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从梦中惊醒，但起来的一瞬间便忘记了梦的内容，反正是一个荒诞的梦。
行政套房拉着厚厚的窗帘，里面除了芬格尔的鼾声外，还有楚子航面前电脑屏幕计算产生的荧光。楚子航听到声音揉了揉眼睛转过来，面色淡然地对路明非点点头。
“已经十点了，要吃点东西吗？”说着扔给他一包薯片。
说实话，路明非还是挺内疚的，虽然答应了校长来调查大地与山之王，但他并不能帮上一点忙，只能看着楚子航计算北京地动频率，然后出门打游戏别打扰他。
“谢谢师兄。”他怅然若失地嚼碎一片薯片，鼾声如雷的芬格尔根本没有因为这点声音醒来。
“我出去了，师兄。”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物，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出门了。
目标是网吧。
他没那个心情逛逛北京城，因为芬格尔和面无表情但眼神八卦的楚子航在得知被校长安排过来的他是为了追奥列格，顿时纷纷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帮他追男朋友。
路明非哭笑不得，芬格尔看上去只是说说罢了，第二天该玩还玩，但楚子航不眠不休搞数据的架势真的有点想要比过恺撒那组的意思。他也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挺没劲了，明明是自己在追人，却还是被真正干事的人挤到一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去网吧打游戏。
他其实觉得楚子航跟奥列格的关系挺好的，好到让他嫉妒，好到别人都插足不了。他们好像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默契极了。但是路明非和他们中的一个交流都不能立刻意会到他们的意思，有效交流极少。
说实话路明非觉得楚子航和奥列格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奥列格换了号码这事都只有校长和他被本人通知了。他对楚子航总有一种情敌之间警惕的感觉，却又很无力，因为奥列格早就把他们两人都扔在了学校，一点机会也不给；同时楚子航居然在处处帮着他，让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大神，你来了。”网吧里的人看到他来纷纷围了上来，膜拜大神打星际教学赛。路明非郁郁的心情在这另类的万众瞩目下稍微好了点，一边心不在焉地虐菜一边寻思让奥列格加入网瘾少年行列的可能性。
观察着他的酒德麻衣叹了一口气，心说着这家伙怎么这么不争气，好不容易搞到了手机号码却一个字也不说了。“这样我就算推也推不动啊。”她苦恼地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着桌面，心想要不要再助推波澜一下。
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神色一凛，赶紧拿起手机。
“注意了，白王可能要过去了，别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老板强装淡定地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骇世俗的话。
“等等老板别挂，什么叫白王过来了，白王不是在日本吗！”她几乎是咆哮着起身，另一只手拿起座机就拨给自己的手下。
“他想过来不就过来了吗。”男人有点心虚又有点兴奋地说：“我好不容易把他邀请过来的，要怎么表现？”
“这个先放一边再说，他什么时候过来？是去找路明非了吗？”酒德麻衣紧张地问，路明非所处乌泱泱的地方实在是不适合接待风光霁月的老板娘。
“当然——”男人说，还处于约会前夕的过度兴奋中，直到酒德麻衣惊叫一声：“糟了！”
“她怎么来这里了！”酒德麻衣罕见地慌乱着说，屏幕中身着白裙的湿淋淋的女孩垂着头走进来，直直走到路明非的身边。
“该死！”酒德麻衣咬住下唇，路明非已经一脸不知所措地和陈雯雯对话了起来，现在再赶她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他来找路明非的话，我最好还是想办法去拖延一点时间。”
老板那边没有说话，但酒德麻衣从他的呼吸声中读出了一个惊叹号。
监控画面中的奥列格接到源稚生发来的提醒短信，摸摸绘梨衣的头，用被子把她包起来：“我该走了。听说你不是有很多游戏吗？明天我们可以一起玩。”
绘梨衣点点头，对他慢慢眨了眨眼保证自己不会说出今天的事，无论是告诉橘政宗还是告诉源稚生。
奥列格离开后不久，绘梨衣就听到源稚生的脚步接近。她抬头看了监控摄像头一眼，摄像头闪烁着红光。她猜测橘政宗还在后面看着——这是奥列格告诉她的，在看到他展示的世界后，对于他所说的一切她都深信不疑。
她慢慢收回了视线，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等待着源稚生的到来。她并不在意源稚生和奥列格对她日常生活的突然闯入，却莫名抵触自己父亲无时不刻的监视，这让她自己也感到有些奇怪。
源稚生走到她的床前，面对缩在被子里的绘梨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摸了摸她的发顶。“悠真没事，你不用担心。”他看到悉悉索索从被子里钻出一只眼睛眨巴眨巴的绘梨衣，心中一阵柔软：“没关系，以后想出去的话提前跟我或者老爹说，以后……不会让你们出事。”
绘梨衣没有意识到他的话最后的停顿意味着对鬼的多少雷厉风行的制裁，却因为他的许可开心地露出了小半张脸。
源稚生突然神色一凛，因为闻到了一丝不应该属于这里的血腥味。绘梨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把头缩回被子里，只留下一只眼睛。
源稚生疑惑地站起来巡视一圈，又回到了绘梨衣床头。他看着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绘梨衣，意识到了什么。
