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电影院很小,又正值工作日的下午,空荡荡的电影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骇人。
阮青禾下意识地握住金文熙的手,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进了放映厅。
昏暗的灯光下,四五排破旧的暗红色座椅层层递进。最前方白色银屏两边挂着黑色的帷幔,在寂静的电影院中微微摆动,像是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从中跳出来一样。
破旧的空无一人的电影院,很有几分恐怖片的氛围。
“我们看什么?”阮青禾有些忐忑,和金文熙一同坐下的时候,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分明空洞无人,但是一排排空荡荡的椅子,黑影幢幢,又仿佛会让人产生奇怪的联想。
“既然是七月,当然要看鬼片啦。”金文熙将平生的演技都用上了,拼命憋着笑,“我最喜欢恐怖电影了,你不是知道吗?”
她确实知道。
平常生活里的金文熙很少出门,一直是喜欢窝在家里的宅男偶像。
他非但喜欢恐怖电影和灵异小说,以前还演过恐怖片的男主角。
“我拍的那部戏叫什么来着?小说改编的那部…叫《云中有鬼》,对吧?”金文熙满眼的揶揄,看着阮青禾,“是部小成本的恐怖片,你做粉丝的,看过没啊?”
她非但看过,还记得非常清楚。
阮青禾铁青着脸,攥紧了金文熙的衣袖。
“嗯,有一幕场景是什么来着?”他装着陷入回忆中,“好像是在长沙的一家戏院里,有个穿着戏服的长发女鬼,就躲在戏院的帷幔后面,上吊冤死,吐着长舌头,阴风阵阵,到处都是猩红色…”
“好像…也是夏天呢。”
他放慢了语速,趁着她屏气凝神的现在,突然猛地伸手,哗一下从身后按住她的头发。
背后突然多出一只手,阮青禾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凄厉的尖叫声憋在口中,脸色都泛白了。
金文熙笑得不能自已,被她接连几拳头敲在胳膊上,捂着手臂依旧笑个不停。
“好啦!不逗你了。”金文熙缓缓止住笑,伸手将阮青禾按回到椅子上,“乖,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买爆米花和可乐。”
阮青禾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呆呆坐在座位上。
金文熙扬起眉毛,极温柔地冲她轻轻一笑:“马上就回来啊。”
他抬脚往外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关上了放映厅的大门。
偌大的放映厅中,只剩下孤零零的阮青禾一个人。
放眼望去,昏暗的灯光之下处处都是引人遐想的暗红色。寒气入骨,处处都冷,分明无风,后脖子上的汗毛却根根都竖了起来似的。
阮青禾抬头看,黑黝黝的空调出风口像是黑色的未明怪物,大张着恐怖的嘴巴。
她理智上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心里却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昏暗的灯光下还有别人,在偷偷的暗中观察着她。
金文熙说出的那些“戏院闹鬼”的怪话,伴随着她曾经看过的他的电影中的画面,交织浮现在阮青禾的脑海中,止也止不住。
“前辈?”阮青禾颤着声音开口,“金文熙,你在哪里啊?不要逗我了,我真的害怕。”
在格外安静的电影院中,她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阮青禾咬牙,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往电影院外走。
偏偏就在此时,本就昏暗的灯光突然熄灭。
安静的电影院霎时陷入一整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阮青禾短促地尖叫一声,猛地坐回了座椅上,手指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
然而忽然之间,最前方的大屏幕前一道追光骤然打了下来,落在整个放映厅的最中央。
强光刺眼,阮青禾本能地闭上眼睛,隔了几秒才缓缓睁开。
万籁俱寂,周遭都是骇人的黑暗。
而一束明亮的追光中,渐渐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形。
他坐在椅子上,身姿修长,怀中抱着一把吉他。凌乱的黑色刘海散在额前,愈发显得本就白皙的面孔如同天使般耀目。
是金文熙。
他举着手里的话筒,微笑看着她。
“啊…怎么这么害羞呢?”
