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看了看此刻静静地躺在手心里的小药盒哑然失笑。还记得这是外伤用的药膏，这件东西大概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把它放到哪去了，他都挑不出一个好时机将东西物归原主。
“……结果还是没舍得还回去啊。”
喃喃自语间，中也将药盒重新放进了自己的西服口袋里，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那天也和今日一样，是今年的初雪。
*
灰色地带上建立的灰色城镇——这就是研钵街，因此，通常情况下绝对不会有陌生人往这边走，除非因为某些原因。
“这就是「羊」的待客之道吗？”
被白濑的一个电话不得不叫回去的中也此刻看到的便是「羊」的成员们把人团团围起来的场面，颇有围剿猎物的既视感。虽然是这么个场面，中也却直觉有些违和。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同龄女生，米色的风衣，白色的围巾，披在肩上的长发，令人印象深刻的嫣红嘴唇，看起来倒是和几日前在游戏中心里白濑一见钟情的对象有点像。
“你到这来有什么目的？”「羊」的其中一个成员问她。
“我不是说了吗？”女生不解地偏偏头，“只是来处理不需要的人员而已，我可没有要和「羊」作对的打算喔。毕竟在这片地区招惹你们「羊」都没什么好下场，我还没不自量力到那种程度。”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通常都抱有着一种很微妙的心态。当自己从别人口中确认自己比别人厉害的时候，那颗心就会被虚荣和自大所填满。而女孩的话语对他们而言的确很受用。
“杏，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她对「羊」根本没有敌意啊。你这么贸然抓她不显得太草率——”
“白濑，你给我闭嘴。”被称为杏的女孩瞪了眼白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帮她说话，还不是因为你喜欢这女的吗！如果她是在说谎呢？你可别忘了她是谁！”
“你别乱说，在涉及到「羊」的事情上我可不会掺杂私情——”白濑拧起了眉，眼看就要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一直旁观着的中也总算找到了机会将自己的声音插了进来，“白濑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这事？”
「羊」的成员们同时看向了他，甚至包括被「羊」的几个男生扣押着的女生。之前白濑在电话里说的也没头没尾，大概就是事情十万火急必须要他帮忙，他才不得已停止对“荒霸吐”的调查，扭头回到这灰色街道中。
“杏，先把那女孩放开。她是否说谎由我来判断。”中也双手插进深墨绿色骑手服的口袋中走了过去，“况且我觉得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指证她对「羊」抱有敌意就扣押她的确过分了。”
“中也……！”杏一改之前的表情娇嗔道，“我只是为了「羊」啊！谁知道这个mafia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做什么！”
“既然是为了「羊」，那就别做这种败坏了名声的事情。”中也走近了在甩着手腕放松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称呼你？”
“嗯……”女孩略微思索了下，“叫我荒木就可以了。”
“荒木，你既然知道「羊」的原则，那又为什么会到「羊」的领地来。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寻找背叛port mafia的成员的下落的。”她说着解开了米色风衣最上端的扣子，从内侧翻出了照片递给了他，“他们逃进了研钵街，毕竟这一带是无人管辖的灰色地带，而且范围很广，想要把他们揪出来不是件轻松活。”
“所以派你这样的小姑娘？”杏在边上嘲讽道。
“准确而言我只是和port mafia有关联，但我并不完全属于那个地方，真要说我是在做自己的生意活。”她露出优雅的一笑，“我也只是负责把背叛者的情报告诉那边。正因为我不是那里的成员，所以问话起来才比较轻松。”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被处刑的那些家伙最终会埋在临海墓地里。”她耐心解释道，“而在入土之前他们得在我的殡仪馆里停留会。”
原来如此，那哪怕是进行一场公共葬礼也会有一笔收入流到她自己的荷包里。
“那你又怎么会到「羊」的领地上？”大概是不满中也的问话进度，「羊」有成员插嘴提问。
“我是第一次来研钵街啊，这边这么大地形又那么复杂，要不是我能从中获利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我刚刚光是在这一块就原地踏步七八圈哎？”就像是事先打好了腹稿，她相当流畅地从那双嫣红的嘴唇中吐露出一串又一串的字音，“我知道研钵街有区域是「羊」的领地，但我哪知道是这里？这里又没有路标明确表示这里就是「羊」的领地。我一个过路人还要被莫名其妙拦下来接受审问，发火的难道不该是我吗？”
这个叫做荒木的女生有点让他说不清的感觉。她看起来像是在伶牙俐齿地同他们证明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过路人，但是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这一边。
中也紧盯着女生，想试图从她视线真正对上的方向推断出她真正注意的是什么。但是，他很快看到了一抹笑。
与其说自信，不如说像是看到猎物落网般而展露出的游刃有余的笑容。
“如果只是我恰巧踏入「羊」的领地这样的小事都能在这里争执不下的话，那么先前你们「羊」的一些成员在我们的仓库街偷取酒喝的事情——”她的视线缓缓地扫过了「羊」的成员们，最后落在了中也的身上，“那我是不是也有权利来向你们讨债呢？代表mafia。”
