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了烛火,昏黄的火光摇曳,忽明忽灭的,映的屋内愈发暗沉。
荀邺从柳府回来,此时正坐在案几边写药方。
恒九从外走了进来,恭敬道:“主子,你总算回来了。”
荀邺挥动手中的毛笔,头也没抬,“怎么?”
恒九如实回道:“今日柳姑娘来此,说让您去趟柳府。”
荀邺手一顿,抬眼问道:“可有说具体何事?”
“柳姑娘来去匆匆,属下刚要问她便走了,应是有急事。”
荀邺眯起眼,沉静的眸子变幻莫测,他记起刚到柳府时,那姑娘匆匆从外跑进屋内说了句没找到人,现在看来,她要找的人是自己。
恒九摸不定自家主子的心思,试探道:“主子可要去?”
眼下时辰渐晚,若是平日里有人寻到铺子里求医,主子二话不说便会前去,如今柳姑娘不知寻主子是有何事,他摸不准主子会作何举措。
荀邺想到那双明亮的眸子黯然失色的样子,失笑道:“去过了。”
恒九心里讶异,面上并无过多显露,只默默立在一边。
要说这柳姑娘确实有能耐,不仅找到了人,还将人带回了柳府。
荀邺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前些日子让你寻的人可有消息了?”
提起此事,恒九敛下思绪,正色道:“未曾,属下在乡间打听过几处,都不曾见过主子说的人。”
荀邺提笔未落,墨汁滴在纸上绽开,成了一朵花。
他来此有些时日了,可事情毫无进展,思此,他落笔写了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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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衙门派去寻人的衙差没找到那个送药的丫鬟,反而意外得了别的消息,先前柳衡提到的外乡来的那个茶商非但没走,竟还在镇上找了活谋生。
李县令连忙命人让荀邺前去探查,地方是东后街的文墨阁,平日里文人喜去此地。
荀邺刚踏过门槛就闻到一股墨香,阁内四处摆着各类的笔墨纸砚,放在中央的自是上品。
他往里走了走,发现阁内只有个算账的掌柜。
掌柜的见有人来了,忙的收起算盘相迎:“公子要买些什么?”
见来人未答,转而介绍他手上拿的毛笔,“这笔是狼毫制的,公子真是好眼光。”
荀邺听此放下毛笔,凑近低声道:“这里可有叫刘呈的人?”
掌柜听他不是来买东西的,一张带着褶皱的脸变了变,收回了原本堆起的笑容。
他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刘呈?打杂的那个啊?”
荀邺说出他的特征,“那人断了一只手。”
掌柜恍然大悟,确定道:“哦,就是他。”
荀邺四处扫了一圈,没见到人,又问:“阁下知道他在哪?”
掌柜退回桌案前,继续摆弄着算盘,“说是家中母亲病重,有好几日没来了。”
“此人住在何处?”
掌柜疑心他,吞吐道:“你打听这人做什么?”
荀邺没说话,掌柜偷偷往他身上瞄,而后见他身后的人腰侧放着一把佩剑,心下一抖,想着那打杂的断了一只手,想必不是惹了事就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没听他提起过,只知道在城西附近。”
“多谢。”
荀邺往外走,刚出门就和一人打了个照面,来人捏着折扇,一身酒味,他龇着牙,瞧清楚了眼前的人,笑开了花,“哟,这不是上次和柳二小姐一起的公子?”
荀邺睨了他一眼,避开了些,这人身上混着胭脂味,呛人得很。
徐元手里摇着他那把扇子,见荀邺不搭理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而进了文墨阁。
掌柜见阁内又进了人,抬眼看清来人后立马沉下脸色,“还晓得回来?”
徐元将折扇收起来,半身倚在案台上,手里拨弄着算盘,似做无意的问道:“爹,刚才那人买了什么?”
掌柜脸色微变,沉吟道:“来找人的。”
“找人?”
掌柜将柜上的砚台整理放齐,“就你带回来的那个杂役。”
徐元翻着账本,故意夸张的说:“爹,这月赚了不少啊。”
话题转移,掌柜刻意压下面上的喜悦,脸色又沉了几分,“要没你这败家子,我现在就能歇着了。”
徐元面上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您老继续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掌柜气结,话未出口人就没了踪影,他走回原处,只得又叹了口气。
徐元边走边琢磨着此事,刘呈是他在半年前救下来的,那天正巧赶上他邀了一群友人赏湖。
刘呈就躺在湖岸边,浑身湿漉漉的,右臂被破旧的布包裹着渗出一大滩血,揭开一看整只手全没了,只有鲜血淋淋的根部。
他睁着眼,直直盯着前面,看起来格外瘆人。
徐元踢了此人一脚,他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也不眨,徐元觉得无趣,正欲离开却被他抓住裤脚,蹭了一身血。
徐元使劲甩,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一个受伤的人手劲却还这么大。
这一举动勾起了徐元的兴趣,他蹲下身子与其对视,意味深长的打量起他,问了句话:“你想活啊?”
