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伸出胳臂搀住一脸惊魂未定的葛洛莉雅，汉尼拔为威尔．格雷厄姆作介绍：『这位是我的秘书，斯图亚特小姐。』然後他侧过头，低声对葛洛莉雅说：『这位是威尔．格雷厄姆先生，克劳福德探员提到的那一位。』

    葛洛莉雅定了定神，她看着格雷厄姆先生紧抓裤管的手，仍然有些发白的嘴唇漾开一抹笑意。点点头，她温和柔软地说：『你好，格雷厄姆先生。』

    面对这对衣着考究的男女，威尔．格雷厄姆显得有些困惑。他极力避开视线接触，飞快地来回打量两人，吞吞吐吐挤出一句：『非常抱歉，斯图亚特小姐。』他的黑框眼镜快要滑下鼻梁，但是本人并未察觉。威尔．格雷厄姆愧疚又尴尬地瞥了葛洛莉雅一眼，摇晃脑袋胡乱说：『我先走了。』便快速离开，好像身後有恶犬追赶。

    葛洛莉雅惊讶睁大眼睛，她迟疑地问汉尼拔：『我吓到他了？』

    汉尼拔忍不住轻笑起来，他摇头，赶在杰克．克劳福德之前，询问她道：『那边结束了？』

    『就是说几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可怜的珍妮丝，她还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葛洛莉雅无奈地叹口气，随手整理好衣服。迎着杰克．克劳福德，她似笑非笑地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克劳福德探员。』

    『我必须说，在这里看见妳，我实在感到非常惊讶。』注意到葛洛莉雅身上的临时通行证，杰克．克劳福德不动声色地问：『女士，妳是和莱克特博士一起来的？』

    『我的……朋友遇上一点小麻烦，我过来关心她的情况。』葛洛莉雅一语带过，她有些懊恼地抱怨：『无意冒犯，但是先生，你们有些时候实在不怎麽讨人喜欢。』

    『非常遗憾。』杰克．克劳福德不带诚意地说。

    『过来向我的雇主告知行踪。』葛洛莉雅还是解释了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杰克．克劳福德朝汉尼拔摊了摊手，示意葛洛莉雅自便，转身走回办公室里。

    汉尼拔懒懒地往墙上一靠，双手插着裤子口袋，目送克劳福德探员走开。收回视线，他低下头，专注地凝视葛洛莉雅，『所以？』他眯起眼睛，像只感到无聊的大猫。

    『我得去纽约一趟，周日晚上回来。』葛洛莉雅皱起眉头，随後她换上一个轻松的表情，微笑问道：『你喜欢红丝绒可可蛋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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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纽约，曼哈顿，下午两点十三分。

    查尔斯．布朗克站在帕斯莫尔银行总部的大门前，举手遮挡眩目的秋阳，朝车潮涌来的方向张望。

    午後的阳光将往来的车辆镀上金膜，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远远驶来，和其他高级轿车错身而过，并未格外引起人们注目。这里可是华尔街，名车满街跑实属常态，大家见多了早已不以为稀奇。那辆凯迪拉克逐渐减速，最後在目的地停下来，打开车门，迎面便是帕斯莫尔银行总部长长的白色石阶。

    从秘书手上接过一把黑伞，查尔斯撑开伞，走下台阶来到车子旁边。他将伞往前一伸，刚好为下车的女人挡住刺眼的光线。

    『好久不见，莉雅。』

    葛洛莉雅抬起头，迎上一双盈满笑意的蓝色眼睛。就像车外晴朗无云的天空，这是查尔斯．布朗克给她最强烈也最真实的印象。

    放眼全世界的银行总裁，帕斯莫尔的这一位绝对是最年轻也最英俊的。他穿着一身铁灰色西装，新式剪裁让他看起来精神又时尚。淡金色的发丝经过悉心打理，浏海自然又柔顺，天蓝的色眼眸显得清澈又深情，长相好得应该去拍电影，绝对能够迷倒全美国的女性。

    查尔斯．布朗克年长葛洛莉雅．斯图亚特七岁，同样毕业於哈佛大学，和葛洛莉雅就读同个科系但是大上几届。当年，葛洛莉雅自己还是十来岁仍在念书的年纪，在校园中遇见正担任助教的查尔斯，不等人家拿到博士文凭，就直接把人预定下来，一毕业便直接网罗进自家公司。

    『查理！我可真想你！』葛洛莉雅给了男人一个睽违多时的拥抱，她笑得相当灿烂，完全不见当初离开纽约时的阴沉抑郁。

    查尔斯稍微放下心中的担忧，他对随後下车的劳伦斯点点头，然後温声对葛洛莉雅说：『我们先进去，上楼再慢慢说。』

    帕斯莫尔银行的总部和摩根大通的老总部大楼同时期开始建造，尽管前者建成的日子稍晚，和後者却同出自一位设计师之手。帕斯莫尔的大楼因为采取新歌德主义风格，比起摩根大通的新古典主义建筑，能够盖得更高更气势磅礴。尽管如此，帕斯莫尔银行的经营方向多年来都以私人银行为主，为特定一群顶级富人阶级服务，而不像其他银行透过持续收购的模式，不断向外拓展各式各样的业务。

