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梓月还是头一次被他背着,结实的背脊隔着衣料传来炙热的温度,隐隐有些发烫。
方才他从山下走来时,不禁让她忆起上一世拦花轿的那天,宋邵云命护卫将她拖到众人之中,遭受唾弃。
他逆风而来,手中握着柄剑,身躯凛凛,剑刃在烈日下反射出锐利的光。
周遭嘈杂的人声见此渐弱,皆避开身,独留了一条道给他。
他拿着剑看向她,神情肃穆。
她脑袋发沉,听见四周的人说她不知廉耻,活该被王爷赶出府。
只有他目光坚定,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向来温和,从不与人摆脸色。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荀邺露出那样阴骛冰冷的神情,周身寒气逼人,好似要将周围的一切吞噬。
她还未出言便昏死了过去,等再醒来后,荀邺便恢复如常,再没让她见过那样的眼神。
可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没对她展露过笑容。
思及此,柳梓月自己倒是笑了,趴在他耳边道:“听那位衙差大人说荀公子上山已有些时日了,怎会从山下来?”
荀邺脚下的步子骤然一顿,还未出声,便听见她言语间大为雀跃,“难不成荀公子是特意来寻我的?”
“不是。”
听到否认,柳梓月说不上什么滋味,困意席卷,她垂着脑袋,呵气连连。
青丝垂在脖颈间,酥痒的触感让荀邺微微挺直了背脊。
耳边不断传来热气,荀邺偏头避开了些,“先前取回的物证少了,下山后才想起来,便又来寻了,只是恰巧碰到姑娘。”
他下意识停顿,柳梓月倒也没真指望他是来寻自己的,轻笑道:“原来是我会意错了,还请公子见谅,不过公子要寻的东西可找到了?”
荀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柳梓月又打了个哈欠,指着不远处的树下问:“那处是死了谁?”
荀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没隐瞒,“刘呈。”
他突然吐出两个字,柳梓月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耳熟。
她细想过后,突然意识到此人是爹爹说过的仇人,“他死了?”
“不错。”
柳梓月歪着头,“那可有查到凶手?”
荀邺如实道:“尚未。”
柳梓月不关心其死因,继续问:“那给安儿下毒的丫鬟可有找到?”
“并未。”
虽说衙门到处贴了告示,丫鬟的样貌被公之于众,但目前为止却从未有人去衙门报官,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衙门还派了人四处搜寻,附近的村落都说没瞧见人。
柳梓月秀眉轻蹙,她想到此行的目的,问道:“荀公子,什么样的人会突然性情大变,除了张脸,性子却迥然不同?”
荀邺思考了下,认真道:“或许是遭受了惊变,一时不能接受由此才改了性子。”
柳梓月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说到底,她统共没见过那丫鬟几面,是否真是改了性子倒还难以判断,可她总觉得此人奇怪。
但具体是哪,她说不出,只觉得有些违和。
想着,柳梓月眼皮开始打架,她合上眼,逐渐睡了过去,等再睁开时,两人已接近山脚了。
她让荀邺背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谁知竟睡了过去,他背着自己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应是很累了。
柳梓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荀公子,我已经好多了,不如你将我放下来吧。”
荀邺看着前方分岔的路,问了一句,“要走哪边?”
柳梓月指了右边,她来时就从那边上来的,红菱应该还坐在那处等她,需要原路返回才行。
这一分神,她就忘了方才的话,直到看见红菱倚在巨石边昏睡,她才反应过来,睡梦中的红菱嘴里咀嚼着什么,像是梦见了吃的。
柳梓月轻笑出声,她倒是心大,哪有先前的害怕之意?
红菱听到动静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姑娘趴在一位公子背上的景象,她猛眨着眼,而后掐了一把自己。
疼,是真的。
她立马站起身,走上前将人扶下,“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你想我了?”
“奴婢担心您。”
柳梓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担心到睡了过去?”
红菱被拆穿,面上红润,带着几分羞赧。
柳梓月见此也不再打趣她,转而看向立在一侧的荀邺,含笑道:“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言谢。”
“无妨,姑娘受了伤还需尽早请大夫相看。”
柳梓月眨眼,眸中透着狡黠,“公子不是大夫吗?可要替我看看?”
荀邺眼前闪过那条颀长而娇嫩的腿,薄唇轻抿,叫人看不出情绪,“在下帮不了姑娘。”
面前的光被尽数挡住,柳梓月屈膝淡笑道:“那公子慢走。”
荀邺阔步向前,柳梓月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她视线下移,瞧见他脚下沾了些湿泥。
她联想到府中的那个丫鬟,心里突然有了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那丫鬟来过这?