他猛地低下头,很是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视线,“其实准备了很久,但是现在还是控制不住地害羞啊。”
阮青禾隐约猜到金文熙想做什么,却又难以置信,生怕惊扰了他,连呼吸都屏得极轻。
“咳咳…”金文熙清了清嗓子,再次举起话筒,“你的生日,我其实苦恼了很久。要怎么帮你庆祝,要送你什么礼物。真的开始问自己这些问题的时候,才发现我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啊。”
都说送礼物要懂得投其所好,可是金文熙想了很久,却不知道阮青禾到底喜欢什么。
“我列了一张清单,把你喜欢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你最需要的东西都写了出来。”他装模作样地拿出一张纸,抖了抖,一本正经地开始读起来。
“姓名,阮青禾。性别,女。年龄,21岁。最需要的东西,嗯…”
“钱。”他说。
阮青禾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倒也点点头:“不算错。”
金文熙继续说:“姓名,阮青禾。性别,女。年龄,21岁。嗯,最想要的东西…”
“想红。”他说。
阮青禾歪了脑袋,摊手:“是很想。哪个艺人不想呢?”
金文熙顿了顿,轻轻看了她一眼,又展开手中的纸条,继续读了下去:“姓名,阮青禾。性别,女。年龄,21岁。最喜欢的东西…”
“是金文熙。”他说,“你最喜欢的…是金文熙。”
阮青禾喜欢什么?
他除了清楚地听过她说无数次喜欢他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你既然喜欢金文熙,那我就将他送给你。”他低下头,声音微微地颤抖,“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一场专属于阮青禾一个人的,金文熙演唱会。”
他抱着吉他站起身,调整立着的麦克的时候却忍不住开口:“啊,我真的是…唱过一百场演唱会,好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他的手指比麦克还要冰凉。
阮青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光明澈,暗藏千万种难说出口的情绪。
“来了哈,这是出道曲。”金文熙定定神,手指攥住拨片,开始了他的第一首歌。
“珍贵的记忆,不要放弃。哪怕只留下一点点,那也是你和我之间无法磨灭的过去…”他的声音温柔,十几年沉淀之后,再强烈的情绪都会转变成克制的歌曲。
“不要忘记我…”他轻轻地哼,低吟婉转,像是在唱,又像是在恳求。
一曲终了,金文熙放下吉他,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真的…太紧张了。”他笑笑,拿出手机点开伴奏,“演唱会的第二首歌,是首舞曲。”
音符响起的第一下,他开始跟着节奏跳popping,动作一板一眼,比刚出道第一次站在舞台上还要认真。
他没有舞团伴舞,只有手机伴奏。连像样的舞台都没有,只是站在一束明晃的追光下。
可是阮青禾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配合着他欢呼和鼓掌,像个真正的粉丝,站在真正的演唱会上。
金文熙摸了摸鼻子,破釜沉舟地说:“暖场时间,由于本场演出预算有限,将由一线当红艺人金文熙本人亲自奉上才艺表演…”
他一本正经,连主持人的角色也一并包揽。
而她在座位上笑得花枝乱颤:“怎么说也是出道十几年的老艺术家了,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金文熙的才艺表演还能有什么?还不是早年跳过的女团舞?
他郑重其事地在台上跳起了WAVE,而她笑得肚子都痛了,险些从座位上滚下来。
以往为了讨生活,他在节目上逗观众笑。那些参加过的综艺,都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崩图表情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站在舞台上心甘情愿重现曾经的黑历史,只是为了换阮青禾片刻的开怀。
周幽王戏诸侯,贾宝玉撕宝扇,当一个男人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博一个女人的展颜一笑,这意味着什么?