“绘梨衣，你受伤了吗？”他说，试图把她从被子团里拔.出来，但是失败了。“出来我看看。”
绘梨衣压住被子的四角，死也不出来。源稚生显然对这种僵局很有经验，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再把绘梨衣提溜出来，被子扔回去。
绘梨衣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根本不管自己是否会栽倒，这让源稚生在手忙脚乱下不得不把她放回床上。她一落到床上就又动若脱兔地窜回被子里捂住四个角。
源稚生气得喊她的名字，绘梨衣的被子团抖了抖，但是坚决不出来。
“我会帮你……想办法找赵孟华。”路明非神游了一会，直到陈雯雯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毫无之前在餐厅中的那种魄力和风度，重新变成了一个在电脑前打游戏的衰仔，然后无助地哭了起来。
“别哭啊别哭啊。”路明非最看不得人哭，赶紧安慰她，陈雯雯双眼红红的，想小兔子一样怯怯地看着他。
“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陈雯雯冷静下来，细小地声音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和我吃饭就是同情我，你一定有喜欢的人了，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我不是。在和你吃完饭后，我又冒雨跑回赵孟华那里跟他解释……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她苦笑了一下，眼里似乎又有滴溜溜的眼泪滚动。“明明做好了准备要离他远远的，但还是放不下……”
路明非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听着她的话，但思绪早就飘到了东海另一边的国度上。麻木地安慰陈雯雯、麻木地许下承诺，再麻木地坐回椅子里。直到握住了鼠标，他才回过神来，哆嗦着点开了那个他没看完的视频。
那个帖子的标题是：日本黑道现代英雄救美！帅爆了！妹子考虑嫁吗！
底下的跟帖一片都是：
【woc帅啊！
真男人！
这预判简直了！子弹都能挡下来！
他承诺：只要有我在，子弹也不会伤害到你。
……】
视频的内容本来在拍三个坐在靠窗甜品店的人，哪怕手机在不停的抖动也能看见三人堪比电影明星的颜值。镜头拉近之后，看到三个人精致的眉眼和柔和的表情。背景音隐隐传来，除了喧哗声两个妹子兴奋的议论声，是日文，大概是在说好帅好漂亮之类。
【靠走廊那个小哥哥好帅！是外国人吗？
这是在拍电影吗？】
路明非是第二次点开这个视频了，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手指哆嗦了几下稍微调小了音量。
下一秒，只见坐在红发女孩对面，靠走廊的黑发男子突然站起抱住女孩倒地，同时距离拍摄者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爆响，视频中甜品店的玻璃炸碎，他的背后冒出一朵小小的血花，随后两个人扑倒在地上。
拍摄者这才愣了愣，和其他游客一起发出尖叫。
随后就是无数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清场的过程，以及救护车的呼啸而来。他们在游客们好奇和惊慌的询问是不是黑道时不可置否，明显是默认了。
【呜呜呜黑道小哥哥……
小哥哥不要有事啊，没事我就嫁了。
天哪真爱吧，小哥哥颜值这么高，身手还这么好，想嫁。
小哥哥你听着：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要和你谈恋爱！
楼上你以为黑道这么好进吗？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
路明非看着帖子不停地被刷新，有新的帖子不停地被刷上去，大多都是担心和祝福，还有一片一片的羡慕。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巨大的惊恐甚至还没有能做出什么反应。
他浑身发凉，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哪怕把这个消息告诉楚子航也好——他不敢用从校长那里得到的新电话号码确认对方的安危，生怕听到一个陌生的日本声音遗憾地告诉他……
路明非用力关掉视频，力度大到鼠标都不堪重负地尖叫。他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在前台面色发白地结了帐，在狗哥等人的关心下摆摆手，冒着雨走进空旷的街道。小雨淅淅沥沥地淋湿了他，就像淋湿路边被主人遗弃的败狗。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关闭视频的一瞬间，被日本分部无数技术员试图删除的视频才终于被从互联网上没有任何痕迹的删除掉了。无数数据强撑着那个帖子阻挡辉夜姬的数据潮流，似乎只是为了让他看见。
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仿佛被烧的头热，似乎被冰凉的雨迎面淋下才让他没有当场爆炸。路明非毫无目的地踱步，直到一个轻轻的咳嗽声像是当头劈下的闪电一样凿开了他的头颅。
他猛地回头，一个衣冠楚楚的小魔鬼笔挺地站在他后方，在他看过来时还吹了声口哨。他浑身也湿漉漉的，额发粘在脸上就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可怜又无辜。
他和路明非对视着，率先开口，声音轻轻的，不似真实：“我讨厌淋雨，这样很冷，我讨厌冷。”
路明非现在满脑子都是中弹的奥列格，但是有求于人时他硬生生地让他住了嘴，按压住心里的焦躁配合着他的话题：“那你为什么不打伞？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