“喂，你们怎么又到那边去……！”中也皱起眉转头看向了「羊」的成员们，“不是说过不要贸然到那边去吗！”
“反正不是有你在吗，中也！”
“是啊是啊，就算我们被抓了，只要有你在就没问题了吧？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啊，毕竟你是我们的「王牌」啊！”
“况且我们也有好好贯彻着「羊」的防卫主义，安啦安啦！不会有事的！”
「羊」的成员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其中也包括白濑和杏。明明大家也只是依赖他手中的这张手牌，明明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
中也此刻有着微妙的晕眩感。他能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声音的具体内容，他甚至不知自己此刻的面部表情是怎么样的，只感觉面部肌肉一直僵硬着。
“明明是「羊之王」，中也君却像是被狼群团团围住的羊羔呢。”荒木的声音清晰地进了他的耳朵里，“……你明明不用为他们拼命的，他们不值得。”
她的后半句说得极小声，音量如同在和中也说悄悄话。
“……是他们收留了我。”中也压低了音量回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足够了。”
“这样。”她侧了侧脸，弯起了眼眸，“那么要保护羊群的中也君，你的感官已经迟钝到察觉不到危险逼近了吗。”
“……哈？”中也从喉咙中挤出了字音。
“还请你们不要动喔。”她却像是没有看到中也那此刻如同要撕碎猎物般的野兽的表情，自己则是开始动手将自己米色大衣的扣子由上至下全部解开，“不要妨碍我——如果你们还想好好活着的话。”
她的米色大衣顺着她的背部滑落在了地上，中也这才发现她的大腿上有绑着手术刀，之前大衣的长度刚好直逼她的膝盖，自然也见不到大衣之下的风光。
然后，她的眼瞳中燃烧起了相当绮丽的颜色。
她的视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落在一个地方，难道……
“中也君，还请你不要乱动喔。”她蓦然抓住了中也的手，“不然我好不容易找准的空隙可就要白白浪费了。”
空隙？浪费？
中也看向了她视线的尽头——在不远处的一个转角处他看到了黑黝黝的木仓口，以及，即将扣下扳机的手指。
但是更加怪异的事情出现了。从那转角处探出的木仓的前端连同着手指，在同一个时间点一起被拧断了——伴随着几乎快要消失在空气中的，红色和绿色的螺旋。
紧随其后的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男人痛苦的哀嚎声。
“啊……果然现在还没办法自由操控啊。”她小声嘀咕着什么，不过很快她再度微笑道，“感谢你们的配合。”
……什么？
一脸茫然的中也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蹲了下来拾起自己的米色大衣，将其重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等等……你刚刚……让我们不动是为什么？”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白濑叫住了她，“荒木……！”
“为什么呢。”她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大概是因为踩到了滚落到自己脚边的人的一截手指而吓得脸色发白的杏，笑道，“大概是因为觉得很有趣吧，被木仓指着却浑然不知自己曝露下危险之下什么的——开玩笑的。”
“因为啊，我最讨厌被威胁了，尤其是以生命作为要挟。”她的语气一瞬间降至冰点，不过她很快又再次笑道，“没有人出事真是太好了。”
“我会保密的，但是希望你们下次别再来仓库街偷酒了。”她的食指竖在了唇上，“这次就当无事发生吧。”
*
“咦，中也君？”
她似乎很惊讶中也的到来。
“啊……”
中也挠了挠头，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办了。他只是跟随着身体产生的冲动，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并且叫住她了。
“如果是为了送行就算了喔，送到这里就好。兰堂先生和mafia的成员还在前面等着我，被他们看到我和「羊之王」在这里不太好。更何况——”
她朝前一步，一手握成了拳伸到了他的面前。
“中也君受伤了吧？来，伸手。”
中也愣了愣，双手却是已经照着她的话伸了出来并且摊开了手掌。很快，他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盒小东西。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中也君右腿裤那一块比左腿裤要来得深，可能你自己并没有发觉。而且中也君向我走来的时候，可能是贴到了伤口有些刺痛，你的面部有表现出疼痛。”她垂下眼睑，中也能感觉到她有些悲伤，“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身为「羊」的他们却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觉得这样很悲伤。”
“因为……”中也想开口争辩，但他很快发现那些字眼卡在了喉咙口，压根无法好好地说出口。
“这是外伤用的药膏，清洗伤口以后涂点药膏上去。”她小声说道，“……至少会好得快一点。”
中也的手指朝着掌心合拢，握住了药膏盒。他还想开口问她很多事情，比如那个红色和绿色的螺旋，比如说出现在「羊」的领地的目的……她分明是熟悉地形的。
但是她已经远去，只留给了中也一个背影。
手指很快触到了冰凉的感觉。中也抬头，灰蒙蒙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
……啊，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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