红菱在一旁出声,打算了她的思绪,“姑娘哪里受伤了,快让奴婢瞧瞧。”
“先前姑娘怎就不听奴婢劝诫,这下可怎么办?奴婢方才要是跟去就好了。”
柳梓月听她念叨半天,终是忍不住打断,“我没事。”
红菱神色焦急,一副要哭的模样,“姑娘莫要骗奴婢,奴婢都闻到血腥气了。”
柳梓月无奈,只得提起裙子,将腿间的布条取下,“你看,没事吧。”
红菱蹲下身,确认那处没有伤口,只是既然姑娘并未受伤,那位公子为何会背着姑娘?
她迟疑道:“那布条上怎会有血?”
“遇到了条蛇,是它的血。”
“姑娘不是最怕那玩意儿,如今……”
红菱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山上不止姑娘一人,姑娘是怕,可那位公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怕的。
她看得出来,那位公子待姑娘很好,可她想起夫人叮嘱自己的话,便又纠结了。
柳梓月看那张小脸拧巴的不像样,伸手捏了捏,“趁我心情好,你若是想问什么我便告诉你。”
红菱朝远处已走远的背影看了眼,“那位公子与姑娘……”
话未说完,红菱倒自己不好意思了,姑娘与这位公子每次相见皆有肌肤之亲,虽是意外之举,可到底叫人看了脸红。
柳梓月笑容明艳,朝着前端走去,“自是我喜欢之人。”
红菱听得颇为惊讶,虽是先前看出了些,可到底不是姑娘亲口之言,如今她大方承认,倒是叫她震惊了。
眼下瞧她脚步轻快,定是心情颇好,只是夫人那里……
两人相距甚远,她叹了口气追上去,“姑娘等等奴婢。”
.
柳梓月在街上逛了逛,待回府后安儿已经彻底醒了,她娘终于安心歇下了。
到了东厢房,柳梓月坐在榻边替他梳直长发,轻哄道:“安儿可想二姐姐了?”
安儿此时还很虚弱,他轻点了下头,俊秀的小脸依旧苍白无色,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杯盏。
柳梓月反应过来,“安儿可是要喝水?”
安儿眨了眨眼,默认了她的话。
杯盏虽是重新换过,柳梓月还是刻意冲洗了几遍,她将安儿扶起让其倚在自己肩上,自己尝了口才喂给他。
他不过喝了两口便猛呛起来,喘息困难。
柳梓月替他拍了拍背,“安儿可好些了?”
他艰难的开口,喉咙间有异样,似是被什么扼制住了,发不出声。
柳梓月见他眼圈微红,偷偷叹了口气。
大夫先前来过,说安儿的喉咙彻底毁了,可她不忍心,只安慰道:“安儿好好休养,过段时日自然就能说话了。”
安儿到底年龄尚小,自然信了她的话。
他眼睛在四处扫了一圈,看见立在身旁的小厮,伸出细嫩的手指了指那人。
“这是爹爹新给你选的小厮,以后就由他来服侍你。”
那小厮机灵,见此走上前屈膝,“奴才奉老爷之命照顾少爷,少爷有事尽管吩咐奴才。”
安儿摆手,扯着嗓子哼出两声,胡乱比划着。
“弘生犯了错,不可再留,安儿莫要太伤心。”
安儿扯着她的手乱晃,微红的眼睛有几滴泪,模样可怜。
“安儿想要弘生回来?”
他点了点头,眸光骤亮。
弘生那日被拖下去后被打到几近残废,柳衡命人将他丢在后院里任其生死,如今就算要找,恐怕也只是具尸体。
柳梓月替他顺了顺背,轻声道:“姐姐去替你找,你把药汤喝下去好不好?”
他垂着头,眼泪顺着清瘦的脸颊滴落到手背上。
柳梓月蹲下身看他,哄道:“姐姐先前从外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你若是乖乖喝了我便去拿来,如何?”
安儿最终还是妥协了,捧着碗将汤药喝尽,柳梓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夸奖道:“安儿真乖,你等着姐姐,我去去就来。”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早就点了灯。
她推门,“红菱,我先前叫你放好的……”
话音未尽,她便被一股力扯了进去,正欲出声叫喊,便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一把尖刀抵在脖颈间,正好在上次刚愈合的口子上,柳梓月抽吸一口气,额间沁出冷汗。
不知这人使了什么法子,她用不上力,身子都软了些。
柳梓月垂眸,看向地上的光影,心中有了一丝猜测,“碧萝?”
身后的人手一动,柳梓月感到脖颈间的冰凉感骤减,她吐气缓慢,笑道:“或者说,你是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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