计划,唯一的一次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回。
既然太子都明白,皇后也不再多说,看了一眼安娴,欲言又止,正打算放弃,齐荀倒是给了机会,辞别过皇后,对身旁安娴说了句,“孤在门口等你。”
齐荀说完提步先出了长廊。
皇后适才对太后说的话倒也不假,来齐国已经数十载,要说思乡,并无多大感触,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安娴,太子一出去,皇后就开始对安娴交代。
“这一路上,要多小心些,太子脾气不好,别再惹了他,男人最开始看的都是脸蛋和身子,等日子久了,看的就是一颗心,你可千万别恃宠而骄,让太子寒了心。”
安娴这会子只有听的份,皇后说什么,她只管点头就是了,心想自个儿要是知道哪里惹了他倒好说,若不知道,又该怎么避免。
“此次到吴国,见了吴国太子,说话行事定要慎重。”安娴来齐国之前,与吴国太子的那一场纠葛,既然东宫的两位侧妃都有耳闻,想必已是人尽皆知。
皇后担心安娴见了吴国太子,露出了端倪,惹恼了太子。
“姑姑放心,安娴都明白。”安娴并非原主,对吴国太子别说情愫,连长什么样都不知,自然可以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
“还有二皇子,以后离他远点......”皇后终于还是说到了二皇子身上,元宵的那件事,一直让她心神不宁,二皇子心思深沉,怕就怕暗地里藏了什么心思,至此纠缠上了安娴,那就麻烦了。
当年她亲眼看到一姑娘死在二皇子跟前,二皇子面带微笑,连眼睛都未眨一下,这样的人想想都觉得可怕,怎可能让他沾上安娴。
安娴因齐荀当晚那么一闹,本就不敢再招惹二皇子,今日听姑姑说起,虽内心觉得二皇子其实挺不错,但也含糊地应了下来。
等皇后一番交代完,天色愈发暗沉,安娴从廊下穿过,到了门口,就见齐荀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跟站军姿一样。
安娴都替他累。
似乎从第一眼见到齐荀,从未见过他放纵过自己,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坐着站着,都是循规蹈矩,没有半点逾越。这样的人,安娴想不明白,活着到底是图了啥。
当安娴出来,看到门口来时的步辇已经不见了踪影时,对齐荀的同情心瞬间荡然无存。
被一个活着不知道图啥的人攥在手里,她更可怜。
走在齐荀的身后,安娴跟的特别紧,她怕黑,夹道两边的灯塔距离相隔太远,中间总有一段笼罩在阴影之中,若是人多还好,但此时走在路上的就她跟齐荀两人,周围安静到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殿,殿下。”宫墙上风吹过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呼啸声,安娴突然几个快步上前,紧紧牵住了齐荀的衣袖。
“昨夜,你不是跑的挺快的吗?”齐荀瞧见她脸上的惧怕,半点怜香惜玉的模样都没,反而轻飘飘的一声讽刺,昨夜灯会上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特别是那个不顾一切猛往前冲的倔强背影。
安娴愣了愣,不敢吭声了,这么一说还真是,昨晚自个儿倒是不怕,横冲直撞地回到东宫,心头怨愤悲伤,没有功夫去害怕。
如此一想,安娴抓住齐荀胳膊的手更紧了,生怕他记起仇来,将她一人丢在这里。
幸得齐荀没再将她甩开,这番担惊受怕地走了一段,才发现前面的路不对,等安娴反应过来,跟前已是一处流水,潺潺流水声惊的安娴猛地放开齐荀。
他不会将自己淹死在这儿吧。
“过来。”齐荀回过头,便看到安娴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齐荀脸色又黑了下来,他就有那么可怕吗?
“臣妾昨日真的只是为了贪吃几颗糖,殿下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安娴脚步没动,眼神可怜地看着他,这大半夜的,将她带来这里,谁不害怕。
夜幕下,齐荀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定格在安娴脸上,硬生生被她脸上的恐惧之色愣到语结,她莫非以为自己会害了她?
她到底有没有长心!
“孤让你过来!”齐荀这一声透着不耐烦,明显生了怒意。
安娴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身旁,双手紧紧地攥着齐荀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自个儿栽倒深水潭里就起不来了。
跟着齐荀往前才走了两步,安娴往深水潭瞟了一眼,再也没有勇气往下走,刚想要放开齐荀退回去,却瞧见了齐荀手里的一盏河灯。
火折子突然燃起,将安娴惊慌的小脸照了个清楚,也就瞬间,安娴脸上的惊慌成了惊喜,河灯比她昨日的那盏要大很多,也漂亮很多,荷叶的片数层层叠叠,环绕了几圈,荷花的形状也是栩栩如生。
灯芯的火光亮眼,将她和齐荀这一块照得通透,安娴定定地看着齐荀,一时好奇,这东西莫不是他藏了一路?
“这处流水,直接通往北江,此处放灯,不会搁浅。”
昏黄的灯光映出了齐荀的半边侧脸,夜色笼罩在他身上,敛去了周身冷冽的气势,黑夜中的模样,总是比白日更容易让人靠近。
安娴此时又觉得,他似乎也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该有愿望。
只是安娴不知齐荀这样只手就能遮天的人物,今日带了河灯来,许的会是何愿。
正想着,齐荀却将河灯递到了安娴手上,“不用怕,孤扶着你。”
齐荀的态度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奈何以往安娴在他身上吃过的亏太多,齐荀在她的心目中,并非是个善解人意之人,如此齐荀说出来的话,安娴便会错了意思,跟前的灯是很漂亮,但总归得心诚才灵。
“河灯许愿,需要自个儿放才灵。”安娴小声说道,也很不明白齐荀一伸手就能将河灯放在水潭里,干嘛非得让她代劳。
齐荀瞅着自己跟前低垂着的小脑袋,咬了咬牙,转过头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她除了胆子大没规矩,没良心,居然还蠢!