阮青禾定定地看着金文熙,而他也定定地回看她。
不需要说一个字,就能将他的心意看清。
“同样的,由于本场演出经费有限…也由于主演金文熙不愿电灯泡来打扰的占有欲,今天的乐队表演,一样由金文熙本人来演出。”他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掏出一把口琴,放在嘴边。
阮青禾第一次知道,口琴也可以吹得这样好听。
他闭着眼睛深情款款,将小小的口琴,吹出了萨克斯的风度。
“这是金文熙,自制的暖场小游戏。”他当真拿了话筒和玩偶,自顾自演木偶剧,将早年上综艺学来的绝活一点点秀给她看。
失误很多,他一不小心将手里的玩偶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来。
那追光照在他身上像是很烫,她隔了那么远,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
“这是金文熙的自制MV,请认真欣赏。”
他真的拍了一小段视频,在他身后的电影大屏幕上播映。
阮青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面,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MV中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他们渔村小院外。
湛蓝色的海水伴着卷边的白浪,一波波拍在黑色的沙滩上。
镜头切换,金文熙背对着她蹲在沙滩上。他利落地站起来,像跳舞一样漂亮转身,露出他在沙滩上写的一行字。
“今天是阮青禾不在家的第一天,想她。”
阮青禾噗地笑出来,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又是一个昼夜,MV里的金文熙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再次站在了黑色的沙滩上,写下一行字。
“今天是阮青禾不在家的第二天,想她想她。”
他换了六身衣服,黑夜和白昼交替了六次。
而第六天的金文熙,穿着他们最初相遇时的那身衣服,直直地站在海水中。
他身侧黑色的沙滩上有两行字。
“今天,阮青禾终于回家了。”
“阮青禾,想不想金文熙?”
黑色的沙滩上,印着深深的两行字。
朝阳温柔,洒下橙红色的光,像给那两行字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阮青禾轻轻地点头。
她想笑,像以前一样露出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可是喉头却像有什么东西哽住,好像只要开口,就会再也控制不住。
平日里的阮青禾爱撒娇,总是在他面前哼唧假哭。可是现在她真的有了泪意,却又拼了命地忍着,生怕被他看出一星半点。
喜欢的姑娘噙着眼泪的模样,原来比她笑得开怀的时候,还要动人。
“掌声在哪里?”金文熙仿佛真的在演唱会上一样,冲着观众席的阮青禾大声喊。
阮青禾夸张地拍着手,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电影院中环绕。
“安可!安可!安可!安可!”她也入戏,像真的置身演唱会一样,摇摆双手欢呼。
金文熙举着话筒,慢慢走近她。
追光在他身后慢慢消失,而原本黑暗的电影院却一盏又一盏,接连亮起了灯。
“今天金文熙的第一百场回归演唱会,迎来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歌迷。”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位歌迷呢,据说喜欢了金文熙很多年。”
他走到哪里,光芒照射到哪里。
而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听说这周是她二十一岁的生日,所以我特别准备了一个小礼物给她。”金文熙伸出手,将她放在膝头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冰凉的指尖和微微湿润的掌心,处处都透露着他的紧张。
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他脸颊上的绯红,蔓延到他领口之下。
“闭上眼睛。”金文熙温柔地说。
阮青禾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要闭上…谁知道你会不会又说什么鬼故事吓唬我。”
金文熙恨铁不成钢,轻轻捏她的指尖:“…平时看着这么精明,大尾巴狼似的。怎么这时候又傻乎乎了。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浪漫?”
阮青禾战战兢兢地闭上眼睛。
“伸出手…”他想把她的手掌翻过来。
她却紧紧握住拳头,死活不肯配合:“不准放什么死老鼠啊蛇之类的,会跳出来的那种也不行。我真的会翻脸的啊。”
金文熙只觉额上青筋一条一条,再温柔的脾气也忍不住冲她低吼:“阮、青、禾!”
她终于听话,乖巧地伸出手。
而他屏住呼吸,手掌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手上。
什么东西?