    葛洛莉雅已经好几年不曾过来，董事长的办公室仍然每日有专人打扫，如同从前她还在公司的时候。房间里的陈设完全没有变动，令葛洛莉雅感觉熟悉又陌生，她眨了眨眼，彷佛这几年的时光只是一场漫长的梦，而她终究又回到这里。

    只有她知道，这些故景旧物，再也等不来它真正的主人。

    不论如何，现在是她坐在这里，她就是葛洛莉雅．斯图亚特。

    查尔斯的秘书潘妮送上点心和茶，都是葛洛莉雅从前喜欢的口味。尽管如今她的喜好有所变化，依然为查尔斯的细心和体贴所触动，他能够做到这样，也不枉葛洛莉雅当年对他的提拔。

    葛洛莉雅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一嗅一尝间，确定这是出自法国玛黑兄弟茶坊，名为波丽露的混和红茶。

    『除了珍妮丝出了点状况，银行里一切顺利吗？』放下瓷杯，她问。

    『还行，没什麽特别的事情。』查尔斯回答，他将一叠文件放在葛洛莉雅手边，『这些需要董事长亲笔签字。』看着葛洛莉雅，他认真地问：『既然妳回来了，月底的内部会议妳会不会出席？妳离开公司太久，其他几位董事很想念妳。』

    『哦，是吗？』葛洛莉雅沉吟一会儿，说道：『後天我就回巴尔的摩，不会参加那个会议，不过……确实有需要露一下面。哈根他们没为难你吧？』

    葛洛莉雅敢出门放长假数年不归，离开之前自然做了妥善安排。查尔斯的工作能力非常优秀，忠诚度更是不用怀疑，公司的经营方面不会出问题。而董事会那里，早年葛洛莉雅接手公司的时候就已经整顿过，心怀异心的家伙早就被清理出局，留下来的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至於旗下员工，帕斯莫尔银行的徵才标准一向严格，对於职员的操守更是注重，优秀的服务品质经得起市场考验。

    『几位董事先生都很好相处。』查尔斯笑了笑，从容回答道。

    『不如这样，让你的秘书把接下来几个月的活动邀请整理给我，我挑几场出来露个脸。又或者，我们可以自己举办一场。』葛洛莉雅翻动桌历，想了一想，『每年圣诞节前的周末，我们银行固定都会举行晚宴，客户们大多都会参加。』

    在查尔斯和劳伦斯的注视下，她推开椅子站起来，踩过暗红色的羊毛地毯，缓缓走到窗边。将手搭在雕花窗台上，她透过窗玻璃往下看——从三十六层楼的高度俯瞰，底下来往的人车显得如此渺小，好像轻轻动一动手指便能将他们碾去。

    人们为什麽争权逐利？这就是答案。葛洛莉雅．斯图亚特试图逃离名利场，但是就如玛丽．安东尼特扮演牧羊女，没有饥饿，没有寒冻，只有不为现实所苦，平凡才成有趣。若不是有雄厚的财力作为底气，斯图亚特小姐绝不能如现在这般随心所欲。

    『距离这栋大厦动土建造的那一天，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百年。』背对着两个男人，葛洛莉雅抚着窗台，轻声说道：『当我还是个孩子，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虽然不是什麽古老遗迹，然而经历近百年岁月，对於一个孩子来说，它也已经足够老朽。每回我来到这里，都感到沉重和压抑——我很少和你们提起我的家族，不过根据传闻，也许你们早已能够想像一二——漫长的历史传承丶保守的家规信条，看在老天爷的份上！那时候已经要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却常常有种自己生活在十九世纪的错觉。而且这里是美国！不是英国丶法国丶德国……随便哪个地方，为什麽我们要过的像在拍《惊情四百年》一样？』

    说到激动之处，她停下来喘了口气。转过身看向查尔斯和劳伦斯，她盯着他们的双眼冰火交织，如此激动，又如此冷静，灰蓝色的眼眸竟让人感觉到陌生。

    重新坐回高大的皮椅之中，葛洛莉雅将身子靠入椅背，交握起的双手搁在桌面上，目光飘往迎面相对的那张墙。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中的主角正是她的父亲，厄尔．斯图亚特。

    『後来当我不得不坐在这里，』她淡淡说道：『十三岁的年纪，尽管有哈根他们和杰佛瑞的帮助，对於一个无知的小姑娘来说，也实在太过残酷。最後一个斯图亚特，听起来多叫人害怕啊！但是依旧这样过来了，虽然付出精神健康作为代价。』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不过我也是幸运的，我有你们，查理和劳瑞，还有哈根和杰佛瑞他们这些老人。』温暖回到葛洛莉雅的微笑里，『经历一路雷霆风雨，不久前还死里逃生，有些执念也该放下了。今年十二月，就以帕斯莫尔银行一百周年为名目，将晚宴盛大举办吧！一些老先生和老太太应该会很喜欢。』