“给你的!”齐荀低哑着嗓子,憋了好一阵子才说出来,能让他放下骄傲,做一盏河灯,再将安娴领过来,已属罕见,偏生跟前这女人还不领情。
齐荀的脸和跟前黑成一团的夜色无异。
先前没动心思之时,一直认为对方是得了自己的一点甜头,定会高兴感激,如今花了心思在她身上,开始想对她好了,却完全与想象的不一样。
似乎摸不透她那颗脑袋里面装的到底是啥。
安娴呆傻了好一阵,从齐荀手里接过花灯,瞧着透亮的荷花瓣儿,总觉得如今齐荀的言行举止太过于梦幻。
给她的?
祖宗能有这么好?
安娴突然就想起了今儿在大堂上的那一出,一时脸色红成了胭脂,姑姑说,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懂得撒娇的女人,莫不是今儿在大堂的那一吻,让齐荀满意了,是以,今夜心情一高兴,便给了她甜头?
安娴想到了这个可能,心生好奇,当下便想再试试,是否真的应验。
安娴的眼里还带了几分光彩,身子挨得齐荀更近了些,白嫩的手指头伸出,指尖的粉嫩,在齐荀放于身后的掌心里,轻轻的描绘出了一个圈儿。
“臣妾多谢殿下。”娇柔欲滴的声音,故意拖延的几个音节,落在寂静朦胧的黑夜里,尤其能勾人心魂。
齐荀身子一僵,掌心的酥麻绵延至全身,柔柔软软地触感,消了他一腔怒气,还未有所反应,跟前人儿的身子又从后方倾斜过来,小脑袋蹭过他的手臂,一双眼睛如坠落下来的星辰,璀璨夺目的看着他,“殿下今儿对皇祖母说的话,可是真的?真是为了臣妾,殿下才打算去陈国的?”
皎皎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了个角,淡淡地一层光投在前面的深水潭里,映出了一个月牙形的光影,齐荀缓缓回头,脸上的冷凌散去,唇角勾起的两个深浅不一的梨涡,配合着那双带了讥讽的眸子,欺压的气势中,一股危险邪魅的味道,让安娴猛地打了个颤。
安娴这会子有些后悔了,起初不过也是想试试,齐荀是不是吃这一套,却完全忘记了顾及自个儿能不能吃得消,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薄荷清冷,似乎施了魔咒,一靠上去,心口的跳动便凌乱不堪。
这与父母亲的怀抱,哥哥的怀抱,完全不一样。
陌生的感觉将她包围其中,想要抗拒,却又无法抗拒,就如今日在大堂内跌入他的怀里一样,周身力气散尽,脚步半天都挪不开。
冷不防地再瞧见齐荀明显生了妖的脸,安娴眼里的胆怯露出,更是慌乱了。
“你认为呢?”齐荀转过身,瞧着安娴微微煞白的脸儿,心里总算找回了一个平衡,安娴一副娇弱生怯的模样,不但没让齐荀生出怜悯之心,反而更想得寸进尺的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如何。
她不是特别擅长能屈能伸吗?前一刻在他心口上点了一把火,下一瞬就能将其扑灭,如今自己身上窜上来的这股燥火,他倒是想看看她怎么灭。
“臣,臣妾以为,殿下当然是为了给皇祖母宽心。”安娴趁说话的功夫,赶紧将自个儿的身子捋直了,目光盯着手里的河灯,再也不敢去看他。
没事她又何苦给自己挖了坑。
偏生他一退,跟前齐荀便前进一步,紧追其上。
如此两三步之后,安娴疑惑的抬头,就瞧见齐荀似笑非笑的脸,眼神里的捉弄让安娴的心跳更加凌乱,“你不是想勾引孤吗?你退什么?”
安娴煞白的脸上又开始渐渐转红,这回齐荀可没冤枉她,她当真是存了勾引之心,目的也就是不想让齐荀生气,想讨好他,至于为何成了眼下这番结果,她也没料到。
“臣,臣妾不想勾引了。”安娴只能认怂。
谁知天不遂人愿,安娴话音刚落,脚底下踩了个木混子,摇摇晃晃几下,这回也不用她再蹲去水潭子边上放河灯了,惊呼声之后,手里的河灯直接抛向了潭水之中,一轮弯月在水中乱了轮廓,惊起了一圈圈波纹。
突发的变故,安娴回过神来,人已经主动扑进了齐荀怀里,额头砸在硬如石头的胸膛,跟前几颗星星闪烁,头痛脸也痛。
安娴双手攥住齐荀的手臂,将头越埋越深,有些自暴自弃,不想再起来了。
天选之子,她得罪不起。
安娴不想起来,却被齐荀一只手抬起了下巴,冰块般的容颜税利的眼睛,一对上,安娴就心虚。
“你到底有多少口是心非的事情瞒着孤?”
安娴能动的只有眼睛,满眼无辜,欲诉冤屈,奈何下颚被捏住,不好张嘴。
被对方的目光逼的紧了,安娴垂下眼眸,刚好能清楚地瞧见齐荀的指腹抬起,附在她的唇瓣之上,轻轻地开始磨蹭。
“孤不好戏弄。”齐荀的脸在安娴眼前放大,眸子里燃起的火花,似乎能将安娴融化了。
安娴猛地一阵小鹿乱撞,很想说实话,她当真没想戏弄他。
“你说,孤今夜就随了你的愿,要了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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