地上的人被散乱的发丝挡住半边脸,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着光,显出一丝狠厉,他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热切。
他想活。
徐元觉得有趣便命人将他拖了回来,留在家中铺子里当杂役,不过后来时间一长他就彻底忘了此人,没想到现在竟有人找他,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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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邺打探完消息去了趟衙门,李县令见人忙问道:“查的如何?”
荀邺拱了拱手,“查到一些线索了,在下正打算去刘呈家看看。”
李县令走了下来,正色道:“这个外乡人嫌疑很大,本官和你一同去。”
荀邺一众人停在城西的一处破烂的旧房外,房子是泥巴堆建的,墙上混杂着稻草与泥土,由于干涸,土墙上有着明显的纹路,斑斑驳驳的,土成块状,干裂却紧实。
门槛上的木门摇摇欲坠,荀邺推门而入,停在覆满苔藓的天井旁。
赵全觉得此间屋子甚是诡秘,他扭着身子,指向一处,“荀兄弟,你看那。”
荀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右边的房屋内很暗,从外处只隐约看见有个破旧不堪的桌子,那桌子的其中一条桌腿比其余矮了一截,而在这个倾斜的桌面上还放着一个有豁口的碗,岌岌可危。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荀邺回头,说话的男人抱着一捆柴,右边的袖子直直垂在一侧,显然是空的。
李县令转过头,脸色微青,他身后跟着的赵全连忙接道:“你这人连县太爷都不认得?”
刘呈将手里的柴堆在一处,神色晦暗,装模作样的拱手作揖,“恕草民眼拙,不知在下犯了何事,竟让县太爷走这一趟。”
李县令神色舒展,拍了拍袖子,问:“你这几日可是一直待在家中?”
“是。”
“没出去过?”
刘呈想了想,回道:“家中老母病重,前两日去请了大夫。”
他将手里的柴放下,引着众人进了右侧的屋子,屋内的景象和在外处看到的相差无几,屋内只有三样东西,看起来颇为空旷。
刘呈紧跟着进来,顺着荀邺的目光看去,解释道:“这是在下家慈。”
床上躺了个老妪,荀邺走上前探了探,那老妪的眼睛浑浊无光,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见他们来了也没任何反应。
“这是得了什么病?”
“蛊鼓病。”
荀邺眸光一沉,看了眼四处,“用的何药?”
“草民不识字,并不知大夫开的是何药。”
“可拿来让我一看?”
刘呈端了碗水给床上的人喝,“用光了。”
荀邺闻言走到一边,看那断腿的桌边留了些白色粉末,他隔着衣物捏了点放在鼻处嗅了嗅,没味。
“这是什么?”
刘呈看见他手里的粉末,神色微变,说道:“家中老鼠成灾,洒些信石防着咬坏东西。”
荀邺侧头看他,这间屋子空旷,又无粮食堆积,怎会老鼠成灾?
李县令见他问些别的,提到正主,“你可知道镇上的富商柳衡?”
刘呈面上镇定,端碗的手却微偏,撒到老妪的身上,那老妪的眼神忽而变得清亮,却一瞬又恢复到原样,刘呈放下碗,拿了粗布擦干老妪身上的水渍,平静道:“一面之缘。”
荀邺起身,看着他瘫痪的手臂,“你的手是他废的?”
刘呈身子发颤,粗布衣衫下的左手紧握,暴出青筋。
荀邺走过去,盯着他脸上的变化,故意道:“你可知道那府上的小少爷死了?”
刘呈站了起来,“死了与我何干?”
他突然大笑:“这人是罪有应得,坏事做尽自有天收,父债子偿罢了。这位仁兄不会怀疑是我吧?”
李县令面有愠色,呵斥道:“本官在这,你这人竟还敢如此猖狂。”
刘呈收敛了笑声,眸中的阴郁却并未散去。
荀邺不在与他兜圈子,脸上冷硬的线条更加明显,“你可知治蛊鼓病的药引是什么?”
“草民又不是大夫,自然不知。”
他又拿起碗替床上的老妪喂水,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可还有别的事,在下要去找大夫拿药,晚了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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