像一阵清风拂过掌心。
阮青禾缓缓睁开眼睛。
是一张纸条。
一张粉红色的纸条,上面花花绿绿的,印着红色的字样和黑色的数字。
阮青禾轻轻地展开——是一张彩票。
金文熙站在她的身前,轻柔的声音中有掩盖不住的忐忑:“阮青禾最喜欢的…是金文熙。”
“阮青禾最需要的…是钱。”
“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钱,我也知道你想靠自己的力量还清家里的债。”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所以我…拿你的生日当成数字来投注,买了一张彩票送给你。”
阮青禾盯着那张彩票良久。是她的生日啊。
19980710这几个数字被他排列组合,写在粉红色的彩票纸上。粉红色一张小纸片,薄薄的落在掌心,是她收过最特殊的生日礼物。
“明晚开奖,我觉得是个很有sense的礼物来着。”他觑着她的脸色。
而阮青禾久久沉默,又让他本来满满的自信慢慢倒塌。
金文熙又觉得很丢人似的,伸手想把彩票拿回来:“算了,我还是给你买个包吧。这个礼物不好,既寒酸又没什么用处,反正肯定中不了。”
她一把护住:“我喜欢。”
他慢慢收回手:“这场演唱会,我准备得有点仓促。刚刚在台上太紧张了,吉他也没弹好,还忘词了,你听出来没有?”
她的眼睛晶晶亮:“我喜欢。”
他的眼睛也像是有什么在流淌:“我现在,虽然谈不上身败名裂,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好的榜样。想要努力告诉你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面,但是又很怕能力不足,让你失望。”
她微笑:“我喜欢。”
他的声音有着再明显不过的温柔:“我的性格优柔寡断,很多时候会因为缺乏胜负欲而被批评难成大器…”
她摇头:“我喜欢。”
他静静地看着她:“你总说我不够主动。其实是因为我一直觉得,真正的爱是克制,所以很多话都藏在心里,瞻前顾后,从来不懂得说出来。”
她叹息:“我喜欢。”
他再也找不出别的理由了,握着她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终于被她轻柔又坚定地反手握住。
“就这么喜欢吗?”他一瞬不瞬。
“就这么喜欢。”她点头。
“全部都喜欢?”他的声音低下去,再低下去。
“全部都喜欢。”她说。
他其实还想问最后一句,“永远都喜欢?”
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觉得没有必要。
金文熙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阮青禾。
她埋在他的肩头,隐隐约约的湿意透过领口,慢慢浸润到他的脖子上。
“你总说我不主动,这次,我主动了。”金文熙一下又一下,拍着阮青禾的后背。
而在他们的身旁,摄像头像是拍摄电影一样三百六十度地打转,像要捕捉他们现在每一刻的表情。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将面孔埋在她的肩膀上。
她发上的馨香扑鼻,像能醉人。
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即便是极轻的耳语,也能被彼此清楚的听到。
“你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声音有点哑,“明明是生日礼物,要搞得人这么感动。”
他浅浅笑,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侧脸对着她的耳朵:“你当不用还的啊?等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搞一个比我还夸张的惊喜,把我逗得眼泪鼻滴流一箩筐,你看我放不放过你。”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捶他的肩膀:“哪有这样威胁人的?”
旖旎的气氛不再,金文熙慢慢松开阮青禾。
“我倒没想到我们青禾是这么好打发的孩子…”他逗她,“原来两块钱的彩票就能换你的眼泪啊。那可怎么办?以后带你出去玩,都得绕着卖彩票的店走。”
阮青禾笑成了一只眉眼弯弯的小狐狸:“…原来我们金文熙的演唱会这么不值钱啊,又唱又跳那么久我也没感动到哭,还不如一张两块钱的彩票管用。”
她在怼他这方面独有天赋,一句话就能将金文熙KO。
其实感情里面哪里分得出胜负,只不过是谁喜欢得多些,谁退让得多些。
金文熙揽着她的肩头,带着阮青禾往电影院外面走:“老罗果然靠不住,幸好我谁都没告诉。怎么样,这个惊喜不错吧?”
阮青禾咯咯笑,握着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老罗肯定高兴坏了,你这一个惊喜,能被他剪一部偶像剧出来。”
他们背着老罗嘀嘀咕咕的模样,像极了偷偷说家长坏话的小学生。
老罗跟在摄像身边,零零碎碎听到两句:“你你你你们,说说说什么呢?”
金文熙和阮青禾哄地笑出声,像做错事的孩子,牵着手快步朝车上跑。
白色的小车,关掉车前架着的摄像头,就是真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金文熙自然地伸过手,扣好她的安全带:“回家吗?”
阮青禾乖巧得像只餍足的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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