“你不打伞，我也不打伞。”小魔鬼微笑着看他，“我们客服怎么能比客户还享受呢！”虽然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却让路明非火急火燎的心情平复了少许。
“奥列格没事吧？”他稳了稳心跳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暴躁。
路鸣泽带着奇异的神情看了他一眼，但是不说话，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浓烈了。“你知道的吧？你一向什么都知道。”
路鸣泽笑了一下，没有否认，但也没告诉他，而是径直哼着歌向前走去，双手背后抱住头。这下轮到路明非焦急地跟着他走了，两个人就默默地一前一后走在雨里，直到浑身都湿透。
“他英雄救美，被子弹打了一下喽。”路鸣泽终于说，在路明非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露出什么失态的反应时又补充道：“不过普通的子弹，被龙化的骨骼挡下来了，只是皮外伤，已经好了。”他嘲讽地看着还是露出失态表情的路明非。“人家的血统比一般混血种强多了，不会这么容易就受伤的。”
“嗯……”路明非愣着回答，突然的轻松让他没有多少反应，茫然地回应着。他应该想到的，毕竟路鸣泽也很在意奥列格，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小恶魔应该第一时间会炸了，而不是在这里跟他雨中漫步。
“哥哥，你为什么一直认定了他不放呢？”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雨小了，街道却也模糊了，只剩下一片斑斓的剪影，在路明非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路鸣泽突然问道。
路明非一愣。
“卡塞尔学院有那么多漂亮女孩，腰细腿长胸部饱满，各个都是女神级别，你为什么就是不动心呢？”他的语气有种痛心疾首的意味，但他的表情居然是真切的疑惑，浮夸到像是演的。
“你以前也是喜欢女生的吧？人家一点机会也不给你，还找了女朋友说明问题，你怎么就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呢！”路鸣泽用力地踩着水，好像因为这段话极端愤怒的不应该是路明非，而是他自己。
路明非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冷静下来，等着路明非的回答。他这才开口，却没有说为什么。
“有一天，恺撒老大让我去演讲。”路明非站在原地任凭雨水从他的睫毛和脸颊上落下，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就是知道小恶魔在看着他。
“我一向是个不会演讲的人，老把事情搞砸。你知道我初中时候当着全校领导出丑的事吧？所以我不知道老大到底是想让我出丑还是让我出头，反正在他的坚持下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的口才很普通，要不是恺撒老大镇场人早就走光了……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老大在五分钟后有事走了，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离场了，生怕成了最后一个留下了极其尴尬的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头发湿哒哒得像一只落水了喝了一肚子水才惨兮兮爬上岸的狗子。他语速越来越快，根本不在意路鸣泽是否在听了，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没人了我倒是也不用讲了，于是收了稿子想走——真可惜，我花了好长时间准备好的，又有一门炼金课因为这个不及格，但是没人在意。这时候奥列格就从前门进来了，他之前一直靠着门看着这里，我注意到了，所以说话就一直结巴。”
“他走进来，坐到第一排，然后跟我说：‘接着讲完。’”路明非抿住嘴，眨着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又看到那个西装革履的人逆着所有人流和讶异的目光走到他面前，挡住所有光和暗的样子。
“我对着他一个人讲，开始还是那么糟糕，双腿打颤，但后来就好了，顺畅多了。他一个人听完了全程，然后给我鼓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的演讲也许不是那么糟糕。”
路鸣泽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个人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就像两柱雕像。
“我知道我是个傻子，所以我只会跟着我认定的人走。被打被骂都无所谓。”
路明非盯着路鸣泽看，两个人对视着，谁也不愿意先认输地挪开视线。
“好吧，我知道了。”路鸣泽突然动了，不情不愿地说，又重新挂上了坏坏的笑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其实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哥哥你要是被其他女生勾得心动我就对他下手了。”
“滚！”路明非愣了一下，然后佯怒道。被用完就扔的路鸣泽别有深意地笑着，还是按照他的要求消失了。路明非心里突然一阵不安，匆匆躲到一个小屋檐下躲雨，这时候听到了女孩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陈雯雯！该死，他应该把她送到地铁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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