    查尔斯点头应下，等会儿他就交代属下去办。

    『然後，是的，劳瑞，把调查的结果拿上来吧！』葛洛莉雅平静地说：『虽然这件丑闻一旦传出去，我便将声誉尽毁，一辈子遭人奚落。但是绝不能放过那个恶心的杂碎，他每在外逍遥一日，公司的形象便一日承担着风险。』

    劳伦斯放下手中的资料，弯□□拿起脚边的公事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他自纸袋中拿出一叠文件，将文件递给葛洛莉雅，再从纸袋里掏出一支随身碟，走向一旁的电脑。他开启档案的时间，查尔斯则起身合拢窗帘，拉下投影银幕，并将办公室的门锁上。

    投影片亮了起来，男人的相片快速掠过，伴随着一笔笔数据，劳伦斯开始说：

    『「路易斯．道尔顿」虽然是个假名，之前这家伙在美国活动的时候，平日消费购物用的都是这个名字。我让人查了这名字底下的银行帐户和交易纪录，咳，当然不是通过正当的管道，结果查出六个户头。它们分别位於六所不同的银行，美国运通丶纽约梅隆丶汇丰丶花旗丶高盛和圣地亚哥，金额加起来将近五百万美元。这些帐户里的钱都是从海外转进来，最早的一笔在去年的二月十一日，接下来一年当中，他这个外国人以慈善事业家的形象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很多人都看好他。』

    『怪不得他进得了圣地亚哥银行的鸡尾酒会。』葛洛莉雅出声冷笑，『继续。』她淡淡看了劳伦斯一眼。

    『四个礼拜前，也就是九月初的时候，「路易斯．道尔顿」卖掉名下所有的证券，将它们全部变现，连同户头里的美金尽数转出美国。这笔钱最後流向瑞士……』说到这里，劳伦斯停了下来，垂下脑袋。

    葛洛莉雅挑了挑眉毛，交握的双手撑着桌面托住下颚，看着他似笑非笑。

    『好吧，好吧，』劳伦斯败下阵来，投降说道：『这位「路易斯．道尔顿」先生恐怕没有想到，瑞士在这个月十五号打算通过《多边税收徵管互助公约》。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是可以肯定的，瑞士的银行保密制度终将走入历史。而我们的「路易斯．道尔顿」先生，他是个爱钱如命的家伙，在他急着变现证券逃跑的时候，有些该缴的税金显然被他忘记了。而且他的突然消失可得罪不少人。就我所知，纽约梅隆和圣地亚哥银行对他都非常不满，恰巧他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可以找个理由绕个弯找上他们，让他们和国家税务局那边沟通一下。尽管手续比较繁杂，花费的时间也比较久，但是过程隐密安全。』

    『这麽做的话，恐怕要等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调到那个人的真实姓名。』查尔斯开口说，微微皱起眉头。

    『也许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他自己就会再度出现。』葛洛莉雅抿了抿嘴唇，解释分析道：『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制造机会和我「偶遇」，要说他的行为没有预谋，不是专门针对我而来，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她重新靠回椅背里，手指卷弄起自己的金色长发，眯眼缓缓说道：『劳瑞说的那个方法自然要去做，毕竟，我也得弄清楚这个欺骗我感情的骗子到底叫做什麽名字。』勾起嘴角，她继续说：『我自认为行事还算端正，不曾与人结下仇怨。结果却有一个人，费尽心思就为了把我推入火坑，实在不合理。既然他这麽做了，而且还没达到目的，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可以预期还会有下一次尝试。』

    『跟在一个精神科医师身边，几年下来多少也学到一些东西。像这种疯子，他的行为虽然难以预测，却不是无迹可寻，除非是高智商的精神变态，那一类人才真的不好应付。而「路易斯．道尔顿」先生，从他留下这麽多漏洞就能够知道，他虽然聪明，可惜没有真正的大智慧。我们可以等待他出现，只要控制好报章媒体，别让他闹出事来，他手里应该没有能够确切威胁我的东西。至於英国那边，事发突然，我想他原本有什麽打算也来不及实施。』

    葛洛莉雅勉强地笑了笑，故作轻松说道：『男孩们，我说过我出生在一个很保守的家庭。』

    『莉雅。』查尔斯的神色有些黯淡，低声唤了她的名字，『妳不用这样勉强自己坚强，至少在我们面前。我以为妳知道，我和劳瑞永远不会背叛你。』

    葛洛莉雅瞬间红了眼眶，她伸手遮住眼睛，半晌後放下手，欣慰地点了下头。

    『那你们就陪着我，看看这家伙还有什麽後招吧？』以一种低哑的嗓音，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